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地拿起來看，再次確定這完全不是她削筆的手法，應該說，都不是美術系學生一貫的削筆手法——因為畫畫各種效果的需要，他們一般削鉛筆只削掉鉛芯外的木屑，而不動鉛芯，就算筆芯再粗，也不會削尖。
但這幾支鉛筆卻明顯連鉛芯也削尖了，就像小學生用鉛筆鑽鑽出來的效果。
顏依可以判斷這一定是手削的，但是卻完全達到了鉛筆鑽的效果，跟平日她隨意的手法相比，還真是費了功夫，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是誰好心卻辦了壞事？
笑著笑著，心里莫名劃過一絲念頭……一怔，但馬上又被自己否定，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把畫紙鋪開在畫架上夾好，對著黑板下那組擺放好的陶罐認真看了看，仔細研究了一會幾個陶罐之間的前後關系，還有光源，明暗關系，抬手，她握著那無名氏幫她削好的鉛筆，利落流暢地在潔白的畫紙上勾勒出最簡單的框架。
畫了一會，感覺某些線條比例有點不對，低身下來打開畫具箱模出橡皮，眼楮就那麼無意中往旁一瞥，看到畫具箱邊零落躺著的兩枚煙蒂。
先不說班里的男生幾乎從來不在教室里抽煙，就是這僅剩的煙蒂上，那特有的咖啡色花紋，也不是平日常見的那種普通香煙。
怔怔地盯著煙蒂看，顏依對這煙蒂記憶深刻，因為跟溫祁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止一次，見過他指間夾著這樣的香煙。
似乎剛才自己心里莫名劃過的念頭更進一步得到了證實……
她卻不能再細想，就算真的是，就算他真的來過，不管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都不能再動心了，不是嗎……
*
下午放學，去參加文學社的活動，最近已經有好幾次沒有參加，顏依覺得今天的社團活動里多了些自己陌生的面孔媲。
隨意在自習室里的一張桌子前坐下，不一會，跑進來一個女生，環顧了自習室內一眼，走到顏依身邊︰「你好，介意我坐你旁邊嗎？」
顏依抬頭，看到是個短發的女生，第一眼有點熟悉，但畢竟同校，校園里遇見過也不奇怪，笑著說︰「不介意。」
短發女生在顏依身邊坐下來之後，看了看前方黑板處林源正背對大家寫著什麼，嘴里念念有詞︰「哎，今天的社團活動是什麼呢？」
顏依聞言抬頭也往黑板看了看，回答她︰「唔，好像是今天的內容是讀書心得交流——」
「啊？」身邊短發女生一听，露出一種痛苦的表情。
「怎麼，你不喜歡這樣的內容麼？」這個女生的反應過大，讓顏依有些好奇了。
短發女生一副為難的樣子，想了想，對顏依說︰「實不相瞞，其實，我來參加文學社，是讓我哥逼的，他一直覺得我沒有一個女孩子的樣子，所以要我來參加文學社這樣比較能提升內涵的社團，找回一些淑女樣，要不然就要扣我零花錢——可我真是對這些社團活動一竅不通……」
她喜歡的是跆拳道摔跤那些刺激的活動。
听了這女生的話，顏依笑了︰「看來你哥哥很疼你，難怪我以前來參加社團活動沒見過你，你剛來的吧？嗯，沒關系，以後來參加社團活動你可以跟我坐在一起，雖然……雖然我也不是那麼厲害，但是幫幫你熟悉文學社的活動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真的嗎，那真是謝謝你。」眼前的女生有一雙月亮眼，笑起來眉眼彎彎。
「嗯，不客氣，我叫顏依，你叫什麼？」
顏依覺得這個短發女生有一種很清爽利落的美，才第一次接觸卻讓人感覺跟她相處很輕松毫無生疏感。
「我叫凌靜，以後就請你多多關照了！」凌靜笑得單純，眼里卻閃爍過一絲調皮的光亮。這第一步看來很順利！
幾個文學社的骨干給每個社員各發了一篇影印好的文章和兩張A4白紙，林源在台上說︰「現在大家手上都有相同的一篇文章，今天的社團內容就是，在三十分鐘內把文章看完，並寫下自己的讀後心得。」他說完，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現在開始吧。」
自習室里變得很安靜，顏依開始低頭認真地閱讀手中的文章，凌靜愁眉苦臉地對著自己手上的白紙，天吶，混進這里來還要寫什麼讀書心得，也太文藝了吧，她向來最討厭寫東西。默默在心里把某兩個人記恨了一遍，她不得不也開始咬著筆頭閱讀手里的文章。
三十分鐘對某些人來說很快，對某些人來說卻很漫長，讀書心得全部被收上去，林源跟幾個骨干看了看，交流了一會，選出覺得不錯的幾篇讓社員們傳閱︰「這幾篇寫的還不錯，大家可以互相看看。」
傳到凌靜手里的，正好是顏依寫的那篇，雖然說凌靜沒有什麼文藝細胞，但是佳作總還是會欣賞，在佩服顏依的文筆的同時，順帶也驚訝于顏依秀麗清雋的字跡，對比自己面前還剩的那張A4稿紙上自己龍飛鳳舞一樣的字，真是越看越羞愧。
後來就是一些討論文章的環節，對于別人的發言，顏依好像听得很認真，凌靜在一旁卻得死命忍著一陣陣襲來的困意，手肘撐著腦袋，再次在心里把某兩個人怨念了一遍。
好不容易撐到活動快結束，林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楮，似乎往顏依這邊看了一眼，「上次讓大家推薦的戶外活動場地，經過團里骨干討論，最後選定我們A市市郊的堯山，時間就定在這個周的周六，這是這學期文學社的第一次戶外活動，希望社員們能積極參加。」
大概是最近幾次都沒來的關系，顏依根本不知道文學社要組織這樣的戶外活動。
相比剛才的讀書心得交流，凌靜顯然對這個活動更感興趣，「顏依，這活動听起來不錯，你要參加麼？」
「最近動得少，去走走呼吸一下外邊的空氣也好。」
顏依早有听聞A市的堯山風景秀美，即使在冬天也別有一番景致，或許，在初冬去游覽一次會讓心境開闊許多。
兩人都報了名，出了自習室，凌靜笑著跟顏依擺手︰「那麼，新朋友，我們就下次活動見咯！」
顏依笑著看凌靜轉身走遠，自己也往學校大門方向走。
*
出到學校大門外，看到一輛車子招搖地就停在面前，一個熟悉的身影倚靠在車門旁——溫樂。
溫樂靠在他那輛白色蘭博基尼的副駕駛座車門邊，抱著手臂，就正對著A大校門的方向。
顏依腳步緩了緩，還是慢慢走過去。
溫樂垂著的頭正好抬起來，看到顏依走出來，立馬直起了身子，看她正往自己這邊，就站在原地等她靠近。
「嗨。」顏依唇邊泛起笑，說起來，她已經好久沒有見過溫樂了，沒想到他會再次出現在這里。
「嗨。」溫樂看著顏依的眼神有些探究，還有些小心翼翼，總之就是沒有他平日習慣帶著的那些戲謔的神情。
「你，怎麼來這里了？等人？」顏依說著往自己身後看了看。
「嗯，我在等你。」溫樂看著她，聲音很輕。
「我？」
溫樂還是點頭，轉身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你應該才下課沒吃飯吧，我請你吃飯，怎麼樣？」
「……呃，溫樂，為什麼突然請我吃飯？」顏依疑惑的看著他。
相比最後幾次跟溫祁一起踫到溫樂的時候，此刻他臉上顯然沒有任何生氣的痕跡。
「想請就請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溫二少爺白了身前的女人一眼，也虧他對她還有耐心。
顏依點點頭，「好吧。」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之前因為溫樂的追求，弄得與溫祁三人之間的局面很尷尬，但是她總是從溫樂身上能感覺到一種很簡單的氣息，溫樂的愛，就是愛，溫樂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的喜怒，情緒永遠寫明在臉上，讓人不用猜。有時候，這樣的人，相處起來不會讓人覺得那麼累。
看到顏依難得那麼爽快地答應，溫樂臉上笑意藏不住︰「那趕緊上車，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顏依挑眉，但還是乖乖坐進副駕駛座，不知道他要玩什麼花樣。
車子幾乎穿過半個A市，華燈初上的時候，溫樂的車子終于停靠在一個碼頭邊。
顏依疑惑地從車里張望，除了寬闊的海面，只看到前面不遠處碼頭邊停著一艘游輪，游輪的外觀被裝飾得燈光點點，跟普通的游輪看起來很不一樣。
溫樂推門下車，顏依也跟著打開車門下了車。
「跟我來。」他說。
走到碼頭邊的時候，顏依往下看到碼頭下的台階邊緣有連著那艘游輪的踏板，溫樂已經先往台階下走了兩步，轉回來問︰「需不需要我扶你？」
顏依搖頭，跨步邁下台階，手挽著滑落的頭發，以免擋了路︰「我自己可以。」
等踏上了游輪，即刻就有一個扎著領結，很年輕的侍者上前來服務︰「請問先生有預定了位置嗎？」
「A區1號。」溫樂簡短回答。
侍者一听，立馬恭敬地伸手在前引路︰「請兩位隨我來。」
顏依好奇地打量著這艘游輪，除了外表看起來是艘游輪外，艙內布置完全就是一個餐廳的樣子。
侍者要領他們上樓梯往游輪的上層，溫樂手插褲袋，側開身子，把道讓出來示意顏依先走︰「女士優先。」
顏依笑笑，不知道公子的他平日是不是對所有女生都那麼紳士。
一路往上層去時顏依一直好奇地往扶手外看，往海面上看，溫樂無奈地笑︰「小姐，地很滑，請專心走路，上到上邊隨便你怎麼看。」
顏依收回目光不再亂看，專心跟著侍者往上走，不一會，就來到游輪的上層，「先生，小姐，你們的位置在那邊。」
來到侍者指引的座位坐下，顏依往身旁欄桿外望去，立刻就能分辨出他們所坐的位置是全游輪賞景最好的一處。
時間還早，游輪上在用餐的客人並不多，來到上層更是只有一桌的情侶，還是坐在離他們挺遠的位置，而其余的桌子也都是空著。
「好美。」顏依對著海面感嘆。
在顏依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溫樂也轉頭看著海面︰「在這里看海和日落才最美，我選的位置當然是要最好的。」
顏依側頭凝望著海面，即將沉入海平線的落日大大地露著半臉，火紅透亮，周圍布滿霞色的雲層，海面都染上了閃亮的碎金色，美得令人眩目。
顏依在賞景，溫樂卻在深深凝望著身前的人兒，落日的余暉淡淡地映照在顏依光潔的臉上，她專注看著落日時唇角淺勾的模樣，那樣柔和的美，讓他完全移不開視線。
一轉回頭，看到的就是溫樂這副傻愣地看著自己的樣子，顏依有點不意思地低了頭，拿起身前的杯子抿了一口。
一股淡淡的薰衣草花香散在齒間，讓她有些驚喜，平日在外用餐，大多是會先上一杯檸檬水，卻很少有喝過薰衣草的，正想著，耳邊傳來悠揚地樂聲，抬頭，看到不知何時，他們所在這層的場地中央，一個三十多歲年紀的外國人已站立在那兒拉起了小提琴。
樂聲很輕緩，跟海面的景致也很融合，她由衷地贊道︰「這里，不止景美，與之相配的一切也很用心。」
「你喜歡就好。」溫樂唇角勾起，看著身前的人兒，眼中是與平日高傲挑剔玩世不恭完全不一樣的眼神，帶著溫柔，和專注。
「呃，我們……好像還沒點餐……」顏依不是沒看到溫樂的眼神，連忙轉移話題。
溫樂咧嘴一笑，給她一個「這個不用你操心」的眼神，那是一個很純粹的笑，陽光帥氣，又帶有些獨屬于溫二少爺式的魅人氣息。
正在這時，兩名侍者端著托盤來到了他們桌前，「先生，小姐，打擾了。」
侍者接連在桌上輕放下幾樣食物，有些還稍作介紹，有意大利面，法式洋蔥湯，還有鵝肝意式餃子佐松露白醬。
顏依看著，每一樣賣相都很好，頓時覺得自己的肚子也很適時地咕嚕叫了起來。
「這里的東西都不錯，不知你喜歡什麼，我就把他們的招牌菜都點了。」
顏依聞言卻是一怔，這句話，似曾相似……第一次跟溫祁在港式餐廳吃飯的那晚，他也說過類似的話，給她點了一大桌子的菜，卻只是端著一杯白葡萄酒看她一個人吃……
——這兩人，果然是兄弟。
溫樂看她發呆，眉間微擰了一下，卻只抬了抬下巴向她示意，「開動吧，我也餓了。」
遠處海平線那頭的夕陽，已經沉沒得不見影子只剩最後一道光亮，游輪上的燈光昏黃柔和，在冬日坐在這樣的游輪里，吃著意大利面，喝著熱熱的法式洋蔥湯，會讓人有一種異樣的浪漫和滿足。
這是溫樂第一次單獨跟顏依在一起用餐，卻異常安靜，完全不像平日那個不可一世的溫二少爺。
吃過主食，侍者上來把盤碟撤走，過一會，又另有侍者送上來幾樣精致的餐後甜點。
修長手指把精致的瓷碟推到她身前，溫樂說︰「這是特意為你點的。我不怎麼吃甜食。」
小碟中，外形酥黃的可頌上綴滿了玫瑰杏仁女乃油和覆盆子荔枝果醬，顏依向來喜甜，鮮女乃油，各種果醬，統統都照單全收毫無顧忌。
吃甜食總是會讓她莫名地覺得心情變好。
用餐刀輕輕把可頌切開，可以從橫切面看到可頌很蓬松的內里，直接以手捏起一塊送到嘴邊，外皮咬下去會有「喀茲」一聲的酥脆感，里面卻是口感柔軟，甜而不膩。
看到顏依喜歡，溫樂唇邊揚起一絲淺笑，抬手喝了一口杯中的紅酒。
看她把可頌吃了，他又把另一道甜點推過來︰「我想，這個你應該也會喜歡。」
「這是什麼？」
顏依還沉浸在剛才那道美味酥脆的可頌當中，對著桌上的這道類似蛋塔但又不大一樣的黃色小點心疑惑。
「好像叫什麼檸檬塔，忘了，他們跟我說這也是他們的招牌，我就也點了。」
這小小的檸檬塔底下用以托墊的塔皮呈一朵蓮花狀，而黃色的塔頂上覆著一片很薄的檸檬，造型很特別，顏依饒有興致地低頭研究了好一會。
溫樂嗤笑一聲︰「趕緊吃吧，你這樣子不像要品嘗美食，倒像是在研究什麼古怪的玩意兒。」
顏依也不惱，從碟子里把小小的檸檬塔拿起，「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別致的蛋塔，當然得好好欣賞一下，別忘了，我是學什麼的，專業反應——」說著，咬下一口。
頓時，輕盈的檸檬女乃油、酥脆的塔皮、還有只有香味沒有澀味的糖漬檸檬片全包含在口中，那滋味，美好得讓顏依無法想象。
「味道真的很好！」細細咽下，她忍不住對溫樂嘆道。「你要不要也嘗嘗？」她把還剩一個檸檬塔的碟子往他那邊推去，美味的東西，總是希望有更多人一起分享。
「我不吃，都是你的。」
溫樂眸中都是寵溺的情意，看著顏依一副享受美食的模樣，他何嘗不是也在享受著此刻與她獨處的美好時光。
他喜歡看她這樣開心滿足，而且，這開心滿足是他給的。
站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場地中央拉著小提琴的外國人，不知道已經是換了第幾首曲子，但每一首都很舒緩，也很柔和，顏依覺得這里真是個讓人身心放松的地方。
其實顏依向來吃的不算多，但是今晚的食物實在太美味，又有她無法抗拒的甜點，她覺得自己都快吃撐了。
把檸檬塔都吃光，握著水杯喝了一口薰衣草茶，她眼里是對溫樂的感謝︰「謝謝你帶我來這里，這里的一切讓人心情愉悅。」
好像這段時間一直包裹著她的那種低落和壓抑也舒緩了一些。
正把玻璃杯在桌子上放下，手突然被握住，溫樂認真地看著她︰「只要你喜歡，我可以天天帶你來——」
顏依聞言一頓，溫樂的眼中有愛慕，有想要對她述說的情意，有她不曾見過的溫柔，她無法逃避︰「溫樂——」
「我已經看到了報紙上登的新聞，你跟我哥……已經結束了嗎？」大概猜出她要說什麼，溫樂先打斷她的話，問道。
驀然听到那個名字，顏依心下一跳，睜著大眼看著他，「當，當然……他已經有未婚妻了，我怎麼還可能——」
「既然你也知道跟他再沒可能，那就忘掉，好嗎——」溫樂依然很認真地望著她，手還輕握著她的手︰「我不要你現在就接受我，但至少……試著給你自己，也給我，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