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宮羽走的那日,大雨傾盤;尚宮羽回來的那日,艷陽高照,期間隔了整整五日,卻好像過了整整五年。
去時的他帶著燕玖姿的尸身,渾身是血,狼狽不堪;歸來時他只身一人,還是五日前那身行頭,眉宇間疲憊不堪——短短五日,他又瘦了些許。
兩頰深陷,腳步虛浮,眼底是濃濃的青蔭,甚至連皇起送的那枚玉簪也不見了蹤跡,一頭如雪白絲隨意披散,長及腰間。
一身白袍沾滿血污,肩背處豁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皇起仍戴著那張銀白面具,斜坐在臨水小榭的欄桿之上,衣帶翻飛,發黑如墨,靜靜地看著尚宮羽歸來,以及他此刻的疲憊與狼狽。
「朱雀和子期已將你父母兄弟救出,現在已經安頓在了這忘塵居的別院,你要不要去看看?」
听聞此言,尚宮羽微微一個愣怔,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快沸騰,自玖姿死後一直死寂的眸子里,似乎也有了一絲亮光,一瞬間,他整個人身上的頹氣和戾氣消散一空。
不待尚宮羽回答,皇起話鋒一轉,「燕別山很近,為何會用了五日之久?」
衣衫劃過空中的聲音,皇起拋來一件玄色長衫,那件長衫如展開雙翼的蝴蝶般,巧妙地披在了尚宮羽的肩頭。
玄色長衫的袖口、領口繡滿了繁復的暗金色花紋,仔細辨別,那暗金色花紋,卻是與皇起先前為王儲時,衣衫上所飾無異,甚至更為繁復,尚宮羽微微詫異,卻是不動聲色︰「我在她墓前守了三日。」
「如此,倒算是重情重義了。」皇起玄身躍起,在空中掠過一道殘影,下一瞬便穩穩當當地落于尚宮羽面前,卻是沒頭沒腦說了一句,「你若死去,我為你守一輩子的墓,可好?」
尚宮羽微微一震,抬頭正對上皇起若有深意的眼楮,淡淡道︰「日後,你自有大好河山去守,我的墓,只要不長滿衰草便是萬幸,又怎會奢求你去守?」
皇起看他片刻,伸手拭去他臉頰上沾染的風塵︰「那我若死了,你可會為我守墓?」
「不會。」尚宮羽搖頭,「你若去了天堂,我便在地獄看著你;你若去了地獄,刀山火海我隨著你;但我獨獨不會為你守墓。」
「為何?」皇起隱在面具後的臉,看不見表情。
「河山萬里,天涯千尋,若這世間沒有了你,必定也沒有了我。」
皇起眸子微縮,卻是嗤笑一聲,顯然是不信的,他為尚宮羽整了整領口,淡淡道︰「尚宮羽,在敵人面前示好,離死期便不遠了。」
敵人。
尚宮羽沒有覺得震驚,而是平靜地望向了眼前的皇起——是了,三年前與後,物是人非,經過了玖姿之死,他又怎麼還沒有覺悟,自己永遠回不了離塵殿的日子了。
那麼現在對皇起說這些話,雖是情不自禁,卻也可笑得很,念至此,他的眸子變得清寂,仿佛不會為任何事所動。
皇起的手一分分移動,從尚宮羽的臉頰處移到了耳側,聲音冷定︰「暫不提死不死的話題,三年前,你是被死靈之王控制住了行動?為何從來不曾說與我听過?」
「不管那天我是不是被死靈之王控制,人都是我殺的。還是我說了,你會原諒我?」尚宮羽忽而一笑,抬手將耳側皇起的手拿開,語調中忽然多了一絲諷刺,「月宮、金烏,還是子期?他們中的誰告訴你的?」
「你說的不錯,就算我知道了你是被控制了,我還是不能原諒你,畢竟你的手上沾了母後的血。」皇起把玩著天穹之劍的劍柄,嘴角噙一抹玩味。
「所以,我不曾想要以這個理由來換取你的原諒。」尚宮羽看向了皇起,對上了面具後那雙冰冷的眼楮,盡量將聲音放得平穩,「我做的任何事,都與我的家人無關,希望你將他們帶到這里,不是另有居心……」
話音未落,一陣勁風迎面撲來,皇起的右手已死死抵住了他的脖子︰「誰允你這樣說了?」
手慢慢收緊,死死地卡住了尚宮羽的脖子,慢慢抽走他的知覺,他感覺到了呼吸不暢,心里仿佛憋著什麼東西,狠狠地撓著心髒,這種感覺,迫使他伸出雙手。
尚宮羽迅疾地扣住了皇起的手,似乎想要將其頒開,皇起眼眸微縮,更是加大了收緊手指的力道。
尚宮羽身體僵硬,反復多次,最終捏著拳垂下了雙手,認命般沒有掙扎。
不多時,尚宮羽原本蒼白的臉便漸漸有頹敗的傾向,皇起松開了手,將其甩到一旁,怒︰「為何你從不會反抗?」
尚宮羽後退一步,大口呼吸,伴隨著劇烈地咳嗽,脖頸上青紫的指印愈發明顯。
「為何不反抗?從來都不會!從來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你這樣就算死了我也不會為你惋惜分毫!」皇起的聲音漸漸變大,裹挾了難以抑制的怒氣,上前一步,一把拉過尚宮羽,將其抵在了臨水小榭的石柱之前,逼視著他,「除了順從,你還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