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杝進宮那日是個雨天,淅淅瀝瀝的雨絲纏在人身上,總有些愁緒。
承恩帝只派了一個小黃門一大早在林府門口候著,林紅梅讓管家準備了馬車,青杏先出去將林杝的包袱搬上車子。執筆女官有專門服飾,皇宮里住的地方也是東西齊全,其實只用帶著自己這個人以及能使鬼推磨的錢,便好。
柳綿眼楮紅的跟只小兔子,纏了林杝一個晚上,只問︰「小姐,我能陪你一起進宮麼?」
「小姐,不如我進宮去當宮女呀!」
「小姐,我和青杏真的不能進宮麼?」
十分舍不得林杝離開。
林杝被她纏得無法,只能裝睡。
林丞相這時早就上朝去了,送林杝出來的是大夫人。兩人身後還陪著三夫人四夫人和林杉林柚。沈清秋溫婉的面容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走在林杝前面半步,娉娉婷婷又不失主母威儀。「執筆女官經常陪在皇上身邊,你若有心,就幫襯些你姐姐。」林夫人側顏,淡淡地看了一眼林杝,平平道。
「是。」林杝低頭走到馬車前,不想看沈清秋的臉。
沈清秋大約也知曉林杝的心思,不再多說刻意的話,「你去吧。」她和林桐對這個庶女做過什麼,從來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如柳的身姿筆直站在「林府」的金字門匾下頭,顯得那麼落落大方,不,是光明磊落。如果一個人根本不把你的命當回事,何來羞愧內疚或者心虛?
林杝登上馬車,車夫和小黃門穿著簑衣,各自坐在馬車一邊。
「駕!」
「小姐,小姐萬事當心!」
柳綿撲到馬車車窗處。林杝揭開布簾,朝她淡淡一笑,「知道了。」
青杏也過來,「小姐得空請常回來。」
「好。」
在放下窗簾之前的那個剎那,林杝看到林府大門後面,濮生靜靜站在那兒,遠遠看著她。她亦朝他點頭微笑,然後放下簾子,車輪轉動,緩緩駛離林府,消失在青石板路的盡頭。
林紅梅貴為丞相,府邸距離皇宮並不遠,在皇宮的西側,若站在皇宮的雙闕上眺望,還能隱隱看到林府中走動的人影。
所以林杝抱著包袱才發了一會兒呆,李束樘只說了一句,「進去以後隨機應變。」馬車就停下來。
「吁!」
那個小黃門輕叩車門,「小姐,咱們到了。」
林杝自己從里頭推開車門,探出腦袋去看巍峨的皇宮。這地方她小時候來過幾次,與記憶中的樣子絲毫沒變,時間仿佛在這里停止了流動,不管那些住在里面的人如何改頭換面,明黃的城牆,飛翹的屋檐還有琉璃瓦上偶爾落下種子長出的野草,從來都是這樣,靜謐無聲,笑看歷史。
馬車停在西華門邊,到這里就不允許外來的車馬進入,小黃門已下車幫林杝撐開一頂油紙傘。
今日林杝穿著一件青碧色的羅裙,披著銀色暗花的披風,因為下雨,她將披風的帽子罩在頭上,從側面去瞧,只能隱隱看到削尖的下巴,粉淡的唇角和微翹的鼻子。
西華門邊上的兩個侍衛,門神一樣站在那兒,目不斜視。
等到小黃門自覺遞上令牌,他們交錯的長矛才打開,放兩人進去。
林杝走過他們時,瞥見其中一個侍衛握著長矛的手指微微將矛擰動,是手上太過用力的結果。她有些奇怪,便多看了一眼那個面容平凡的侍衛。
「小姐,這里。」小黃門向她招招手。
西華門里面,已有一座軟轎等候,並兩個垂頭恭敬的小太監和一個年紀稍長的宮女。
那宮女朝林杝福身,道︰「林執筆,我是尚寢局的司設大人派來接您的,叫涪玲。」
林杝點頭,回禮,「那就有勞涪玲帶路。」彎腰坐進了軟轎。
從西華門往東,過了斷虹橋再一路朝北,有一段很長的路,兩邊是高闊的圍牆,之內乃皇上與百官議事的三大皇殿,之外則是太後的壽寧宮。宮人帶林杝去的地方,是皇宮西北角的六局,為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和尚工局,一共六局二十四女司,也就是宮中大部分女官辦公之地。
此時六局中尚儀局的司贊蘇沐白,尚寢局的司設管花影,尚宮局的司簿崔孜和尚服局的司衣林水仙已經坐在忘仙閣中喝茶等待傳說中的丞相之女來六局報到。
「蘇司贊,你前幾日去林丞相府上言傳身教,覺得那女子如何?」崔司簿吹了口香氣,把茶葉吹開,慢慢抿下一口茶。
蘇沐白在眾人面前,從不失儀態,上身挺直,一只胳膊放在椅子的把手上,笑得十分到位,稱贊道︰「是個有靈氣的才女,知書達理,從容大方。」
「哦?」林水仙年紀尚輕,听得蘇沐白的話,來了八卦的興趣,問,「可是皇上幾時偷偷看中了,打算收進
的美人?」
管花影立即白她一眼,嗔她︰「這種事情能是你胡說八道的?被趙司正听到,仔細你的皮肉!」
林水仙吐吐舌頭,「不說就是了。」又往外張望,呢喃,「那妙人怎麼還不來?」
卻道為何林杝還沒有到六局的忘仙閣?
原來是軟轎隆宗門的時候,踫到了下朝回來的承恩帝。
「林執筆,皇上的御輦要過來了。」涪玲隔著軟轎對林杝道。
林杝和李束樘都是一驚,沒想到一進來就能有幸遇到皇上經過,可不是冤家路窄?
林杝立即從軟轎中走出,剛剛站定,承恩帝的轎子就從隆宗門內緩緩抬出。
這地上濕漉漉,林杝皺眉,右手暗暗撩起裙擺,盡量避免外頭的裙子磕到地上壞了樣子。李束樘的左膝蓋跪得慢了一拍,倒是陰差陽錯中給林杝的裙子一個檔口,右手立即一撈一藏一壓,外裙保護得極好。
當林杝忙著處理裙子時,承恩帝也在忙著想事情。他平常不坐轎子,今日看雨下的使人難受,就喊趙福貴備了軟轎。此時剛下朝,百官嘰嘰呱呱又說了一通廢話,他正在轎子低頭沉思郴州那件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厲害的煩心事,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人在跪。
然,有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承恩帝與林杝應該是有緣的。
有風吹過,揭開一角窗簾。這角窗簾還調皮地打在李束權的俊臉上。
于是,他轉頭,從簾子的縫隙里看到了跪在雨中的女子。
「這是誰?」承恩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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