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攻勢太過可怕,假傅合歡無從海選,眼看和我爹約定好的行刑之日即將到來,我愁得幾乎要白了一頭的發,衛塵囂卻是鎮定自若,依舊不疾不徐的飲著茶……他是雲淡風輕沒錯,我卻是如坐針氈,一顆心就那麼不上不下的提溜著,總覺得自己有機會活卻又隨時可能會死的,心情怎麼也輕快不起來——
煎熬,絕對的煎熬!
我頂不住那陣子煎熬,跑去找衛塵囂問過幾次,「你究竟怎麼想的?」
他當時正在臨桌潑墨,听到我問,他停住筆,懶散地瞥了我一下,不答反問,「我若是隨便雇個人來頂你,你依麼?媲」
我想了想,反問他,「是指急需要錢所以才會賣命的人嗎?」
他點點頭。
我的眉毛頓時就皺起來了,「那不太好吧……我,我雖然也想活命,可讓別人無緣無故的就替我死……」
「覺得害怕?」衛塵囂挑起秀眉看著我丫。
我老實誠懇地點了點頭,模模鼻子,小聲嘟噥了句,「我怕她死後變成厲鬼來找我……」
衛塵囂笑了一下,居然沒諷刺我,而是抬起手來拍了拍我的腦袋,他用很溫柔的聲音說,「那就乖乖等著。」
等什麼,他沒說,我也不好再追著問了,只是接下來的幾日里,衛塵囂開始越來越注意自己的傷勢,催著我上藥的頻率也越發的強了。
我一看這架勢頓時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月兌口而出地道,「你……你不會是要去劫法場吧?」我真的以為他是無計可施要把我直接丟給劊子手了。
衛塵囂側過臉,一臉看白痴似的看了我一眼,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了,只是說,「把夜行衣拿來。」
我最近被他馴養得很乖,一听指令立刻照辦,拿來後遞給他了才想起來問,「換夜行衣去干嗎?」
「劫獄。」他答得言簡意賅。
我先是一愣,再是一怔,我,我這還沒有入獄呢啊。滿月復疑惑還沒來得及問,腦袋又被他輕輕地拍了拍,我抬起頭,看到他的眼神溫柔如水,「很快就好,等我回來。」
和衛陽對視一眼,兩個人飛檐走壁地走了。
*
衛塵囂走後,我才漸漸地想明白,他這是要去干什麼。
——劫獄,劫死囚的獄。
只為了我那天真幼稚的恐懼心理,他決心再度冒一次險——難怪這幾天來他頻繁地命我換藥,原來,是等著自己的身子快一些好起來……
門外夜色如墨,想到他那具被天獸啃咬得遍體鱗傷的身子,我越想就越是眼紅,忍不住,少不得又哭了一場。
最近的我真的是越來越發的愛哭了,是因為肚子里多了一個小東西的緣故嗎?想到這里,不由得低頭模模肚子,紅著眼道,「小東西,千萬千萬要保佑你爹爹啊……他,他還不知道有了你呢。」
午夜時分,衛塵囂與衛陽回來,兩個人渾身是血,像是從血池里浸了似的。
我一直縮在床榻上等著,听到動靜赤腳跳下了床,直撲到衛塵囂的面前,著急地問,「你怎麼樣?」
他的狀況十分不好。
身上有三處劍傷,一處在腿,一處在背,一處在肩。最嚴重的要屬背上那道劍傷,砍得很深,血肉外翻,幾乎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頭。只看一眼,我又要哭,衛塵囂抬手在我肩上撐了一把,指著衛陽,「給他上藥……」
我這才看到,衛陽,衛陽的一整條手臂都被砍了下來!
心驚肉跳,觸目驚心,又迅速將衛塵囂的臉色看了一遍,見他雖然傷得嚴重,卻並未致命,我趕緊抽了抽鼻子,風風火火地去將藥箱給取來。
衛陽不愧是衛陽,胳膊掉了都在笑,「多謝公主。」
我紅著眼,看完他再看衛塵囂,「劫的天牢?天牢哪個侍衛有這麼強?」
衛陽道,「是季——」
話沒說完,被衛塵囂一聲咳嗽截斷,衛陽立刻改口道,「是技不如人。對方人多勢眾,難免會落下風。」
我點點頭,不由自主地說,「都怪我。」說完眼楮就又紅了。
一滴淚滾落下來,砸在衛陽的手臂上面,衛陽如被燙到,立刻看衛塵囂。
衛塵囂蹙了蹙眉,話是對我說的,「今夜的事,不許第四個人知道。」
我的腦袋里面很亂,正迅速而又盡量動作輕柔地纏著繃帶,听到這句先是呆呆的點了點頭,再是下意識地問,「衛小五呢?」
衛陽接口道,「五殿下臨時有事,回衛國了。」
我恍然大悟,難怪,難怪衛塵囂一定要親自出馬。這麼一想,看到他身上的傷,我又想哭,嘴巴剛扁了扁,就見他揚起了眉,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怎麼最近眼眶變這麼淺?」
眼淚砸下來,又燙到衛陽,我原本下意識地想說「還不是因為肚子里那個小東西」,陡然瞥到衛陽看見我哭時如坐針氈的模樣,我一羞,意識到這里還有個外人在,話在舌尖兒上滾了一滾,終是咽進了肚子里面。
好在衛塵囂也沒有追問,他抬手封住了自己周身幾個大的穴道,以免血流過多,等到我為衛陽包扎好了,正要給他治傷,就听他吩咐衛陽道,「將那三個女人帶上來。」
我一驚,三個?
是三個。三個和我身量差不多的女子,若是只看身形,保管連傅齊天和我爹都未必認得出來。
我怔怔看著,就听衛塵囂指著其中一個道,「江洋大盜,作惡多端,已經在死牢里住了十年。」
指第二個,「販賣孩童,罄竹難書,刑部故意不讓她死,日日折磨以儆效尤。」
指第三個,「投毒,害死鄰居全家十口。」
說完,他看我,「她們都是死罪,卻求死不能,傅合歡,你自己選。」
我看著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眼看著他那張蒼白虛弱的臉,再想到他為我做的這些事,眼淚又斷線珠子似的直往下砸。
他無奈,抬手做停止的手勢,「打住,打住,你是想把咱們家都給淹了?」
一句「咱們家」,惹我心一顫,一時間也顧不得衛陽在了,我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沒有受傷的腰,嚎啕大哭了起來。
*
第二日,行斬。
「傅合歡」頭顱滾地,我看得紅了一整雙眼,一旁,面無表情的衛塵囂摟了摟我的肩,湊近我的耳畔,輕聲道,「從今以往,世上再無傅合歡。」
我抬眼看他,腫著眼泡,甕聲甕氣地問,「那我是誰?」
「衛九。」
這名字實在是怪,我實打實地愣了一愣。
衛塵囂瞥我一眼,一臉的理所當然,「你是爺的人,自然隨爺姓。」
「那為什麼要叫九?」我不明白。
他俊臉微紅,不甚自然地別開了眼。
我一看不對,立刻上前糾纏,「為甚為甚?」新名字,新人生,我很好奇,心底竟隱隱約約也有著一絲的期待。
衛塵囂低下了頭,咬著牙,用低如蚊蚋的聲音一字一字地道,「因為爺是三三。」
三三?
我愣,愣完就開始好奇地笑,「三三和衛九有什麼關聯?」
衛塵囂霍然抬眼,一臉的羞惱,「三三得九你都不知道?你這個笨蛋!」
我被他罵得有一些懵,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你是說算術?」三三得九,三三當然得九了,可是,「……好冷啊好嗎!」
他不耐煩,瞪我一眼,俊顏又開始泛出粉女敕的紅色,轉過身就要離開高台。
我忍住笑,追上他,一把勾住了他的臂彎,開始沒心沒肺地嬉皮笑臉,「衛九就衛九,我叫還不成嗎?」
微風過,他勾起唇,我笑彎眼,身後,數步開外的雅間里面,一抹英挺頎長的墨綠身影,正死死地凝視著行刑台上沒了頭顱的女子,滿眼絕望與悲涼。
「合歡……」
他喃喃地喚。
如有靈犀,我莫名其妙地頓住了腳,回過頭,朝著那萬人簇擁的行刑台看了一眼。心下雖澀,唇角卻笑,我默默地在心中念了一句︰
再見,傅國。
再見,傅合歡。
*
神游物外,手臂突然被人推了一把,那人很沒好氣,「喂,問你話怎麼一直都在走神兒?」
我回過神來,看到了衛塵風那張俊朗無邪的臉。也于此時驟然神智回轉,意識到自己正坐在駛往衛國的馬車里面……看到衛塵風,我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衛塵囂,遂不答反問地道,「你三哥現下已經回衛國了麼?」
衛塵風搖了搖手里的扇子,嘟囔,「哪里會有那麼快!」說到這里朝我翻了一記白眼,沒好氣地抱怨,「我三哥對你可真是好!哼,他明明自己都受傷了,還要趕著回去看生病的小六,忙成這樣居然都忘不了把我從衛國揪回來給你做伴!」
衛塵風一直對衛塵囂將他從衛國提溜回來再陪我回去這件事心懷不滿,可衛塵囂畢竟是衛塵囂,他臨走時冷冷地看了衛小五一眼,扔下一句,「傅合歡若有絲毫好歹,你也不必再回來。」
一句話,冰涼,果斷,衛小五頓時由抗議的態度變成了癱軟,老老實實地擔任起了保鏢的角色……
說起保鏢,說起我為什麼沒有和衛塵囂一起走,其實原因十分的簡單——
小六,唔,衛家的小六,今年五歲,他是衛塵囂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生了病。衛塵囂替我劫獄時衛小五不是離開了傅國嗎?他那次回去,就是因為听聞衛小六病了,特意代衛塵囂先回去看看。
只可惜,同爹不同娘,衛小六並不買衛小五的賬——瞧見回來探望自己的居然不是自己親愛的囂哥哥,而是一貫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老五,小六頓時不干了,先是哭,再是鬧,發展到後來居然開始不吃藥……
這小祖宗的手段並不高明,卻絕對有效,衛小五回衛國去統共呆了三天不到,這三天內衛小六都堅決不肯吃藥,急得婢女和嬤嬤們焦頭爛額,哪敢再讓衛小五探望?忙不迭地修書一封,派人快馬加鞭送到傅國衛塵囂的手里來,懇求三爺務必要將五爺換掉。
五爺很生氣,從衛小六那里受的氣直接就帶到了傅國來,心中本就氣著衛小六和衛塵囂親近卻和自己疏遠,再加听到衛塵囂居然不許他同行,反倒是讓他全職負責照顧我的安全,衛小五頓時爆掉。
「靠!一個傻女人,哪里需要本殿下親自護送?三哥,我們一起走不就好了?」
衛塵囂那時正在喝茶,听到這句頓住了手,看衛塵風。
「你再罵她一次我听听。」
他明明在笑,眼神里卻滿是寒冷,衛塵風一僵,尷尬,抬手揉了揉英挺的鼻,「我,我說,我們三個一起走不是更好?」
他倒是懂見風使舵,只可惜衛塵囂並不吃這套。換回暗紅衣衫、貴氣逼人的三皇子殿下信手擱下了青花瓷盞,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他眉眼含諷,口中則涼涼地道,「不好。」
衛塵風不甘,「有什麼不好!」
「有的人會不好。」
我就是那個「有的人」……
心中再也清楚不過衛塵囂話中暗含的意思,我咬了咬牙,上前一步,信誓旦旦地道,「我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妄想在半路上逃跑以及妄想幫助傅齊天逃跑,還不行?」
衛塵囂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這下我和衛塵風一齊怒了,「為什麼不行!」
衛塵囂掀睫,抬眼,朝我粲然一笑,他笑得簡直像是這世上最最可愛的孩童般天真而又無邪,「爺想在半路上虐一虐你的哥哥,你確定要跟著看?」
……他狠!
就這樣,我們分成了兩撥,各自往衛國趕。
衛塵囂出發時,我親手為他鋪好了馬車里的軟墊,眼楮堪堪朝外瞟了一眼,就听他陰陽怪氣地道,「你哥哥沒馬車坐,你不用看。」
我咬了咬唇,想抗議,又覺得無從可抗,只得默不作聲地下了馬車。
剛走幾步,身後,傳來衛陽奇怪的問話,「殿下,您不是已經把傅齊天給——」
話沒說完,被一把含著笑的邪肆嗓音截斷,「你不覺得這樣某個人會更乖一點?」
衛陽沉默,沉默一秒後開始笑,「殿下英明。」
英明英明英明個毛!兩個人說話像是在打謎團,我听得雲里霧里,只覺得傅齊天這一去怕是要被衛塵囂折騰得半條命都沒了,心下不由得有些酸。回頭瞪了衛塵囂一眼,他恰好正噙著笑看著我的背影,兩人視線相撞,我紅著眼,他含著笑,倏然間就冷掉了一張臉,朝我惡聲惡氣地道,「再哭老子立刻把你哥殺掉!」
我嘴巴一扁,哪敢再哭?手忙腳亂地擦了擦眼眶里即將涌出來的淚,快速跑離了原地。
衛塵囂在我的背後哈哈大笑。
*
衛塵囂走時,是個好天兒,天高雲淡。
他坐的是紅木雕就的精美馬車,馬車後面用繩子綁了一個人,渾身上下都被麻袋套著,一看就是一副即將被狠狠虐待的模樣。
那個人根本看不到臉,我卻知道那就是我的哥哥,心中有些不忍,忍不住偷偷趁大家不注意時上前囑咐他道,「哥哥,衛塵囂那人其實不壞,你,你在路上無論如何要順著他點兒。」
傅齊天連聲都沒吭,干脆就不理我。
我心知他恐怕是嫌我辦事不利,沒能將他從衛塵囂的手中解救出來,心下不由得有些愧疚,眼眶一紅,眼淚幾乎立時就要滾落下來,「你,你怪我我也只能這樣……衛塵囂他,他對我好,我不能再讓他傷心。」
傅齊天仍是沒有吭聲,仍是保持著緘默,仍是站得筆直就像被點了穴道一樣。
我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覺得自己說得有些無趣,便將這個話頭按下,再一次殷切地囑咐他道,「你記得啊,千萬記得,別惹他,他那個人有時候很好有時候也能很壞——」
話沒說完,「哧」的一聲,背後傳來一聲輕笑。
我轉過臉,看到了衛塵囂。
他一襲暗紅,華貴矜美,正懶洋洋地靠著我身後的一棵樹站著,挑著秀眉朝我笑,「爺什麼時候很壞?」
偷說別人的壞話居然會被人當場抓包,我臉一紅,大窘,忍不住迅速將腦袋垂下,漲紅著一張老臉盯自己的腳尖。
他朝我走過來,單手挑起我的下頜,好整以暇地笑,「欺負你的時候很壞?」
這麼說著,傾過身,照著我的嘴唇就是輕輕一咬。
我渾身一顫,如同過電,一種戰栗般的感覺迅速躥過了全身,那種感覺很奇怪,很失控,可是並不討厭。但是傅齊天就在附近,這種情形很古怪,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掙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
衛塵囂立刻眯著眼道,「哦,那就是我欺負你哥的時候很壞?」
反手一抹,袖中閃出一把匕首,明晃晃得直耀人眼。他擦過我的肩,要走向我身後那個被麻袋罩了全身的人。
「不要!」我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他哼,「我是混蛋,你哥最好,你最想說的是不是這句?」
「不是!」我立刻張嘴反駁,月兌口而出的十分實在。
衛塵囂仍不滿,循循善誘地問,「那到底是你哥好還是我好?」
「你好。」
他哼,「騙人。」身子一動,又要去招呼那個被麻袋套著的人,我徹底急了,將他的腰摟得更緊一點,閉上了眼,二話不說地就開始喊,「你好!你好!全天下就屬衛塵囂對我最好!」
衛塵囂默,沉默,詭異至死的沉默。
我閉著眼,隱約察覺到四周的氣氛有些奇怪,睜開眼,就看到……
四周全是紫衛!
整裝待發的紫衛!!
他們紛紛用一種曖昧而又含笑的眼神看著我!!!
而我!!!!
我正死死地、拼命地、生怕他會離開似的緊抱著衛塵囂的腰!!!!
丟人丟大發了我靠!
臉頰爆紅,幾乎***,我想也不想地松開衛塵囂的腰就要跑,卻被他一把拽住了手,听到他故作苦惱地道,「非禮完本殿下就想要跑?」
四周紫衛紛紛朝我投以譴責的眼神,我大窘,想要解釋,就見衛塵囂抬起了眼,一臉無辜地朝眾紫衛道,「這丫頭當眾朝爺表白,你們可有看到?」
「看到了!!」
紫衛們聲若洪鐘,一臉興奮,震得地都有些搖晃。
「嗯。」衛塵囂甚滿意,朝紫衛們笑,「這丫頭若是日後始亂終棄,你們會怎麼辦?」
紫衛們沒回答,直接就磨牙霍霍地拔出了刀!我一抖,手臂被衛塵囂拍了拍,他一臉無辜地朝我笑,「呶,你也看到。」
我咬牙切齒卻又無處可發,這廝,這廝……這廝故意陰我來著!
我氣得臉頰泛紅,也有可能是羞的,正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時,衛塵囂突然抬手摟住了我,他笑得胸口直震,湊近我的耳畔輕輕地道,「逗你玩呢。你若是敢始亂終棄,不用紫衛,爺親手把你殺掉。」
這甜言蜜語,莫名听得我肝兒都一顫,他親了親我的額,又笑了笑,轉過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