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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安緩了兩天,但阿紫還是沒從那夜的陰影中走出,每每都會從夢中驚醒,低喘著在風野或閭丘歸的懷中睜開雙眼……那一只眼留給她的不止是噩夢,還有徹體的陰涼。

好在每每都有股暖流悄然包裹住她的心,不至于在無邊無際的奔跑中迷失,找不到出口……

其時那晚將茂海撲倒後,安道釋就被風野拿下了,但不知為何,撲倒之即的那一眼卻驚悚到阿紫每每噩夢不斷。

今天就是處決安道釋的日子,連著兩天,柳寄安都在忙于公布安道釋的罪行,但沒有證據說明那場風暴是安道釋作法弄出來的,如同阿紫說安道釋那只眼是自己弄瞎的一樣。

如果不是那個扶桑女隱者的話令阿紫起了疑心,她也不會聯想到的。那日風暴中,手環神奇地飛了出去,而之後風暴即停,且那雲層深處的黑洞一直令阿紫認定那就是安道釋瞎的那只眼,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就同那夜的驚鴻一眼。這是不可言喻的感覺,但阿紫心底明白,就是同一人。

「陛下,快到時辰了,您親去觀刑嗎?」無缺走了進來。

阿紫透過窗口看向無處的晴空萬里,「將徒刑時間改為午時三刻,朕會親去的。另外,要密切注意觀刑人群中是否有劫法場的。」

「是,展哥已經帶著人便裝下去了。而且夏大哥也帶著人過來了,直接跟去了。」無缺看向阿紫,「陛下,為什麼要改在午時三刻呢?那會兒正熱呢,會曬著您的。」

「那是一天當中陽氣最盛之時,那安道釋……會陰邪之法的,邪不壓正,那會兒是他最弱的時候。」

「陛下是擔心他作邪法?」無缺是相信這說法的。因為他自認識陛下開始,就覺得陛下說的話都是對的,而且離開之前,祖父又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听陛下的話。其實祖父不說,也一直是听的。

阿紫輕輕點了點頭,「你去吧……把軟甲穿上。」

無缺心頭一暖,「是。」他轉身出去,默想紫哥哥心里是有自己的。

閭丘歸進來時,手里捧著個白瓷盅,「喝點湯水吧。」

阿紫笑笑,接過來,看也不看地喝進肚里。不用說,定是安神之類的。

「一會兒我們陪你去。」他接過空了的瓷盅,「本來不想讓阿賁跟去的。」

「他那性子,你定是勸不得的。」阿紫起身,「我們一起去就是,好歹大家在一處,且可以直接離開。」

閭丘歸隨她出去,「你是擔心……還有會事發生?」

「這安道釋心思縝密,明的暗的,一環套一環,我總覺得他就算是被擒住了,也還是有恃無恐的,這說明他沒有死亡的恐懼。」

「嗯,你這麼一說,是有問題。」閭丘歸點頭,隨她拐進鮮于賁的房間。

「我一定要跟著的,你來勸也沒用。」鮮于賁一見阿紫後面跟著閭丘歸,便先下手為強,瞪著虎眼擰著眉頭。

「沒想不帶你。」阿紫好笑地上前揉揉他的眉頭,「是來接你的。」

鮮于賁這才緩和了神色,「就知道你最懂我。」然後示威地撩閭丘歸一眼。

閭丘歸自不會與他一般見識,裝沒看到。

白板一听,連忙拉杠頭出去了。

不多時,白板跟杠頭抬著滑竿進來了,「將軍,我們準備好了。」

鮮于賁咧嘴笑了,「你小子……」

「還小子呢,人家都有兒子了。」阿紫含笑扶起他,「不過這貼心的勁兒,可比我強多了。」

白板連忙謙虛,「小的是怕將軍罵沒眼力見,再嫌棄我老了想換人。陛下想的都是國家大事,小的哪能比?」

阿紫一笑,「等回去了,給你倆放個長假,好好跟家人聚聚。」

杠頭悶聲來了句︰「將軍腿傷好的。」

阿紫看看他,「說你話少,倒挺趕勁兒的。」

杠頭嘿嘿了兩聲,算是笑了。

幾人悄然來到鎮中廣場時,還不到午時,但已經有不少幸存的海安百姓都到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談論著。不時有怒罵聲響起,也有誤傷的哭泣傳來……

廣場中心已經堆起了半人高的干柴,幾個柱子圍圈立著,上面綁著的,除了安道釋,還有那名女隱者及那晚在船上的兩個隱者,手筋腳筋已被挑斷,嘴被堵著,……看得出筋是才被挑斷的,傷口還新著,大概是無缺听了阿紫的話,覺得這樣更保險些。就算真有來劫的,也是個廢物,走都走不了。

阿紫暗忖,這法子還真是常用呢,自己不也過體會一把?

午時一到,監斬台上的柳寄安一身官服,起身走到台前,宣讀了安道釋的種種罪行,共列了十六條出來。

台上還有福州的同知及幾位主要官員,知縣也到了幾位,太遠的實在趕不過來也就沒通知。個個听得面色發青,暗自在心里對照,看自己犯了幾條……現在沒收拾,不代表日後不收拾。台上另有一人面色坦然地直視著綁著的安道釋,那是阿紫初到福州後,就讓無缺急傳的安縣父母官劉長亭。

幾人尋了個背陰地,並不過去,只是遠遠看著。無缺帶著人散在四周,州兵則將廣場圈住,百姓們早聚集過來了,靜靜地听著柳寄安大聲宣讀著,臉上都浮現出各種復雜的神情。有痛恨,有悲切,也有麻木……

風野悄然貼了過來,他是早就到了的。

「怎麼不過去?」他的卷發都被包了起來,看上去就跟當地男人一樣,就是膚色太白也太俊了些。

「在這兒也一樣,還是上風口,省得一會兒滿天飄灰。」阿紫被他摟上小腰,不由臉上有些熱,「這麼多人呢。」

風野一笑,手卻不肯撤去。

突然,安道釋扭頭朝這邊看來,余下的那只眼射出如電般的忿怨。

當柳寄安讀完他的罪行後,已經有不少人被他的目光引得看了過來……

柳寄安抬眼後也感覺到了異樣,扭頭看過去︰「……陛下?」

聲音雖輕,卻令台上的官員都听到了,本就心里沒底的立即膝蓋一軟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也是被那狗賊逼迫的……」諸如此類的話,不一而同卻又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劉長亭也看去,一眼便看到東側人群之中的阿紫,不由一愣,這便是當初的長公主,如今的女皇陛下?未免太年輕了些。

阿紫見此,暗罵安道釋臨死前還不消停,卻從容地走了出去。風野連忙跟上,並回頭說︰「你們就別動了。」

閭丘歸想了想,按住鮮于賁的肩頭,輕輕點點頭。

無缺卻示意手下原地戒備,自己護在阿紫的右後方,跟了出去。

兵士們見了阿紫的真顏,紛紛跪倒,「陛下萬歲萬萬歲~!」

阿紫邊邁著方步走近柴堆,邊四下里看了看,見鳳展在百姓當中正擔憂地看著她,便微微搖了搖頭。

立到柴堆前,她微仰著頭,卻以俯瞰之姿看向安道釋,「無缺,將他嘴里的布拿出來,朕容他說幾句。」

無缺應了一聲,閃身掠上,隨後飄然而下。

「你就是女皇?」安道釋極為不服地看著阿紫。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阿紫頓了一下,又道︰「你究竟是誰?」

他聞言哈哈一笑,「……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安道釋?」

「因你這身陰邪之氣,」阿紫眯了眯眼,「你是哪方邪魔,佔據了他的身體?」

「難怪折在你手中,」他獨眼一閃,「我是北條一郎,北條家的長子。女人,你是殺不死我的,這具肉身一死,我就直接回去了。到時,我會親自帶著船來跟你作戰的。大虞這麼大,豈是你一個小小女子就能統治的?」

阿紫卻一笑,「你還想回去?沒听說魂魄能離開那麼久的。」

「你那是孤陋寡聞,只要這肉身一死,我便自由了。」安道釋咧咧嘴,「女人,在家生孩子做飯就好,做什麼女皇?」

阿紫一笑,「誰說女人不能做皇帝?你們扶桑日後也會有女皇的,而且還不止一位。可惜,你是看不到了,因為你再過一刻就會灰飛煙滅。」

「不可能,我期待著與女皇再次會面。」安道釋傲然應道,「到時我的戰船將會鋪天蓋地而來,大虞以後便會是我的了。」

「知道為何朕會把行刑改為午時三刻嗎?」阿紫自信地笑了,「這個時辰,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都是最弱的,因為你是陰暗的,見不得光的。」

「那我也能回去,不信你就試試。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就該被男人壓在身下,老老實實地生孩子才對。」安道釋一臉邪婬地說道。

風野臉色一變,才要縱身跳上,就被阿紫拉住,「讓他逞一下口舌之快吧,因為他看不到扶桑男人們是如何跪倒在女人裙下的。」然後抽出自己的匕首,「朕是天命之人,朕說要你午時三刻亡,你就得亡!」

利落地抹向手腕處,風野驚呼一聲︰「阿紫!」

阿紫已經含笑將右手腕上的血甩向柴堆,「朕以自己的血為誓,你必定煙消雲散!」

安道釋神色大變,「你怎麼知道的?」

「火來!」阿紫揚起還滴著血的右手,一臉正色地看著安道釋,「朕即能破了你的邪術,自然是知道的。」其實她真不知道,只是突然心頭一動,這念頭便閃現出來的。

無缺飛身將火把取過來,遞給阿紫︰「陛下,先包扎一下吧。」

「時辰可到了?」阿紫沒理會他的話,反問道。

柳寄安突然朗聲道︰「午時三刻到~!」

阿紫忽地笑了,左手拎出一塊玉,「這個你可認得?」

「怎麼在你手里?我兒子呢?」他那獨眼欲瞪出來一般,甚是駭人。

「被你的人殺了,一個半禿梳著抓兒的老頭一刀砍死。」阿紫挑眉,「有你兒子陪著你,你也不算孤單了,去死吧,北條一郎。」說罷,將火把探向柴堆。

安道釋突然急急念出,呱哩哇啦的。天色突然暗了下來,風也突然大了起來,將那火把吹得似要滅掉。

阿紫突然收回手腕,張嘴吸了一口自己的血,然後噴到那即將熄滅的火把上,「撲……」地一聲,那火把突然大盛,且如實質一般,任風再大竟也燒得旺旺的,被阿紫重重插回柴堆……

「天要亡我~!」安道釋突然大叫,噴出一口黑血。

「阿紫!」風野猛地沖向阿紫並一腳將無缺踢飛……

那黑血落在地上,居然將寸厚的石板燒出數個大小不一的洞來,洞的邊緣還不停地冒著沫子,有擴大之意。

「哈哈哈哈……」安道釋狂笑道︰「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阿紫怒發沖冠︰「北條一郎,朕在此發誓,定然帶著大虞海軍踩平你扶桑島,讓你的族人向大虞稱臣,世代朝奉!因你一人而亡其國,這是你的罪孽,你祖宗八輩都會在地下感激你的!」

火堆幾乎在瞬間就燃了起來,且不受風力影響,火焰極高,泛著隱隱的青色。

被綁的其他三人幾乎沒費什麼勁兒就燒著了,只有安道釋,似被什麼困住了一樣,面部扭曲得如惡鬼,啊啊地叫著,但也不過是多遭了些罪罷了,最終還是被點著了。

于是天也亮了,風也停了,樹也不搖了,百姓們也不驚叫了……

阿紫退開些,閭丘歸卻已經趕了過來,直接用自己的帕子纏上她的手腕。雖一臉的心疼卻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劉長亭。」阿紫扭臉,看向台上,卻發現台上沒一個立著的了。

「臣在。」劉長亭是個三十五六,精瘦之人,一臉的干練。

「你終于出現在朕的面前了……朕一直在等,」阿紫平視著台上的他,「福州,朕就交給你了,望你不負朕的重托。」

「臣遵旨。」劉長亭干脆地應下。

阿紫點點頭,「柳卿,你暫且留下,配合長亭將福州接下,將後續之事辦妥。朕將戰艦給你留下,鳳展會全力配合你的。」

已經沖過來的鳳展一听,雙腿一軟跪了下去︰「陛下,您不帶著我了?」

阿紫扭頭看向他,「福州這片海域,你幫朕守好。遇事多與顧康商量,若有動亂,要全力配合柳卿,劉知府。另外……」她又看向一同跟過來的小旭,「民團組建之事要抓緊,嚴防倭寇反撲。朕會回來的,回來之時,希望福州已經安定下來了,到時你們再跟朕一道回去。」

小旭明白地點點頭,「是,您放心。」

阿紫利落地離去,一眼都沒看向那些跪下求饒的當地官員。

來到碼頭時,戰艦已經退開五十丈遠,碼頭上緩緩靠上來一艘比戰艦小一半的三帆船,船身被涂成原木色,但阿紫知道這是新型的巡洋艦,船體也是鐵的。

船上走下來五十名左右男女,為首的竟是紀閏,他身邊居然跟著寧弦。

「臣拜見陛下。」紀閏沒想到陛下竟然親自來接,連忙快行幾步,翻身跪拜。

身後一干男女,只有少數見過阿紫,一听他們之中最大官的紀閏之言,慌忙跟了過來,齊齊跪倒,口呼萬歲。

「你們是首屆男女恩科中的人才,在京中也歷練了這麼久,朕特命將你們調來,就是想考驗一下你們的真才實學。紀閏,你輔助劉知府,做你之前一直在做的事就好。寧弦,你是唯一一個沒有考取功名的,但朕將你特意提到這里,希望你亦能用心做事。」

兩人齊聲就是。

阿紫又說︰「福州是我大虞的門戶之一,朕期待著它在你們與劉知府的共同努力下大變樣,不論是交通,治安,還是教育,都能早日與京城同步。」

幾十人異口同聲應是。

劉長亭這回終于將心放回去一半了。原來陛下不是讓自己孤軍作戰,還一下子將男女進士們帶過這些來。雖然都是年輕人但也不算是女敕手了,沒听陛下說嘛,已經歷練過的。

柳寄安則沒想到紀閏會來,一琢磨,陛下這是在打磨他呀,如同自己……否則也不會把自己留下了。這是想讓自己在下面好好歷練一番才是,這樣一想,心又熱了起來,陛下總是比自己多想一步。自己是走一步看一步,陛下則是走一步看三步……

其實他不知道,阿紫已經看五步了。

看到鳳展護著眾多進士們離去,阿紫才上了巡洋艦。

沒想到上來後居然看到了沈司。

「你怎麼來了?」阿紫一愣。

「臣是被太上皇踢過來的。」沈司笑得跟中了大獎似的,「太上皇說臣咬得差不多了,下來跟著陛下混段時間的好,其實就是將臣發配了。」

阿紫一想便明白了,也不說,他這是在京里招人恨如人嫌了。「行啊,就當公費旅游了。」

沈司如沐春風地看著阿紫,「陛下清減了。」

閭丘歸卻看了他一眼,轉向阿紫,「先進艙里再敘舊吧。」

阿紫卻搖頭,「無缺,讓艦長靠上戰艦,把劉義那幾個拎過來。」然後才看向閭丘歸,「我想吃魷魚圈,要香辣味的。」

「大熱天的……好吧,我去看看有沒有。」閭丘歸拉著她,「先去休息,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

二十平左右的會議廳兼餐廳中,久未回京的眾人听著沈司口若懸河,說書般地將京城最新要聞一條條地道出,不由暗呼真是精彩。不過一想自己跟著出來,倒也驚險頻頻,就不再羨慕了。

阿紫又捏起一個魷魚圈,咬了一口點點頭,「手腳夠麻利的,這將受賄金吐出抵牢獄之年的點子,是誰想出來的?」

「墨尚書。」沈司巴巴地瞅著阿紫的魷魚圈。

阿紫好笑地一推面前的盤子,「拿去吃,這有茶,說了半天也該渴了。」

沈司嘿嘿笑著,為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兩口才又說︰「結果那些人交上銀子了,太上皇就大筆一揮,判了個流放三千里,讓那些人吐完銀子又吐血……墨尚書說,只抵牢獄之災已是極限,又沒說不判別的刑,難道將罪銀交出還是立了功不成?高,實在是高哇~!」

阿紫一笑,「國庫里又沒錢了吧。」

沈司點頭,「陛下果然一點就通,這墨尚書,還真是個寶。」

「吏部老索頭下去後,誰主事呢?」阿紫托著腮,背靠著風野,十分沒形象地問道。

「誰也沒有,太上皇自己兼著呢,說等陛下定奪。」沈司咽下嘴里的魷魚圈,又道︰「若不是雲大少不肯出面,太上皇也不會這麼累了。不過,太上皇把更多的事踢給雲大少了,把雲大少氣得哇哇直叫。」

阿紫呵呵了幾聲,「還能叫出聲,說明沒累著。」

沈司撲哧笑了出來,「陛下,您跟太上皇的口吻一模一樣啊~」

無缺掩嘴輕笑,賊眉鼠眼的,換來阿紫的瞪視,連忙一溜煙地出去了,「我去撈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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