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音看著池涼的同時,他也感覺到了來人,轉頭看了過去。
落音一詫,她進來時知道里邊有人,所以是給池淨報了名才進來的,一般的人哪里會來注意她一個宮婢,進來就進來了,誰會多關注?
這人知道她才轉了頭來看?
這樣想著,也看清了池涼的相貌,俊眉鳳目,黑眸如玉,丹唇似朱,墨發綰在銀冠里,一身雲紋的青色曲裾深衣,手里正優雅的捏著一枚白玉質的棋子。
落音眼里一亮,這人真真是長的漂亮!
面容俊美、神采清奇,風度氣質皆是上乘,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不過她也是詫了一下而已,並未當做一回事。雖然這人出眾亮眼,可是比起池淨來,雖說沒有螢火與日月那般差別的厲害,不過無論是他的容貌還是他的風采氣度,放在驚才絕艷動人神魂的池淨面前,當真是不起眼,值不得一提的。
池淨看了眼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指中捏著的黑色棋子,再看看池涼小麥色的手指中捏著的白色棋子,對比都是那般的明顯。
突然就覺得有些刺眼,他向來看得開,卻是第一次有些厭煩自己比女人家還白皙光滑的肌膚來。
看著再美,終是給人不健康的錯覺。
他身子向後靠,右手將棋子隨意的向著棋盤上一扔,神色倦倦,明顯的表示自己已經困了。
落音過來行了禮,坐下正要說話,池涼見池淨如此,卻是放下手里的棋子笑著道︰「大過年的,府里還有些事,我就不打擾公子歇著了。」
池淨聞言,只是擺了擺手。
池涼起身,行禮退下。
落音正在詫異,回頭看了退出去的池涼一眼。這人真會看人眼色,只是他怎麼就喚池淨公子了?
這樣想著頓時明白,也不奇怪了。
她以前只在乾王宮里待過,沈讓那家伙說白了也就是個庶子,不過因為他老子是皇上所以他的身份才有所不同,而他的那些哥哥弟弟們,就算往在乾王宮里,也是會喚他王上的,更何況一個個都住宮外,所以她不清楚這些也正常。
至于出宮去了其它地方,遇到的公侯還真沒有,想來這稱呼就是這一類頂尖貴族里盛行的。這也沒有什麼奇怪,這個朝代里,是子憑母貴的,池淨生母身份高貴,又是嫡妻,而那些妾生子本來就沒有地位,更何況池涼的母親只是一個被人看不起的低賤的下等婢女。
再加之池淨的父親雖然也是公子,本來要是繼承了寧國公的爵位池涼的地位可是會有質的變化,可是池父早逝,注定繼承不了這個位置,所以就算是池淨繼承寧國公的位置,池涼的身份比起現在來也高不了多少。
對于所有貴族里的庶子來說,父親襲爵與兄弟襲爵,可是有著質的區別。
她雖然不知道中國古代同樣子憑母貴的周秦漢是怎麼樣,可是這大乾就是這個樣子。
庶子是嫡子的兄弟,可是從來不會被嫡子當成兄弟看待,也不會被外人當成嫡子的兄弟來看待,不過就是最高等的奴僕而已。雖然這「主子」身份高了,「奴僕」身份自然跟著也高,可是兩者是不可能相提並論的!
所以轉眼間落音就明白池涼喚池淨公子的原因了。
說到底,身份有別!
就算池涼長的再俊美,在別人眼里也是不高貴的,連東陽他們都不比上!畢竟人家那四個都是官家正經的嫡子!
對于這個朝代森嚴的等級制度,落音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像池淨這樣親近自己庶弟,和顏悅色平等對待的,不將之當成僕人呼來喝去的,世間可是少有的!
眼見著落音注意池涼,池淨笑著道︰「落音,那個是涼。」
落音回頭,笑著點點頭,想著剛才人在時怎麼不介紹,再一想,對于池淨來說,她是要做妻子的人,而池涼跟她的身份差的太遠,就像僕人與主子之間,所以沒有必要介紹。
況且,他現在也不想讓多余的人知道他們兩的關系吧?
落音掃了一眼蹋邊的棋局,雖然不懂圍棋,可是一看黑子居多白子居少,白子已經失了近半數的地盤,就知道這一局池淨贏的機率非常大。
落音拿起旁邊的棋盂放在棋盤上,雙手揀起棋盤上的白子,放回棋盂里。
池淨坐起身,默默的揀起棋盤上的黑子。
不先揀他的黑子,竟然先揀白子……
池淨越揀心里越不平,怎麼他都是相愛的人啊,怎麼能先揀別人的呢。
「我們兩下一盤?」池淨伸出修長的食指捻著棋,看落音拿食指點住眾多黑棋里的不多的幾顆白棋向外劃,伸手勾住她的食指建議道。
「好啊!」落音笑著答應,食指向右一轉,要躲開池淨的手指,卻還是被他快速的跟了上來。她詫異的抬頭看了池淨一眼,笑道︰「可是我不會下圍棋,你要教我。」前世里,她很渴求學會下圍棋,可是母親不可能教她,繼父也沒主動提過問她學不學,倒是主動問過弟弟,他有無數次機會學,可是他對圍棋不感興趣,從來不好好學,繼父教了兩三次自然不再強求他。
落音另一手快速的拿出了黑棋里的幾顆白棋,然後大把大把的抓起黑棋來就放到了池淨那邊的棋盂里。
池淨一看,這下心里舒服了。她掃除障礙,為的還不是將黑棋快速收入棋盂里?
不過再一想,她取白棋時都是一個個的取,取黑棋時就是一把把的抓了,這明顯的有差別嘛!
心下不岔,他捉住了落音的手,就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前,張嘴就狠狠的吻她。
落音終于感覺到池淨的不對勁,像是跟她置氣一樣,可是她自恃沒有哪里做的不對,不知怎麼就惹了他,只好先安撫一番。
「你怎麼了?」一吻完,落音喘著氣,笑著問。
「不許看別的男子。」池淨張口就道,池涼就算什麼都比不過他,可是他很健康,這唯一一點是他比不了的。
一想起自己竟然為著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吃味,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沒功夫教你,自己去書房里取了書看去。再不行,讓涼他教你也行。」
落音知道池淨吃醋了,心下甜蜜,笑著道︰「那我去了啊?」說著站起身,後退著向門口走去。
池淨身子向前一動,想喚她,卻沒有開口,落音見他不喚,一直走到門口,反是真的轉身走了,留著池淨坐在蹋上瞪眼看著門。
「落音。」出了正宮,一道溫和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落音轉過頭去看,見池涼從一旁的樹木後跺出了腳步。
這是,專門等她了?
落音兩步上前,離著池淨三步開外,對著他行了一禮︰「太宰令。」太宰令是池涼的官位。
「快起來吧,公子正疼你,我可不敢受了你的禮。」池涼忙上前一步,彎腰虛撫了落音一把,很是溫和可親的樣子。
落音一听他這話,一時吃不準他這個「疼」字是什麼意思。是知道池淨與她的關系呢,還是說他知道她會算帳,所以池淨對她另眼相待?
她不動聲色的看了池涼一眼,面上淡笑不語,並不接話。在乾王宮里待著時間久了,她便知道,身處權利中心的人,每一句話都是刀子。少說少錯,以靜制動,這池涼來找她一定是有理由的,倒要看看他要干什麼。
池涼看落音神色平淡無常,淺笑如花,根本從她這里套不出來什麼話,不由心下暗道,她若跟哥哥有什麼牽扯糾纏,听到我說這一句,一定會想到這上邊去,嬌怯害羞,再怎麼都會有女兒家神態;如今這副平靜的機子,看來與哥哥沒有什麼關系了。
「听說公子府外的掌府出了事,想必回府中後,公子就會提你為掌府吧?」池涼邊走邊說,落音也只好跟了上來,雖然很多嫡子身邊最近親的下人都比有些庶子受重用了一點,可是說到底她身份地位是比不得庶子的,她不知池涼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笑著應︰「不知道,沒听公子這樣說,太宰令听誰這樣說的?」
池涼腳步微頓,鳳目斜描了落音一眼,平靜的神色卻是帶出了一種天然的風流姿態。
真是個謹慎警惕的女人,話說的滴水不露,她要是不問他听誰這樣說就是不想與他多談,問了的話,他一點也分辯不出來她是真不知道這件事還是與他生份不想多談。
「你覺得公子怎麼樣?」池涼笑著問落音。
落音也是性子好,沉得住氣,半點也不急著問池涼來找她干什麼,只是這話題要是談的深了,就要阻止其發展的走向了,免得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于是笑著應道︰「誰都知道,公子是極好的。」
池涼袖子里的手曲起手指,用拇指指肚從無名、中、食指上的指月復一一的劃過。
誰都知道,公子是極好的。
這說了等于沒說。
他問的是她對哥哥的看法,而不是「誰都知道」這樣大眾的認定。
池涼想著自己有些被動,這情況與他想的不一樣,他說什麼,也不見這落音與對他接上一句,明顯是半點沒有與他聊的意思,他想說的事根本就引不到上邊去,一時心里有些惱怒,又覺得落音難對付,與常人不同。
「听說你曾經是為哥哥讀書的,他喜歡讀《陳易》是不是比《內經》多一點?」池涼站著笑問落音,緊緊的盯著她的眼。
「太宰令高看我了,我只是認的字,並分不清哪個是《陳易》哪個是《內經》,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書。」落音還是面色帶笑,平平穩穩的答著。池淨讀醫書,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就是春說冬話幾個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這樣想著,心里對他又升起了一股警惕來。
死女人,多說幾個字會死啊!
池涼心里不岔,她就是說個「公子不讀《內經》」、「自然是讀《陳易》比《內經》多一點」、或者就算應個是或者表面上露個詫異的表情都好,竟然給他來一句只認字不知道讀的是哪本將他給堵回去。
池涼覺得落音不像是一般女子那樣心思簡單,微微皺了眉,幾次都打不開話題,更是引不到他想要說的上邊去,只好自己將事情拋出去了,向他想要說的事情上去引了。
「我幫你出了氣、抱了仇,你不該謝謝我麼?」池涼笑著道,語氣卻是平淡,半點不像是來討要報答的。
落音根本就是听得莫名其妙,他給她出氣報仇?出了什麼氣報了什麼仇?
她靜看池涼兩眼,也不見他接著向下應,明顯是要她追問。她偏不如他意,笑著對池涼行了一禮︰「落音謝過了。」
池涼胸口一堵,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脾氣竟是來得這樣快!
她明顯就听不懂自己說的是什麼,還這樣從善如流,真是……真是氣死他了!這個女人就不能正常點麼?
隨即一想,她要是真正常了,池淨怕是也不會關注她了。
池涼心里生氣,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干脆將話挑明了,溫柔的笑看落音︰「上次來宮里時,就是你被哥哥關起來那一日,我當時听說有人被關起來了,然後在殿中內室里見著了在一旁侍候的落書。
你是知道的,哥哥他極喜靜,平常不會讓人在身邊侍候,何況還是叫一個二等的宮婢?當下我就想著,這宮女怕是有問題,才被哥哥放在了身邊觀察,所以我就向他要了人,你知道結果嗎?他竟然真的給我了!」
落音有些吃驚,這池涼的心思竟是如此細膩!他竟然連池淨的心思也把握的如此精準!
庶子向一個嫡子要身邊侍候的人,一個弄不好,會遭人厭棄打壓甚至劫殺的,總之要弄死你或弄走你,那種光明正大的方法多的是!所以庶子在嫡子面前向來小心翼翼不敢招惹的,至于那種受父親寵愛驕縱上天的庶子?抱歉,子以母貴,這種事極少發生,真要有,那還真能成為乾國的一個大新聞!
池涼敢向池淨要人,並且還能將人要到手,這要對池淨有著十分的了解,還要能推測出各種情況,並將各種意外計算在里邊,這份心思膽識也是讓她吃驚的!
這池涼,比她更了解池淨!
他到底想要說什麼?
「落音,我哥哥極難親近一個人,便是身邊侍候了十年的,也能輕易給了我,你覺得,他能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那樣親近你嗎?」
落音臉色一白,向後退了一步。她明白了,這男人是想離間她與池淨之間的感情!
人生就是一場戲,就看你演得真不真!這既然是你想的,好,那我演給你看!
池涼見有了效果,笑著上前一步,低頭盯著落音雙眸,聲音卻是冰冷︰「身份不明,就放你在身邊,升大二等宮婢,再升一等宮婢,還要升掌府,他哪里可能這麼親近信任一個人?!他放你在身邊跟本不是喜歡你而是想要利用你!」
落音臉色刷白,又向後退了兩步,一手抵著身後的牆壁,不置信的看著池涼,只是搖著頭,好像不能接受這樣的打擊。
池涼看落音強做鎮定,神情里有著慌張,哪里知道她是裝的?他從袖子里快速掏出一包藥,去扶她時一把塞在了她的手里,笑的溫雅如君子︰「這是能測實話的藥,千金難得,你哄著哥哥喝了,便能問出來他心底里的真心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