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把我鎖起來?」看見霍子鷹手里的鐵鏈,陸明月才意識到他不是嚇唬她。
「雖然我不怕你跑,但是老出去找你很麻煩,干脆鎖起來方便。」
「我想跑,無非就是不想看見你,可現在見也見了,我也用不著跑了。」
明月伸頭看了一眼,說︰「這有什麼看不懂的?這一條土丘,是七連山脈,這地方是廢城關,藍色旗子是我軍分布,紅色旗子是敵軍分布。看樣子,我們的人數遠遠比不上蠻族人。」
「要我不喊可以,松開我。」
霍子鷹壞笑道︰「怎麼,被我迷住了?」
「霍子鷹,你從來都不缺女人,為什麼卻死咬住我不放,為什麼?」
「很好,明天我就要率軍再次出關,這一次的目的是盡可能地吃掉蠻族聯軍的主要戰力,實際上也就是要和諾朗部交手,你跟我一起去。」剛說完,他就解開陸明月的鎖鏈,拉著她來到了議事廳,炎西王正在里面,仔細審視沙盤,不時移動上面的小旗子。
霍子鷹把脖子一梗,說︰「你雖然難伺候,不過這比跟蠻族人玩兒命要容易多了,對本王爺來說更是小菜一碟。我跟你說,你必須把這些都給我吃了,一點兒也不許剩!」
「這是做什麼?」
霍子鷹苦笑答道︰「的確是難解,不過我不後悔,假使現在坐在船上往北越去的人是你,我的難過不會比你哥哥少。」
「男人要能夠容忍女人的過錯,更何況那本不能怪你。我因此而死,只能算我自己命不夠硬,為什麼要怨你?」
「這話什麼意思?」
「一直一遍一遍地告訴我自己,提醒我自己,甚至反復回憶你對我做過的那些事,好讓自己保持對你的仇恨情緒?我沒有那麼自虐吧?現在的我,暫時沒有辦法對付你。」
「姑女乃女乃你別喊!」霍子鷹用力地堵著她的嘴,又怕她喘不過氣,額頭上的汗順著腮幫子往下流。
「燙死了,你不會先吹一下啊!」于是他只好先吹涼。「笨蛋,勺子送進別人嘴里以後,要慢慢的收回,讓我的脖子使勁,多累啊!」于是他又馬上改正。「喂,你不會小心一點?湯都流到我脖子里了!快點擦啦!」于是他又手忙腳亂地幫她擦掉漏出來的湯汁。才不過喂了幾勺,偉大的武安王就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幾個回合下來,兩人都快沒什麼勁了,霍子鷹坐在桌子旁邊,灌下一大口茶水,忽然道︰「我說你倒是滿精神的,我本來以為,你打算一句話都不跟我說呢。」
陸明月眼中冒出算計的精光,說︰「如果你敗得漂亮一點兒,他們還是會上鉤的。這個地方太過偏北,距離廢城關很遠,是誘敵反擊的好地方。」
「我渴了,我要喝桂花蜜。」
「我知道你是沒有辦法放得下你這個姓氏,做什麼都要首先為此考慮。你混進軍隊,也不過是為了保住陸家的顏面,不然你早就躲進山里了,我說的對不對?既然如此,這個忙,我幫你。條件就是,你老實地呆在廢城關,不準再給我惦記京城里的事。」
霍子鷹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喊什麼!」
「我——要——去——茅——」「我服了你了!我給你解開行了吧!不過我要跟著你去,免得你給我使什麼尿遁。」
「炎西王在府里,他要是知道我在這兒,非撕了我不可。我已經在水雲和海蘭混了不少時間了,他現在恨不得讓我不眠不休,一舉把蠻族人打回去。」
「得了吧,我會迷上一個拿鐵鏈鎖住我的混蛋嗎?」
「哦?這麼說,你現在知道了?我都還不知道到底咋回事兒呢。不過當時你根本听不進去,我也就懶得解釋了。」
「我因此而恨透你了,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你也真的差點兒就丟了性命,你竟一點兒也不怨我?」
「慢著!」陸明月喊住了他,「你鎖著我,打算讓我怎麼吃?」
「胡說八道,如果戰事不利,兵可以逃,但將不能逃,要好馬做什麼?你老實給我騎著,如果發覺不對,你就給我跑。」
「我現在有點兒後悔帶你去了……」
陸明月先是一愣,本想深吸一口氣破口大罵,但腦中靈光一閃,她又改變了主意。這兩人各自心懷鬼胎,大眼兒瞪著小眼兒,都寸步不讓。飯菜端進來了,霍子鷹果然要親自動手,不過他雖然並不同于養尊處優的王爺,但也真就沒有嘗試過給人喂飯,一勺子飯還沒喂到陸明月嘴里,她已經連連驚叫起來。
霍子鷹回頭問她︰「看得懂嗎?」
「哎呀——」
霍子鷹忽然從椅子里起來,坐到了床沿上,凝視著她說︰「如果你不想跑,我自然可以不必鎖著你。如果我讓你從流放的犯人,變成力克敵軍的女英雄,你還會不會想跑?」
明月低下頭,接口道︰「是,金隊長的死,你沒有對我說實話。」
霍子鷹捏住她薄薄的肩膀,使勁一掰,咬牙切齒地說︰「本王這就幫你捏一捏!」
「你不騙我,我還不習慣。但我還是要你現在就答應。」
「說不定我們霍家的香火全在你一人身上,我可不敢冒險。」
「哼,我看你是忙不過來,去海蘭模了差不多一個月的魚,你小子還沒有模夠?是不是要把小崽子都模出來你才甘心啊!」陸明月的臉應聲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問我,我問誰?我也想知道是我自己中邪,還是你給我下了藥,我被你騙,被你用刀刺,好像你對我越狠,我越舍不得。我也想問你,同我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就有那麼難受嗎?」
「你不怕我再騙你?」
「這麼說你現在還在模魚?」
「當然是……」霍子鷹腦子里浮現出了一幅有趣的畫面,以至于他都忍不住嘿嘿笑起來,「本王爺來喂你。」
陸明月道︰「京城已經沒有什麼事需要我去惦記了,一切塵埃落定。」
「那可不一定。我就是要你答應,在塵埃再次泛起的時候,你一樣不再插手。」
「廢話少說,明天我就出關,但是我要帶著她一起去,你別反駁,我是告訴你一聲,不是征求你的意見。」
「所以你不要喊。」
實際的結果是,陸明月喝下最後一口湯時,霍子鷹的手腕酸得幾乎拿不住勺子,險些掉地上砸了。陸明月暗自好笑,眼見他是想喘口氣,她馬上又喊起來︰「啊——痛死啦——肩膀要斷啦!」
「我說,你你不要老挑我的刺好不好?真難伺候!」
陸明月白了他一眼,說︰「你急什麼?」
「誰讓你要鎖著我?我求你喂我了嗎?」
「嗯,子鷹你來得正好,你看看這個地方……哎?你怎麼還在府里!你怎麼沒帶人出去偵查去?」炎西王的嗓音好似高拋球一樣地扯了起來。
霍子鷹苦著臉說︰「老大,你知道我最不會打這種假裝退敗的仗了,怎麼樣才叫漂亮啊?
「我……」陸明月還想辯解,可是霍子鷹不由分說已經把她銬了起來,然後他拍了拍手,得意地對她說︰「好好呆在這兒,一會兒自然有人給你送吃的來,我估計這些天你也沒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
霍子鷹笑了,這幾句話讓他莫名地欣慰,好像凍得快死了,喝到了一口熱乎乎的湯。「其實我還是有一些話沒有老實說。」
「偵查這種小事還用我親自動手?」
明月輕輕搖了搖頭,說︰「如果不管所謂的立場,同你在一起我並不覺得難受。正如你所說,一直以來都是我騙你,我算計你,你從來沒有哪一件事騙過我,雖然因為你我幾次陷入絕境,但你都做得光明正大。我可以恨你,可以報復你,你卻不能對我這麼做。想來還是我佔便宜一些。」
霍子鷹一拍桌怒道︰「你就為了讓我給你解開鎖鏈吧?我偏不解開,尿褲子上!」
「不錯,那你說,我們明天的仗該怎麼打?」
「踏雪王本來就是你馴服的,是你的馬,現在不過是還給你。」
「你愛咋咋地,打輸了別回來,就這麼簡單。」兩個男人說話充滿了火藥味,可是明月看得出,他們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
「把敵人引到靠近七連山地勢較高的地方,可以居高臨下,勢如破竹。」
「我不干。」
折騰了半天,陸明月是吃飽喝足,神清氣爽,而霍子鷹是快要累癱了。「殲商,你還有什麼招,盡管使出來,你得要在這兒呆很長時間呢。」
「被鎖這麼久,肩膀痛死了,而且在關外和蠻族人拼命,本來手就已經又酸又麻了。要是王爺覺得不過分的話呢,就來幫我捏一捏吧。」
「殲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你自己數數,從開始到現在,你騙過我多少次了?」但著商去。
想不到陸明月也嘆了一口氣,說︰「你以為我天生就喜歡斗來斗去?以前騙你,是因為我要為十三謀取利益,而現在,你害我哥哥與沁公主不能在一起,都是難解的死結。你可還覺得你那套草原上的準則,讓你受用?」
「都快過年了我上哪兒去給你弄桂花蜜去?這里不是你家,是廢城關,外面還在打仗!而且你剛才才喝了一整碗湯!」zVXC。
穿上沉重的鎧甲的時候,陸明月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這輩子可真算得上是圓滿又完整,做完了御封「天下第一商」,又做女將軍,訂兩次婚都結不成,還兩次犯下欺君之罪而不死,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也莫過于此。
「那我要喝茶。」霍子鷹只得轉身去給她泡茶,她補了一句,「不要放花,把大的老的都剔出去,不然我可不喝。你不照做我就大聲喊。」
「給。」現在霍子鷹不僅手酸,連眼楮都酸,他真的把所有大的老的茶葉都剔出去了。本來這房里的茶葉就是胡亂備下的,跟尋常人家里的粗茶一個樣,這杯茶還真是耗費了他不少的心血才泡出來。
臨行前,霍子鷹自己騎了一匹普通的黑馬,把踏雪王的韁繩塞給了她。
「霍子鷹——你怎麼還在這兒——」
「那就如你所願吧,我答應。」
明月笑了一聲,說︰「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招女人喜歡,這種話,哪個女人不愛听。」
「喂,是你說讓我做什麼女英雄的,還鼓勵我逃跑?」
「意思是,一旦有機會,你就會毫不留情地下手?」陸明月沒答話,算是默認,霍子鷹嘆了口氣說,「我多希望你真能像這樣呆在我身邊。」
霍子鷹笑道︰「蠻族人跟我們打了幾百上千年了,這點兒伎倆還看不透?再想!」
可是陸大小姐的事兒還沒完,而且變本加厲︰「喝了好多水,我想去茅廁。」
沒等霍子鷹發話,炎西王一拍大腿說︰「就這麼辦!子鷹,記住,給我敗得漂亮一點兒。」
陸明月道︰「丟盔棄甲,恨不得背上長出翅膀地逃跑。」
「我又不是主帥,用不著這麼好的馬。」
「你……你說什麼呢!美得你……你……我……我不跟你說了!」
事實證明,霍子鷹打勝仗的本事很好,打敗仗的本事也不差,丟盔棄甲,抱頭鼠竄的樣子演的真真的,再過一點兒就和真的潰敗了一樣了。逃到預定的反擊地點時,好戰的諾朗人誰也沒想到,剛才還慫得稀里嘩啦的倫泰軍,好像吃了什麼仙丹,瞬間又恢復了士氣,佔據著有利的坡地,回過頭來將他們沖得七零八落。由于遠離大本營,這些倫泰士兵都是背水一戰,即使諾朗人在驍勇,也架不住這大局的失誤。
自始至終,陸明月和霍子鷹兩人都並轡而行,並肩作戰,無論對他們中的哪一個來說,都跟幻覺一樣不真實,就好像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仇恨和鴻溝。軍隊凱旋,可他們倆卻不想太早回到廢城關,總覺得一跨過那道門,這些都將像泡沫一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