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陽的意思簡單而又明了︰他是讓我不要日日和衛塵囂賴在一起,他是讓我出去尋找我母妃的死因。
找出死因,衛塵囂的毒才能解,解了毒,衛陽的心才能放回肚子里頭。
我衰,衰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但不管這衰人的事兒究竟是真是假,衛陽都害怕是真的——如今衛塵囂正值重病,身體羸弱,何況他也確實是在結識我後才屢屢受傷……老神醫的話雖然有中傷我的嫌疑,但于衛陽而言,已經足夠可怕了。
——他是真的怕衛塵囂會死在我的手里。
衛陽的一番話說完,我久久的沉默,衛塵囂的毒是我爹下的,這件事真的是讓我愧疚極了。
「唉……媲」
衛陽覷著我的臉色,嘆了口氣,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那條曾經被人削掉又安上的手臂還不是那麼的靈活,揉開眉宇間的疲倦,他眉眼復雜地問我,「時至如今,公主明白衛陽為何一定要謝小姐陪三爺了麼?」
我點頭,明白了。
皇宮之中,戒律森嚴,行差踏錯,任何一個小小的錯誤都有可能會要人命,而衛塵囂如今眼楮盲了,行動不便,且「情燼」的毒一天會比一天更加霸烈,這種情境之下,倘若身邊沒有一個貼心的、默契的、又熟悉宮廷禮儀的人陪伴著,會出紕漏簡直是在所難免……
而她謝家小姐青梅,著實是最好最好的人選。
她喜歡衛塵囂,又生性大咧,還是莊妃娘娘的遠房佷女、當朝右相的寶貝女兒,她的身份尊崇,由她貼身陪伴三皇子殿下衛塵囂,實在是再也合適不過了。
想通了這些,我便低頭輕輕地笑了,「你安排得很好,衛陽。」
比起謝青梅,我是一國公主,自然也是熟悉宮廷禮儀的,可是,我是一個死了的公主,我如今的身份是小廝,我再也不配與衛塵囂並肩站在一起了。
想到這里,眉眼不由得便有些落寞,我低頭落寞了一會兒,再抬起頭時,笑了笑,努力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衛陽,「你準備把我安排到哪兒?」
衛陽回答得很快,分明是早有計策,「修史閣。」
我怔,怔完也便笑了,妙,這一招實在是妙。要想找到一樣秘密,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找人問?
錯。
是找史書。
史書雖然是勝利者的史書,但史官畢竟還是較為有正義感的一個群體,他們在修史時,哪怕不大敢將統治者的斑斑劣跡徹底完全的曝光,但也絕對不敢信手胡寫,將世人與後人當做傻瓜。
更何況,修史閣中有書籍無數,野史、筆記、軼聞、雜錄……我的母妃雖然是傅國的貴妃,但她身份尊貴若此,諸國之內的交流又不閉塞,相信總有一條會記載到她的吧?
衛陽的心思,我領會了,便也不再繞圈子,「嘩啦啦」把玩著手腳上的鎖鏈,我再接再厲地問,「我不過是一個別院的小廝,想進史館,怕是不那麼容易吧?」
衛陽笑,「這個公主不必擔心,衛陽自有辦法。」
「唔。」有辦法便好,我揚揚手,示意衛陽,「我今晚住這兒?好。你放心,我不會偷偷溜回衛塵囂身邊,解開我吧。」
衛陽沉吟,沉吟了一瞬之後才有些為難地說,「其實……屬下還有一樣事情需要求公主去做。」
「什麼?」
*********
衛陽要我做的事很簡單,十分簡單,讓我,教謝青梅,如何同衛塵囂說話。
「說話也需要人教?」這事兒實在是惹得我要啼笑皆非了。
見我不能理解,衛陽扶額,他干咳一聲,面上也劃過了一抹尷尬,解釋,「是這樣的,三爺的脾氣……唔,不算太好。公主要暫時和他分開,去做更要緊的事,這件事也是他不知道的,所以……」
所以要謝青梅假扮成我。
同為女子,我們兩個的身材相差不大,讓她換下女裝,和我一樣扮成小廝,時時刻刻地呆在衛塵囂的身邊,並不太難。但是難的是,她總歸是要說話。
而一說話,就會露陷。
連這麼細枝末節的地方都考慮到了,衛陽當真是心細如發,我听了卻只覺得荒謬,當即搖頭否決,「一個人學另一個人的聲音,再相像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樣,你既然讓謝青梅扮我,索性扮得專業一些。」
衛陽忙不恥下問,「何謂專業?」
我微揚下頜,一字一頓地指教他,「說、我、啞、了。」
「……」衛陽默,默了一瞬方艱難地道,「您若啞了,三爺大約會砍了我。」
「嗤。你笨啊!」我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一個人啞了一定要是受傷嗎?你可以說我吃了好多好多的辣,或者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再不然……再不然就說我在庭院內走路時一不小心跌倒磕傷了喉嚨,短期之內不能說話!這麼多的理由,哪個不能用啊?」
衛陽想了想,肅然,拱手,一臉的敬佩之色,「屬下記得了。」
我點點頭,懶洋洋地再次朝他舉了舉戴著鎖鏈的手,「解開吧。」
衛陽點頭,從腰側模出一串鑰匙,正要解鎖,忽地又想到了什麼,他頓住手,說,「公主要答應屬下,您千萬不能離開這兒。」
「嗯,不離開。」
沉甸甸的鎖鏈掛在手腕怪沉的,我急于解月兌,他說什麼我答應什麼。
衛陽便趁人之危地繼續說,「也千萬不能再同三爺說任何話。」
「嗯,曉得。」
我一說謝青梅就露陷了。
「也不能以任何形式偷偷地接近三爺。」
「知道啦。」
「還——」
「你他媽到底有沒有完?!」我豎起眉毛,被他的得寸進尺給激惱了。
衛陽瞟我一眼,又瞟了我一眼,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窘迫,似乎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可是憋了好一會兒,他咬了咬牙,終是硬著頭皮說,「也,也不能看到謝小姐與三爺親近,就……就發火。」
這句話頓時讓我陷入了沉默。
對,對啊,我怎麼給忘記了?衛塵囂剛剛朝我表過白,他當著眾人的面兒都敢親我的,和謝青梅扮成的我在一起時,焉知兩個人不會有什麼親密的舉措?
一想到他那個色胚有可能會對謝青梅卿卿我我摟摟抱抱我的心里就不大舒服,我一不舒服,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垮掉了。
低下頭,盯著地,我聲音悶悶地說,「……我盡量。」
天可憐見我也只能盡量了!試問,這世上有幾個姑娘會樂顛顛地把自己的男人往別的妞懷里推的?我還沒傻到家!
「嗯嗯,不愧是公主,果然識大體!」一頂高帽子立刻就被扣到頭上來了,得到我的保證,衛陽這才用鑰匙將我手腳上的鎖鏈給解了。
解完,他站起身,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今日公主為三爺所承擔的一切,來自必將會得到回報。」
說完這句,他轉了身,出去了。
我卻因為衛陽那一句話而有些恍惚失神,回報……麼?
房外夜涼如水,我抬眼看了看幽黑湛藍的天色,抬手撫了撫自己依舊平坦的小月復,搖搖頭,笑了。
*********
那一夜,我獨自在小屋中過了一夜。
衛陽雖然對我有意見,但好歹還把我當成衛塵囂在意的人看,因而他並沒有太過為難我——嶄新的床褥,嶄新的桌椅,嶄新的用具……小屋內的一切陳設都是嶄新且名貴的。
只是,床褥松軟,我卻睡不著。原因我其實知道,因為……少了一個懷抱。
但那個懷抱暫時不能再屬于我了。
想到衛塵囂,也不知他蘇醒了沒?現在怎樣?可還難受著?越想腦子里就越亂,越想心中就越急切,一片黑暗之中我屢屢想要翻身而起去看一看他,卻均被衛陽的吩咐給定住腳,只得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額,訓斥自己,「有謝青梅陪著你還擔心什麼?快睡覺,不許再瞎想了!」
話雖如此,可,終是一夜輾轉反側。
第二天一早醒來,黑眼圈極大,對鏡照了照,著實慘不忍睹,我揚手喚門外的人,「衛雨!」
「姑娘。」
衛雨應聲推門而入。
我朝他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的易容術,能把黑眼圈遮掉麼?」
能。
衛雨邊往我的臉上涂抹藥膏,邊問,「姑娘今天要出門嗎?」
是的。
所以我讓他給我抹了一張十分普通的男人臉,以便我出門打探。
衛雨點頭,自然而然地說,「那衛雨陪著。」
我怔了怔,忙搖手,「不用,你還要護著衛塵囂呢。」
衛雨手指不停,將我的眉毛抹好,才恭敬地說,「五爺給衛雨的命令是時刻跟著姑娘,確保姑娘的安全。」
意思是他只負責照顧我,其他的事不歸他管。
眼看衛雨一臉的油鹽不進,十分堅決,我想了想,罷,想來衛塵囂身邊也有高手看著吧,便點了點頭,「那好。」眼角掃到他雖然低眉順眼卻依舊英俊不凡的臉,不由得吩咐,「你也將臉抹一抹。」
衛雨也將臉給抹了,我們一前一後的往外走,剛走出拱門,穿過庭院,眼角竟恰好看到一抹身影,我不由得便頓住了腳。
像。
實在是像。
一襲低調無華的青色衣衫,碧色絲帶束起一頭潑墨般的發,明明是女子,這麼一妝扮,任誰看都是一個清秀的少年,那個少年正漾著笑,小心翼翼地端著藥碗,在廊下喂給倚在軟榻上的衛塵囂喝……
我盯著他們靠在一起的身影看了幾眼,唇角徐徐勾起,笑容卻是苦的。
衛雨猛不丁地在我身後說,「姑娘比她好看。」
我呆了一下。轉過頭,愣愣看向那個愛羞澀地笑的少年高手,高手卻已別過了臉,嘟噥著說,「五爺就不喜歡那謝家的小姐,但卻喜歡姑娘,這說明姑娘是比她好的。」
一直知道衛雨單純,但沒想到竟純成這樣,他的聲音很清澈,饒是恭維,也讓人有一種不虛偽的感覺,我听完了,心情不由得便好了一些,就打趣他道,「誰說你家五爺喜歡我?他可是總嚷嚷我呢。」
衛雨一怔,怔完就月兌口反駁我說,「怎麼會?是五爺親口說的。他說若非你是三爺的人,他早,早……」
說到這里,看到我的臉色變了,衛雨抬手捂住嘴巴,自知失言,不再說了。
我靜了幾秒,靜完後才扯起唇角笑了,抬頭看天,我笑得嘴巴都要咧開了,「今個天兒真不錯,哈哈!」
衛雨看了看我,臉色一垮,眼神變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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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要听小道消息,最佳場所莫過于說書的地兒了。
我和衛雨要了一張桌子,嗑著瓜子,听說書的人閑磕牙。今天說的段子是XX國XX帝的一段風流韻事,這段韻事听起來實在有些胡扯。
話說,XX帝在年少輕狂時,曾愛慕過鄰國的一位姑娘,這位姑娘國色天香,美麗得很,兩個人很是有過一段你儂我儂的時光。只是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後來,XX帝見到了另外的美人,移情別戀,便將這鄰國的姑娘給忽略了,恰逢此時,這鄰國姑娘有孕在身,脾氣不穩,一下子怒氣狂飆,到了頂點,二話不說就回了娘家。
顧名思義,鄰國姑娘的娘家在鄰國,可沒人知道,鄰國姑娘的娘家很霸氣,很威武,很尊貴,竟然是鄰國的皇室!產期臨近,鄰國姑娘只得將怒氣暫時壓了,生了孩子,剛過滿月,這姑娘就翻身上馬,領了數萬雄兵直抵XX國城下,開始與自己的舊情人廝殺……
說到這里,說書人天花亂墜唾沫橫飛濺得第一排的听眾整張臉都是口水,听到這里,我卻是忍不住頓了頓正在剝瓜子的手,疑惑︰這個故事……怎麼听起來有些耳熟?
正想著,「啪」的一聲,驚堂木用力一拍,堂上那說書人已故弄玄虛地開始講那句慣用台詞了,「兵臨城下,六軍不發,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帝王會做出怎樣的反應?潑辣勇敢愛恨分明的鄰國公主又真的會破城而入嗎?諸位客官,欲知後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散場鼓響,眾人紛紛散了,留下一地的瓜子皮糖果皮和糕點碎渣。
眾人都走,我卻沒動,一只手將最後一顆糖果丟在嘴里,緊盯著那說書人,吩咐衛雨,「抓住他。」
衛雨身形一閃,那長袍布衫的中年說書人正準備閃進後台,已被他撈在了手里,他看了一眼衛雨,先是一怔,再是勃然大怒,「這位客官,意欲如何?」
「不如何。」我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走上前去,嬉皮笑臉地拍了拍說書人面澤紅潤的臉龐,「先生貴姓呀?」
先生很惱火,躲開我的安祿山之爪,月兌口而出地說,「王!」
「哦,王先生。」我不著痕跡地揪過衛雨的衣角將王先生臉上的油光抹了一抹,嘴里卻是笑著,「我想听一听這個故事的後續,不知你是否願講?」
王先生一听我的用意在此,懼意頓時消泯了些,他瞥了我一眼,想來是見我眼生,職業的驕傲令他的胸脯立刻就挺起來了,「客官要听就請明天再來,王某今日的演說完畢,要休息了!」
「呀呀可是我等不了怎麼辦?」一听這話我頓時一臉的驚慌,「我們宅子鬧鬼,我睡不著,再惦記著故事就更睡不著了!」
嘴里胡攪蠻纏,眼楮卻緊盯著老王,眼瞅著他在听到我說「我們宅子鬧鬼」時臉色一變,我閃電般出手擒住他的手腕,冷笑著道,「老王?陳神醫吧!喵了個咪我說你怎麼那麼會講故事,原來竟是個說書的!」
老王,哦不,陳神醫被我識破身份,身子頓時一矮,想要躥,我揚聲大喝,「衛雨!」
衛雨冷笑,手臂一伸,「喀嚓」一聲,「老神醫」的兩手兩腳登時就月兌臼了。
「來人啊,快——」
老陳要大喊,我隨手從袖子里扯出一條帕子,團吧團吧塞進他的嘴里,吩咐衛雨,「拖出去。」
*********
暗巷不見天日,牆角處,我撩起衣衫下擺,一只腳踩著地,一只腳踩著牆,一副二流子的模樣瞥著老陳,「老神醫還是不肯招認是誰買通的你污蔑我嗎?」
老神醫搖頭啊,掙扎啊,嘴里嗚嗚咽咽的罵啊,我扯出帕子,就听他一臉義正詞嚴地低吼著,「你這惡霸,膽敢亂抓良民?我,我要去京兆尹告你擾民!」
京兆尹?
京兆尹是衛塵囂的敵對勢力?
我轉頭瞥衛雨一眼,衛雨立刻搖頭,我一腳就踹在了老陳的胸口,「再胡說老子閹了你喂狗!」
我這話一出,老陳一抖,衛雨跟著也是一抖,我卻滿不在乎,髒話一句飆得比一句更順溜,「他媽的,一個破說書的,閑著沒事跑去給人看病裝神弄鬼,你真當到了衙門京兆尹大人會幫著你?混賬東西,還不招,不招老子就把你扒光了,丟到城西戍衛營,讓萬人輪!」
說真的我其實不能肯定城西有沒有戍衛營,說這句話純屬蒙的,但誰料老陳竟真的是個士可殺不可辱尤其不可被同性辱的主兒,立馬就臉色漲成豬肝,「噗通」一聲給我跪了下去,淚流滿面地道,「少俠饒命,饒命!我招!我全招!」
「哼!」
逼供成功,我微微揚起了下巴,一旁,衛雨默默地轉過了臉,默默地紅了臉,默默地不想看我……
據老陳招供,花錢買通他進別院坑蒙拐騙的是一個蒙面人,那個蒙面人吩咐他照著他說的話講,于是就有了那麼一個菡萏公主的故事。蒙面人給了一千兩,並提供高端洋氣的易容服務,將老王打扮成了陳神醫的模樣,順利送進了別院當中。
听到這里我禁不住看向衛雨,我用眼神問衛陽辦事有這麼不可靠嗎,居然會被人把神醫給調包?
衛雨想了想,給出解釋,「據說老神醫在半路上曾去野外的一個茅廁如廁……」
我嘴角一抽,茅廁里都能把人給劫走並調包?這算計!
那邊老陳仍怕我送他去開闢後庭花,著急得趕緊給我提供其他線索,「那日我是被迷暈後帶去茅廁的,但我暈得並不徹底,恍惚听到那蒙面人對誰說了一句‘宗主吩咐’,卻也並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宗主?我困惑地看衛雨,「宗主是什麼東西?」
衛雨卻已是勃然變色,一記手刀把老陳劈暈,壓低了聲兒,「是大皇子!」
我懵,大皇子?衛綰?
衛雨磨著牙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唇齒間蹦了出來,「皇宮守衛分為兩撥,一撥是三皇子與五皇子的紫衛,一撥是大皇子的藍宗,所以大家喚他宗主!」
一听這解釋我就更加的迷惘了,他是宗主就是吧,只是,素昧平生,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廝罷了,他堂堂一國大皇子……為毛要設計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