守衛將公孫四娘送到了一處醫館,是一棟獨立的小樓,外面睡了許多流民,那高掛著的「醫」旗在夜色中隨風搖曳,沒有大聲說話的人。
有小藥童跑出來,領著幾人進去。
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不過七八歲,樣子倒是很老成說︰「先安置在這里,師父在里頭查房,很快就會出來。」
兩個守衛便把公孫四娘放在了臨時用木板搭建的床上,自己離開。
之前說話的小男孩又用命令的口吻對四娘道︰「乖乖躺好!」肥爪子伸過去,把公孫四娘反壓在床上。
林杝著急盯著那通往內室的布簾,祈禱它快些被掀開。
她以為時間飛梭過去餓一個時辰,卻其實不過是她看三頁書的少頃。
當門簾終于被掀開,走出來一個白衣欣長的男子,長相平淡無奇,可身上隱隱散發的醫者之氣,渾然天成,讓人挪不開眼楮。林杝驚喜喚道︰「蒼山大夫!」
蒼山微愕,「四小姐怎麼會在這里?」
「此事說來話長,蒼山大夫,先救我朋友要緊。」忍不住抬腳,想要把他快點拖到公孫四娘床前。
小胖子這時突然冒出來,把林杝推到一旁,有板有眼︰「別在這兒礙事。」自己則跑到櫃子邊,墊著腳尖給蒼山找手術需要的工具。
蒼山用剪刀把公孫四娘傷口周圍的衣服剪開。流血i已經止住,可是血肉和衣服粘連在一起,撕下來的時候,林杝終是沒法看,皺眉揪心別開頭,有公孫四娘的悶哼和抽冷氣聲。
「如何受的傷?」蒼山為了移開她的注意力,邊動手邊說話。
「北郊胡林里遇到了埋伏。」公孫四娘倒是還有余力回答他的問題。
蒼山又問︰「你是保護四小姐的打手?」語畢,手上一個用力,把箭羽部分徒手折斷,只留下埋在肉里的箭頭。
「嘶——!」她渾身一抖,這大夫下手怎麼突然發狠了?「是。」
「哦……我現在要給你把箭頭弄出來,有些疼,要不要喝點酒?」
林杝在一旁看著蒼山師徒忙活,只見蒼山將一把泛著寒光的小刀,放在燭火上來回烤著,藥童真的遞給他一壺酒。
公孫四娘冷言︰「不必。」
蒼山不再說什麼,接過酒壺,往自己嘴里一口,然後「噗!」全部噴在烤得滾燙的刀子上,還有一部分落到了公孫四娘的傷口上,疼得那肩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箭頭很深,蒼山的臉色十分凝重,縴長的手指有章法地按在那傷口邊,開始聚精會神地手術。
林杝從來沒見過這麼血腥的場面,一會兒不忍心看,一會兒又忍不住要去看看進行地怎麼樣,就在看與不看的來回中,靠著眼見和想象,還是把這過程印在了記憶里。一刀子下去時飆血的場景,一點一點切開血肉的場景,折騰那枚箭頭的場景……林杝忽然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什麼有魄力的人,現在已經兩腿發軟。(怎麼會是兩腿,明明是一條腿。)
手術做了挺長時間,可林杝在胡思亂想和擔心忐忑下,沒發覺時間過得長,仿佛只是她翻三頁書的時間。
「叮!」那箭頭掉落在地上。
蒼山還在仔細幫公孫四娘包扎,林杝則走過去,俯身把那枚鐵箭頭撿起來,想要找找蛛絲馬跡。
可惜,就是最普通的箭頭。
到底是誰要殺她?承恩帝?慧妃?他們要殺也不會這麼早下手,怎麼著也得等到郴州的事情解決了再說。最不希望她去清河,最想看到承恩帝焦頭爛額的,大約只有七王爺了吧?可是李束樘就在她身邊,如何會讓自己人來殺他?更加不可能。難道……「七王爺,可是你的人一時忘了你俯身在我這兒,要錯殺你?」她問。
李束樘嗤笑了一聲,顯然十分鄙視林杝這個滑稽的問題,連一個字都沒舍得吐出來。
林杝也覺得這事兒不可能這麼烏龍,那會是誰不想讓她去清河找崔家?
正思忖間,蒼山已然忙好了公孫四娘的傷,起身回頭看到林杝一副苦惱的樣子,就出言道︰「四小姐,他無礙了。」
林杝忙回過神,朝蒼山釋然一笑,「蒼山大夫怎麼也來了此地?」
「範陽王請我來的。」
範陽王?!林杝一愣,皇帝都請不動的人,範陽王居然請得動,看來這範陽王還藏著些手段。
又,既然請來了,並不讓蒼山去郴州,而是留在範陽,這舉措也值得深思。
蒼山風淡雲輕,對林杝的疑惑或者驚訝並不在意,淡笑曰︰「四小姐今日就在此地歇息吧,你這朋友一時半會也不能動。白牙,去把小閣樓收拾出來給小姐住。」
林杝立即阻止,「我過會兒自己收拾就行。」讓一個七八歲的小藥童給她干活,她消受不起。
白牙包子臉氣鼓鼓︰「小姐你是嫌棄白牙小?」
「被你看出來啦。」林杝笑,有意逗逗他,這孩子還真可愛。
「哼!」白牙把手上的繃帶往她懷里一砸,圓滾滾的身子就朝樓上爬。
蒼山道︰「白牙最吃激將法,小姐你下次得換一招。」
林杝發現白牙是個極有自尊心的小孩,既然要強,她也就不去阻止。尋問了些公孫四娘的傷情,蒼山說公孫四娘的箭傷傷及筋骨,三日之內最好不要移動,三個月內則最好不要使用武功,否則定然留下後患。林杝明了,看來她明日得一個人去官府借兵了。
醫者淡淡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問林杝怎麼會來豫州。林杝便把她進宮做了執筆女官,又被承恩帝莫名其妙扔出來「委以重任」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她在心里親近蒼山,因為蒼山是林仲之的朋友,好像離蒼山近一點,就是離二哥近一點。
「郴州各地水患,情況不容樂觀,四小姐這趟任重道遠。」蒼山皺眉,注視林杝的目光有些沉重。
林杝點頭,堅信︰「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總有解決的法子!」
「四小姐好心志!」蒼山笑,靠近林杝右耳邊,不著邊際道,「不過你先問一問你這個朋友,可有什麼話要與你坦白麼。」
「什麼?」她不解,疑惑望向男子。
男子卻不多說,飄然去了內院,清理做手術用的那些工具。
林杝對蒼山有親近,自然有信任。當初在林府里,也是他警告她身邊的危險,雖不說救過她的命,勞心勞力了許多回卻是真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留下這一句話,林杝听進去了,走到床邊打量公孫四娘。
公孫四娘虛弱,並沒昏過去,听到林杝的腳步聲,腦袋反枕在枕頭上,輕聲喚︰「姑娘。」
「你就在蒼山大夫這兒養病,明日我去找豫州官府,讓他們帶我去清河。」
「我明日能下床。」
「不用,你已保我周全。」她從腰間取下荷包,放在公孫四娘枕頭邊,全然沒有把她當做七王爺府的走狗,只是當初那個與她談妥了條件,護送她至郴州的普通雇佣者。
公孫四娘並不知道林杝是否知道她的身份,看到她給錢要打發她走,激動地就要從床上爬起來。
正想說些什麼,林杝按住她,「莫動了傷口。你我也算患難與共,今日我要你坦白一句,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公孫四娘呆滯須臾,她先前未听到蒼山對林杝說的悄悄話,自個兒在心里迷茫又糾結,姑娘你到底指的什麼?
「嗯?」林杝看她神色變幻,好像真的有事兒瞞著她的樣子,不由在心里贊嘆了一把蒼山,大夫果然火眼金楮。
「姑娘,我是七王爺派來保護您的,所以不收你的銀子。」
這件事情算不算?
林杝險些忍俊不禁,面上努力保持肅穆的表情,道︰「這事兒我知道,還有沒有別的?」
「還有……」
真的還有?!
「還有一件,沒有告訴姑娘,是李一總管要我保密的。」
「那你敢告訴我?」林杝小迷茫,猜不著公孫四娘到底要說什麼。
「既然姑娘問了,說出來也沒什麼。」
始終沉默的李束樘這時忽然默默對林杝說︰「本王勸你別知道的太多。」
林杝就虎了,「說!」
「其實,我是個男的。」
「……!」
隆重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