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香殿的桂花已經過了繁盛的時期,連地上散落的桂子都沒入了泥土,濃郁的香氣也漸漸淡了,但白瓔珞還是帶著宮女站在桂花樹下,找尋枝頭最後的幾朵桂花。永琳喜歡的東西並不多,除了畫畫,也就算是桂花制作的各式點心飲料能夠對他的脾胃了。可是找了半天,還是只找到了少少的一點,還不足雙手一捧。
「夫人,就這些足夠做一碟兒桂花糕了,咱們別在這風地里站著了,仔細又著了涼。這秋涼受了可不容易好,您身子嬌貴,拖到入了冬就更加不容易好了。」宮女是口齒伶俐的,說的也都是好話,但白瓔珞的心思全在永琳身上。
「一碟兒怎麼夠?我本打算多摘些做了桂花酒放起來,到明年秋天之前都可以應對,可是夫君他一時高興,我就多做了些蜂蜜桂花茶,誰想就不夠用了。好歹再打一些下來。」
「母後,倫泰怎麼樣在您都是無所謂的,只要您的皇兒可以為天下之主,它就算叫泰倫又有什麼關系?怎麼樣,您要不要給我說話的機會呢?」
「你,要我去毒害我的夫君?」皇後慘白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她以為自己已經是夠狠毒了,但是沒想到還有人比她更狠。
就這麼腦中胡亂地攪擾著,她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永琳的書房。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永琳已經看著她,在問她有什麼事了。她手中的「家書」一不留神沒有拿穩,落在了地上,永琳當然看見了,讓她拿給他看。
越想越是激憤,她修長地指甲嚓地一聲刺穿了信紙,讓她猛地回過神來。寫信的人只在封面上有幾分留意,而內容卻絲毫沒有掩飾,根本就是故意要刺激她,她怎能上當呢?況且下這麼荒唐的事情,一直冷靜沉著的永琳也斷然不會理會。
「母後今天如果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那我們就非走這一步不可了。」
提起這個,皇後的臉色比方才還要綠,簡直可以說是扭曲。多少年了,葉麗她可以忍,因為她想得通,但是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蠻族女人她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瓔珞臉色大變,怒道︰「他們欺人太甚了!我是皇上下旨冊封的,名正言順,妄議我的出身,這不是直接扇皇上的耳光嗎!」
「呵呵,您不要生氣啊。按照禮制,您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叫您一聲母後,又有什麼不對?況且,若不是看在這一聲母後的份兒上,今天我還不會來呢。」
雖然他在一旁听著已經氣得快要當場背過去,但是這不過是奏章的上半截。下半截的內容,太傅他老人家雖然每個字都能听懂,可是合在一起卻模不透這個一身咸魚味兒的武夫究竟是何用意。
「夫君,我知道分寸,雖然她年輕狂妄,但我不會和她計較的。」
「母後是不是以為,永琳做了太子,而永明馬上就要離宮,就萬事大吉了?」
永琳卻很平靜地說︰「你不必激動,陸飛雲一介武夫,行事比較魯莽囂張,他又沒有真的去求父皇,也不過就是一場鬧劇。」還東並著。
陸明月,那個還沒有進宮就已經佔去夫君大部分注意的陸明月,竟然要求以正妃儀仗入宮!這滿紙的「嫡」字,「正」字,字字都像是毒辣的耳光抽在她的臉上。陸明月若是「嫡」,是「正」,莫非她白瓔珞這明媒正娶,御賜印鑒的太子正妃反倒成了妾室了嗎!
走出書房,她總算是可以松一口氣了,不管怎麼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永琳還是會顧忌她的感受。不過這邊廂剛剛下朝的白太傅就不那麼輕松了,今天在朝堂上,陸飛雲的表現簡直讓他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永琳把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畫冊上,隨口說︰「你這個樣子,等明月入宮之後可怎麼相處呢?」zVXC。
永琳頭也不抬地回答︰「自然是直接接明月到東宮。規矩怎麼樣,就怎麼安置,你既然是太子正妃,自然該全權由你負責。」
「母後所言不差,所以我說的‘非走這一步不可’,並不是指的日後起兵,而是在離宮之前……母後可知道,皇上豢養在九龍殿的蠻族女人?」
「不是,這不是父親的筆跡,是有人刻意偽造的。」
「那最好。你謹守本分,不出大錯,誰也動搖不了你。」
瓔珞喘息了幾下,說︰「只要夫君認為這是一場鬧劇,那我就放心了。諒他再囂張,也不敢囂張到皇上面前去!」
「這是白太傅來的信?」
越看她就越能確定,這封信無論是字跡,還是說話的語氣,都跟父親截然不同,可是里面的內容卻叫她魂飛魄散。
「皇帝死了,你們有什麼好處?沒有好處,為什麼要來攛掇我?」
管事太監從外間回來了,朝白瓔珞跪下磕頭,稟報道︰「夫人,太傅大人有家書送來,請您過目。」
「看來您是知道的。這個女人現在可以說是皇上的主宰,負責他的全部起居飲食,皇上從來沒有這麼信任過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不但一文不名,還是個蠻子。我想即便皇上忽然染上奇怪的疾病,殺光所有的太醫,都不會疑心到她。她是怎麼到京城來到,我略知一二,實在忍不住佩服她強悍的毅力。為了心愛的人,委身給一個可以做自己爺爺的男人,現在的她,沒有什麼做不出來。」
「你少張口一個母後,閉口一個母後!我的孩兒只有永琳一個,你和永明也配嗎?」
「你們敢起兵反叛?」
白瓔珞展顏笑道︰「這麼久了,父親還是第一次差人送家書進宮,快呈上來!」
「哼,你們還能翻起什麼大浪來?」
雖然這樣對自己一遍一遍地勸說,可是心潮還是止不住地微微起伏。下遠洋,走西北,拐帶蠻族公主,刺殺收監的王爺,天下沒有陸明月不敢做的事。一個正妃的位置,她如何不敢要?
「本宮刁難你?」皇後在神龕之前笑得十分陰冷,「現在好像是你擅闖本宮的經堂,刁難本宮吧?」
他替妹妹要求了正妃的儀仗,卻又立馬懇請皇上將北越使節、太子移宮的事情都辦妥了之後,再行婚禮。理由是事有巨細,輕重緩急。這場持續將近一年的賜婚,已經是一拖再拖,何以現在還要拖?這其中的味道,他咂模出了一點點,卻又不敢確信。
白瓔珞激動地手腳都有些顫抖,向丈夫行了個大禮,說︰「是,瓔珞謹遵夫君之命。」
「你都已經說了這麼多了,」皇後咬牙切齒地說,「索性就一口氣說完吧!讓我見識見識你們北越人的蛇蠍心腸!」再讀讀小說網
「夫君?母後,他果真是您的夫君?這二十多年來,他將您關在這經堂里,比冷宮還不如!頂著皇後的鳳冠,好比捧著金飯碗的乞丐。女人們依然要攻擊您,而您卻毫無依仗。如果連這個受寵的皇兒都沒有,恐怕您早就在這深宮之中過不下去了。既然你的一切都是皇兒,那這個毀掉你一生的男人,該為你鋪路的時候,就得狠狠踩下去。」
「可是這上面說的事情,我卻有所耳聞。陸飛雲在臨湖望月宴請白太傅,確有其事。」
白瓔珞將信紙遞給丈夫的那一刻,心情就已經完全變成了忐忑的等待,她無比想听到夫君給她一個讓她寬心的答案。
「呵呵,那我還真就不敢給你說話的機會了,讓你們去當叛賊,如果只是動動嘴皮這麼簡單,這天下早就不再姓尹!」
「妖女,你到底想干什麼?」
「多謝母後夸贊。我知道,在這方面,您是個中高手,相信做得會比蠻子好。如果不想我先下手為強,您就得比我更快,您懂我的意思嗎?皇帝不在了,自然就該太子繼位。」
他不敢確信,為太子做了這麼多事情的陸明月,居然好像有點兒不想嫁的意思了。
「母後,這是一場公平的競賽,就當是回贈我剛入宮來您賞我的那一頓打。皇上不在了,看看究竟是你的兒子能夠順利登基,還是我的丈夫可以君臨天下。如何,您敢和我賭一把嗎?」
太監從懷里拿出書信來,白瓔珞第一眼看到那信封就覺得奇怪,這字雖然非常像,但仔細看下卻絕對不是父親的手筆,竟然有人這麼明目張膽地假托太傅的名義送信給她?她倒對里面的內容產生了好奇,于是她拆開信封,展開信仔細看起來。
「親王是可以帶兵的,您別忘了。」
陸飛雲竟然真的向皇上上書了。洋洋灑灑地三千言奏章,也難為他這只知道模兵刃的武將能夠寫得出來,只把個陸明月描繪的天上有地下無,百里挑一,千年一遇,是絕佳的太子正妃人選,不過既然太子已經冊立正妃,那她就退而求其次,將就弄個正妃的入宮儀仗好了。
在肚子里醞釀了一下,白瓔珞還是問了︰「夫君,陸明月過來之後,您打算把她安置在哪里?咱們即刻就要搬去東宮了,只怕一團忙亂。」
可是隨後他就顧不上疑惑了,宮里又傳出皇後百般刁難河陽王宮人的消息,看來這已經封王未及出宮的三皇子殿下,仍然是不能夠忽視的一個角色。
倩影挽著裙擺,自若地挑了個舒服地位置坐了,微笑道︰「母後言重了,倩影只不過是來探望一下母後,過不了多久,與母後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戴倩影,你……你到我們倫泰來……到底是何居心啊!」皇後渾身顫抖著,似乎看到了可怕的魔鬼。
「你好毒的手段,不管我答不答應,你都有你的辦法達到目的,而目的達成了,要麼是蠻子女人去死,要麼就是我去死,和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哈哈,說得沒錯,這才叫權謀,母後。倩影言盡于此,做不做,就看您了。」
皇後靠著守了一輩子的神龕,發出了尖利的笑聲。到底是什麼,讓這些女人一個恨似一個?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在神明面前懺悔得夠了,想不到這輩子,還是要欠下更多的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