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抱著花了幾天才哄熟的女兒,坐在城門外的車駕上,看到一身明黃裝扮的月溪,心里感觸倒挺深的。
雖然那張臉依舊,但神色間已不全然是當初那般溫潤如玉了。權謀于心之人,再怎樣掩飾,也裝不成小白兔了,更何況曾經的他,就是個月復黑的白兔,如今是月復黑的狼大了。
阿紫抱著昕兒,緩步下了坐輦,看到原本邁著方步的月溪頓了一下,然後快步迎了上來︰「阿紫……這就是昕兒?」語音輕顫,看向昕兒的美目竟泛了濕意。
「嗯,她叫鳳昕,也是大虞的晨曦公主。」阿紫直接點醒他,畢竟血脈相連,萬一這家伙一心想把女兒帶回越國……不是不行,但不是現在,等昕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就是去住上一段時間,阿紫也不會反對的。
月溪當然听出阿紫話中之意,來之前就一直在想,會不會那麼沖動,把持不住。一再給自已打氣,千萬別讓阿紫疑心自己,可萬沒想到,只一眼便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女兒……那眉眼竟有五六分神似自己,一顆回爐了千百回的心頓時又軟成一團。
「我~」月溪張開雙手,想踫又不敢地,「我能抱抱她嗎?」
阿紫非常理解他,當初自己接魔君與女兒,也是在這兒,也是這般的神情,小心翼翼又怕女兒不理睬……
「不是不行,只要你別想著一直抱回越國就沒問題。」阿紫深意地說道,「先上車吧……對了,你是住驛館還是……」
「能住原來那院子嗎?」月溪不自覺地在阿紫面前軟了氣勢,帶出幾分不自信,「讓他們住驛館,我想跟著你跟昕兒……」
「就知道會是這樣,上來吧。」然後目光一轉,看向他身後微瘸了條腿的阿涼,「你倒也命大,坐外面吧,別跟著走了。」
阿涼臉上有一道疤,是之前沒有的,傷到了眉尾,沿臉側延至耳根,將眼角扯得有些歪。
他依舊憨厚地一笑,笑容卻有些猙獰了,似想起來,連忙垂下頭,「多謝殿下。」
小昕兒也看到了,卻不害怕,反而張著小手伸向阿涼,「麼麼,麼麼~」
月溪貪婪地看著昕兒臉上的笑容……「怎麼跟你似的,一臉的壞笑?」
阿紫直接白了他一眼,才哄著女兒︰「我們回家再模,好不好?」
昕兒才八個多月,開口卻早,已經能發出麼麼,達達的音了,小牙也冒出了四顆,上下各二,口水常流。听了阿紫的話,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咯咯地笑了。
阿紫忙抽出帕子,給她擦著下巴︰「省些水吧,乖女?」然後回身踩著墊腳凳上車。
月溪連忙扶住一邊,生怕把這娘倆摔著了。
進到車里坐好後,車子直接往長公主府而去,而月溪帶來的那些人,自然由禮部官員迎去驛館。
兩大一小才坐定,月溪就張開雙臂將母女倆一起圈住,雙眼泛紅,哽咽道︰「阿紫,謝謝……謝謝你……」
阿紫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不客氣,這也是我的女兒,你貢獻的不過是連肉眼都看不到的一小點兒,說到底,昕兒還是我的血肉,你就別自責了。」
月溪眨去眼中濕意,「你就不能……讓著我些?」
昕兒則直接伸出小手往外推著月溪的臉,嘴里還吐著泡泡……
月溪喜不自勝地沖女兒笑著,「乖,用力,用力,爹爹不疼的……」
阿紫翻了個白眼,吐糟道︰「那是煩你呢,靠這麼近……」
「好阿紫,就讓我抱抱女兒吧,我夜夜夢到……她跟我夢到的一模一樣~」月溪放下一身傲骨,半求半耍賴地將昕兒抱到自己的懷里,姿勢卻僵硬異常。
阿紫不耐煩地給他調整了一下,「昕兒很挑的……咦,她倒是跟你自來熟,這口水,蹭得真來勁兒~」
「蹭吧蹭吧,都是香的,」月溪心滿意足地笑眯了眼,左看右看的,最終小心地在昕兒小臉蛋上親了一口,居然還濕了眼。
「現在昕兒還小,我不會告訴她什麼的,等她懂事了,我肯定會告訴誰是她爹,你放心就是。」阿紫覺得眼前這一幕雖看上去溫馨卻不見得是好事。
「丑話說在前面,她現在過繼給我哥了,是不可能跟你回越國的,你還是自己生孩子去吧。」
月溪苦笑,討好地看看阿紫,「我倒是想生,可生不出來呀?孩子娘在這兒,我跟誰生去?」
阿紫橫眉︰「別一來就惹我生氣!」
「好好,不惹,不惹~」月溪想過無數次再見面時,阿紫會怎樣對自己,但沒想到……竟是說撂臉子就撂臉子,卻倍感溫暖,似一點兒沒生分。
昕兒現在是看到什麼都往嘴里放的時候,抓著月溪頸下墜著的綠玉珠子就啃了起來。
月溪一見,喜得眉飛色舞,直接將這鏈子摘下掛到了昕兒的小脖子上,「爹都給你,只要你相中的~」
昕兒養得很好,小臉蛋圓圓的,雖然還小但也能看出長大會相當標致。小身子也肉肉的團團的,關節處胖得都是褶,連洗完澡打粉都要扒開……
得了個好玩的,樂得直蹦,小腳亂踩,一腳下去,就讓月溪變了臉色︰「嗷……」
阿紫一瞥︰「快給我吧,別真讓你斷了根,再來跟我搶昕兒。」
月溪不舍得女兒才抱到懷就離開,忍著痛意將昕兒架高,往旁邊一閃︰「沒事兒,沒事兒……」
「呵呵~這就是痛並快樂著~」阿紫暢快地笑了起來,「跟我生她的痛比起來,那是小巫見大巫了。」
月溪听了她的笑言卻沉默了,在女兒可愛的小臉蛋上看了又看,終是嘆道︰「不錯,是我太過貪心。我這輩子做過最錯的事,便是對你用了……,但最不後悔的也是這件事。唯一遺憾的是我傾國而娶卻不得而之,如今你又比我先一步坐上皇位,我又有何顏面……」
阿紫見他滿眼的苦澀,輕嘆一聲︰「錯即已成,我們就盡量往好的方向努力吧。昕兒還小,我並不打算勉強她做什麼,等她懂事了,會自己拿主意的。只是你也應該選妃了吧?我听說你還沒有太子妃呢。」
月溪痴痴地看著她,「除了你……你不用擔心我,或許我回去就娶了呢。對了,這次我可是做足了準備,打算與你簽約呢。那些驛站,我也看過了,也想做……」
「你可以加盟呀,」阿紫見他主動將話題轉移,巴不得呢,「這項工程畢竟耗資巨大,你們越國不用出人力,出錢就行,到時我們可以提供與本國商隊同等的待遇。這件事,你回去就著手準備,讓那些商戶招標,錢就來了。」
月溪有之前打下的底,聞言點頭,「也好,反正不是馬上就走。」
他頓了頓,期盼地看過來︰「等我登基了,也給你發函,你會不會帶著昕兒來看我?」
「會。」阿紫應完又連忙加了一句︰「只要我能去的話。」然後拍拍肚子,「別挑我生這個的時候,知道嗎?」
月溪眼神急閃,「你……又有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是誰的,跟自己關系不大吧?如此一想,神色更是黯然。
昕兒突然拍著他的臉頰,大大地叫了起來,清澈的眸子如世上最純淨的寶石,看得月溪雙眼一眨,竟垂下淚來。
阿紫最見不得這個,「哎,你這是……早知道不抱昕兒來了~」
「不不,我這是高興的,是高興的~」月溪連忙扯出難看的笑,「真的,不騙你。這輩子能與你結識,能有昕兒……夠了,也值了。」
「瞧你這話說的,只要你想,會越過越好的。」阿紫順手用給女兒擦口水的帕子給他抹了把臉︰「你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在是什麼日子?是不是越來越好了?還有了女兒……為了昕兒,你都得快樂地活著。」
風野見月溪果然又跟回府中,翻著大大的白眼仁,從月溪的懷里抱出昕兒,瞧也不瞧他,逗著昕兒︰「大大,叫大大,乖昕兒,叫大大一聲~」
月溪本是怒自心頭起,聞言卻身子一顫,雙眼中閃過驚喜,一雙好看的眼楮又盈濕了。「昕兒~」他又是酸又是甜地拉起女兒的小手,「好昕兒~」原來大大的意思,就是爹爹的意思嗎?
其實大大是大爹的意思,風野自己排的,天天教昕兒叫大爹,結果昕兒實在太小,只會叫大大……
至于阿歸阿復……他們幾個愛怎麼排就怎麼排,反正都是貴侍。既然不可阻擋,那就當仁不讓地佔住老大的位置。
月溪當然不知道這里面的貓膩,阿紫也懶得解釋,對于女兒擅自管月溪叫大大一事,她的理解是女兒心善,在哄他高興。因為昕兒一叫風野大大,風野就眉開眼笑地親她,夸她……沒看到昕兒對月溪的反應有些不滿嘛,小眼神委委屈屈的,在奇怪為什麼這招不好用了。
「昕兒回來了~」鳳二伯在客廳門里听到風野的笑聲,連忙出來,老羆一樣的撲過去……被風野及時閃開,「二伯,我才抱上手~!」
鳳二伯牛眼一瞪,「抱一下就行了,還想抱多久?一會兒昕兒就該午睡了。我哄她睡覺去。」然後老臉笑出菊花紋︰「昕兒,跟二爺爺去覺覺,好不好?」
小刀大半年不見,個子躥高不少,也結實了不少,不甘落後地加入戰局︰「妹妹喜歡跟我睡的,二爺爺,您別搶,不然她會哭的~」
「你剛剛才說要跟我去比刀的。」鳳銘不高興地拉住小刀往後扯,「說話不算數哪,鳳家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小冬則撲到阿紫身邊,笑嘻嘻地拉住她的衣擺。
好不容易進了屋,昕兒張著小手沖一個中年美大叔夠著︰「牙牙,牙牙~」
美大叔沖風野一掃,「昕兒也累一上午了。」
風野乖乖地遞出懷中的女兒,「老爺子,你也不嫌累得慌,我這個當爹的看會兒,你也不放心啊?」
風自在沒好眼神地瞟了兒子一眼,「上次讓你哄,昕兒尿了你都不知道……咦,怎麼又濕了?」然後瞟向有些心虛的阿紫,「你這個當娘的也……」
阿紫弱弱地一指月溪,「他抱著不肯給我~」明顯一副要算帳,找對主兒的意思。
風自在哼了一聲,掃過月溪被浸濕的衣擺,然後傲嬌地抱著昕兒轉向後面。
月溪低頭一看,才知道原來女兒在自己身上尿了,不由咋呼著︰「阿涼,我們快回院換衣服,不許洗,留著,我閨女尿的……」一路飆回他以前住過的院子。
風野怨夫似的睨著阿紫,「我閨女~」
「你閨女,你閨女~」阿紫拉著他往後就走,「你也得換衣服了,沒聞到尿騷味兒呀?」
「沒,香著呢,留著,我閨女尿滴~!」
阿紫噴笑,「你天天抱她,那得攢多少?一院子的尿騷味兒,我可不理你。」
風野一听,頓時美起來,「也是,我天天能抱到,哪像他……算了,本駙馬一向寬厚,就不與他計較了。」
阿紫見哄好了他,暗吁口氣,把他拉到自己的院里。
接連幾天,阿紫陸續到城門外迎人,不由暗怨,就不能約好一起到呀?這家伙的,愣是變成迎客松了。
而且還怪呢,除了大理世子听話地去了準備好的驛館入住,蒼皇古迦摩,吳國太子鐘離炎, 國新出爐的太子端木翼,都扎堆往長公主府里借住。
而且還各有一套說辭,鐘離炎在月溪後第三天就到了,一听說月溪在長公主府住下了,說什麼也要一盡兄弟之誼,只帶著一個護衛就跟阿紫回去了,同樣的把帶來的那些人丟給大虞的禮部官員了。
然後就是古迦摩,一見阿紫就笑得跟中山狼似的,把肚子鼓的老大的六朵往身前一推,說是他不好攔著愛妃要與姐妹們敘舊,還是借住在長公主府方便,省得累到孩子……
再之後,端木翼一到,直接二話不說地跟著阿紫走了,讓禮部官員集體郁悶了。
得,不好侍候的主兒都跑到長公主府去了,他們只要讓各國隨行人員吃好喝好睡好……就哦了。
倒是長公主府的護衛們倍感壓力巨大,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的,不敢有半點兒松懈。童子軍們更是十人一隊,每半刻鐘就有一隊在府內巡視。
阿紫對于這種混亂……也頭疼不已,這要是來顆原子彈,就算不是原子彈,來顆導彈,各國首腦們也一下子全報銷了。
範寶把各國使臣集中起來,惡補商業術語。
簽約不明其意,局時頭疼的還是他。呢馬還不如先培訓一番,省得將時間拖得太久。即將成為太上皇的陛下可是發話了,大典過後,把這些人盡快打發走……他倒是心疼妹子了,可苦了下面辦事的不是?
好在有蒼國使臣,正好亦是當初簽過約的,有他幫襯著,範寶還不至于一時片刻就死翹翹了。
墨穹卻不如他,把大神們也集中培訓了,但他面對的是誰?不是一國之皇,就是即將成為皇的人物,可不敢像範寶那樣強勢地不許人插嘴,先 哩啪啦一頓說,然後才允許听不懂的發問。
他是苦逼的小侍郎,隨便誰插話,不但不敢給臉色,圓滿地解釋了,還不能流露出你真笨的表情,連眼神都得控制好,呢馬是一群惹不得,傷不起的傲嬌們……
還好,不出幾天,阿紫似從別的渠道了解到他的難處,來給他坐鎮了。不然,他真有哭死的心了……
有阿紫在,大理世子似乎突然聰明了。然而阿紫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做樣子,強勢而友好地一人發了一個筆記本,上好的紙訂成的,封面還用硬板紙壓了花紋,里面還有打好的細橫格,發的筆也都是上等的小狼毫,墨是油煙的。
听听阿紫的勸導︰「範大人也同樣為你們的臣子講解這些。我個人認為,若咱們都不甚明白,反而容易被那些懷有不臣之心的給利用了。」
她頓了頓,一臉懇切地說︰「我也指望著大家群策群力,畢竟一家言不如百家爭鳴來得全面,或許還存在著不足,有你們幫我找出來,也好共同改進。」
「當然了,既然是大家共同的事,自然就要大家一起來出點子,找漏洞。老話都說,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兒,還請大家幫幫忙。」
古迦摩含笑看向大理世子段浩然,「世子腦子是最活的,本皇看,這麼重要的事就要落在世子的肩上了。」
段浩然臉上微窘。雖說大理很小但蒼國在最北,與他遠離千里之外,倒不用怕他,但看他與各國太子相處都極為融洽,倒不好犯了眾怒。
其實他只是有些不忿墨穹年紀輕輕,自己居然要跟他學……所以才會提出各種刁鑽問題。
「哪里哪里,蒼皇抬愛了,浩然只是從未接觸過這些,未免一直多想了些。」他連連拱手,又似對阿紫解釋般地說︰「貴國人才濟濟,侍郎如此年經,學識就如此淵博,想來也是鳳毛麟角的人物,難怪受殿下重視。」
不等阿紫謙虛,墨穹一抱拳︰「不敢領世子的夸獎,似墨穹這等資質的,在大虞真的算不得什麼,也只能替殿下做些瑣事而已。」
鐘離炎笑眯眯地說︰「墨侍郎不要太過謙了,誰不知道這洛安城翻天覆地的變化都出自你手?不然殿下也不會如此信任你,為我等解說。」
段浩然一听,連忙附和︰「能得鐘離太子如此贊譽,墨大人就不要再謙虛了。對了,上回講到哪里來著?」
按理,段浩然不應如此。魔教在大理勢大,段氏雖有心重振朝納,但魔君與少君都在府中,他應低調些才對。這些人,他主動攀還攀不上呢,如何還敢炸毛?但他畢竟還年輕,年輕就容易氣盛。在座的哪一位拎出來都不是他能比的,強烈的落差讓他這位也算天之驕子忍得蛋疼。
心理不平衡也是在所難免,就把目光盯上墨穹了,似乎他頭上有塊牌子,上書好欺負三個光燦燦的大字。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才弱冠的小子真不是那麼容易欺負的……瞧那不溫不火的臉,瞧著就蛋疼!
阿紫哪有時候真的天天陪讀?這廂安撫好了,她自己就去忙別的了。雖然登基大典不用她忙,禮儀早學過了,但她要牽頭的事還有很多,各路專業人才招上來了,就得盡數用上才行。她幾乎忙得腳打後腦勺,讓一心想她不要那麼操勞的拓拔翰也蛋疼了起來。怎麼每每懷孕都不得清閑呢?
繁忙中,登基大典踩著妖嬈的鼓點姍姍而來。
一大早就的被從床上挖起來,阿紫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繼續眯著眼楮,身子還前後微晃著。
昨晚翻天覆地睡不著,覺得才眯著了,就有人進來吵她起床。若不是知道今天的事半點兒馬虎不得,她真想大吼一聲,都出去,讓我睡覺……
車輦終于晃到天壇,阿紫已經在上面睡了一個回籠覺,在媚兒叫了兩聲後,終于不算太困難地睜開了眼楮。「這麼快就到了?」
媚兒好笑地回了句︰「一個時辰的路,走成二個時辰還慢?再慢就過午了。主子,這是山楂丸,難受時偷偷吃上一顆。」她塞給阿紫一個帕子包。
阿紫嗯了一聲,接過塞進袖口。雖然不常吐,但一天總要惡心上幾回,還是備用的好。
山楂丸外面包著糯米紙,天氣也不那麼熱了,倒不怕它們粘在一起了,直接就能入嘴,方便。
風野跟閭丘歸,還有已經趕回來的鮮于賁在一處,至于公良復……知道他一定在,在哪兒還真不知道。他們幾個是要受封的,等阿紫接過玉璽後,才輪到他們,所以都不在跟前。
阿紫下了車輦,來到前面,與拓拔翰會合。
拓拔翰看了看她,「你也沒睡好?」
阿紫听了這話,抬眼一瞅,笑了︰「我陪著你嘛。」
拓拔翰也笑,拉起她的手,「這一天終于到來了,我終于了了最大的一樁心願。」
「那可不行,你答應要陪著我的。」阿紫立即緊張起來,生怕他一個閃神不見了,手也用了些力氣,牢牢地攥著他的。
「放心,放心,哥說到做到。」拓拔翰小聲說道,唇角翹得高高的。
雖然一直抱著這樣的目的,但做了幾年的皇帝,真到了關鍵時刻,心里不是一點兒不泛酸的。而阿紫的反應令他愉悅極了,那一點點的微酸,頃刻便消散了。
等欽天監扯著嗓子念了一大通之乎者也退下後,拓拔翰緩步走到天壇之中,將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禪位詔書朗聲道出,然後捧起裝玉璽的匣子,「鳳帝紫億上前受封。」
阿紫輕提鳳袍,緩步登上天壇,至他身前,緩緩下拜,「皇兄高義,紫億听封。」
拓拔翰又一番勉勵後,將玉璽交于她手並扶起她,小聲道︰「我就在台下等你。」
阿紫輕輕點頭,給了他個放心的眼神。
阿紫回過身,目前拓拔翰走下天壇,才沉聲背了一段之前準備的就職宣言,但說了幾句便突然打住,想了一下,說︰「朕即接下大虞的重擔,就會竭力帶大虞走上和諧富足的日子,讓百姓有暖衣穿,有肉吃,住房有福利,看病有醫保,即便是孤寡老人也不用愁老了沒人養。」
台下百官及洛安城里有頭有臉的那些位都听得一愣,暗忖這位還是一樣的性子,這樣重要的場合,也能隨意亂改……也不知道能不能像她說的那樣,听著倒還不錯,不過怎麼沒我們什麼事呀?
「不論貧富,不分男女,孩子都要有學可上,有書可讀,培養他們做有理想,有道德,有知識,有紀律的四有新人。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大虞歷經百余年,多少錚錚男兒血染沙場?」
阿紫停頓了一下,「怎麼才能徹底改變這種現狀?就從女圭女圭抓起。怎麼才能看出國富民強?看我們的少年。」
阿紫清了清嗓子,「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則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她把後面兩句抹去了,各國首腦都在不遠處的觀台上,她可不能把少年勝于他國,則國勝于他國說出來。
「朕有信心我們的少年是最強的少年,因為他們有你們的指引。朕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眾志成城的力量有多強大,相信你們在這段時間已經看到了,美好的未來還會遠嗎?這里面有你們與朕共同付出的結果,是你們改變了這一切,你們才是大虞最可愛的人~!」
忽然台下的人都抬起臉來,仰望著天空……阿紫也隨之看去,一朵奇異的雲不知何是懸于自己頭上,約有百余丈高,在她看來,就是一團普通的白雲而已,頂多是有些突兀了,因為它旁邊竟連一朵其它的雲都沒有,但不久後耳邊就听到了台下人們的歡呼聲。
「是祥雲,龍形祥雲,鳳帝是受天神庇護的……」等待諸如此類的。
突然一道咻咻風聲地傳進阿紫的耳朵里,她才將視線拉回正前方,就見一支強弩已經飛到近前,右手反射般地抬起抓住,那只強弩微顫的箭頭就離她的額頭不足一寸……
眾人嘩然,紛紛向箭來的方向扭頭看去……回音壁後傳來驚呼聲,似有廝殺。
拓拔翰已經幾個箭步跑到台上︰「阿紫,沒事吧?」
阿紫朝他攤開右手,戴了天蠶絲手套的手心上橫著一只箭。
拓拔翰接過去細看,「……居然還有漏網之魚。」說得聲音極低卻有些咬牙切齒。
「還好我近來勤練這手絕活兒。」阿紫雖然也有些後怕但卻不敢顯露出來。
拓拔翰盯著那只箭,突然大笑起來,將台下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回來︰「孤就說,皇妹是我大虞的福帝,果然如此,爾等以為然否?」後面那句是問台下百官與名紳雅士們的。
「天佑我福帝,大虞永世長存~!」
警戒在外圍的護衛軍們突然齊舉腰刀,高聲齊喝。
「天佑福帝,天佑福帝……」台下亦響起越來越齊的呼聲。
一場刺殺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了,受封前風野幾人都挾著怒火,只有不知何時現了身的公良復一臉的雲淡風輕。
幾人一見他這樣,那怒火才算熄掉。他能現身,說明剛剛一直在暗中抓捕那行刺之人來著,而且已經處置完畢了。
余下的程序繼續進行,阿紫只要立在那兒就好了,一切都有禮儀官按部就班。就是這樣,也讓她站得有些辛苦,山楂丸不知不覺地全部吃完了,還是覺得有些惡心。
雖不若夏天那般炎熱,但身上的衣服啊,看似仙女般的飄渺而高貴,卻足有六七層,時間久了也架不住了。
拓拔翰看出她的勉強,立于阿紫身後,一只手扶上她的後腰。
「哥,我還好。」阿紫耳語般地擠出音,生怕被風野听到,不管不顧地沖上來……
「沒事兒,靠上來些。」
阿紫想了想,還是往後靠去,說實話,她真的是累了。
天上突然飄起了細雨,帶著絲絲涼意,打到阿紫的臉上,令她精神一振。怪的是這雨就只落在天壇上,不過片刻便停了,而之前那朵雲卻消失不見了。
前來觀禮的那幾人,一驚一乍後在觀禮台上又聊了起來。他們這台上可是有遮涼棚的,還有桌有椅,有茶有果,可不像阿紫那般苦命。
古迦摩意有所指地笑道︰「本皇還真是幸運,被鳳帝親手擒住居然就做了第一個盟友,現在想想,跟做夢似的。」
段浩然在一旁听了,暗自稱奇,倒是端木翼直接了當地問了出來︰「怎麼沒听你說過?太不夠哥們兒意思了吧?」才幾天,他就在風野那兒套了不少新鮮詞兒。
鐘離炎笑眯眯地看過來,「這大概是你目前為止最值得回憶的吧?」
古迦摩含笑看他一眼,「不錯,每次回味都有不同的滋味……就如同她方才表現的,總是那麼神奇,連皇位都有人主動讓出來。」
月溪听了,想說她要是願意,我也想讓……但卻咽了回去。這台上都是人精兒,他並不想將自己與阿紫的那點兒特殊交情顯擺出來。
端木翼模著下巴,「你這是羨慕還是嫉妒?」
古迦摩朗聲笑出,「是羨慕吧,咱們幾個,哪個不是血雨腥風地走上來的?大概也就只有段世子一路坦途吧。」
段浩然若這個時候還听不懂古迦摩的暗示,那就真是棒槌了。他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我們大理地小人少的,相對來說簡單些。」
端木翼拿了個果子在手上把玩著,揚眉笑問︰「蒼皇這是羨慕你命好呢,這里也就鐘離太子與你相似。」
鐘離炎本不想再參合進來了,明顯的這幾個人都對段世子微有不滿。但見人家已經把戰火引了過來,只好笑眯眯地說︰「我哪能跟世子比?我那幾個兄弟,沒一個省心的,稍不留神,就夠我喝一壺的。」
段世子听了心頭微凜。雖然他並不清楚各人的事,但不是說听不出人家話中的暗意。不錯,自己還不是大理王,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才是最關鍵的……別的,都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了。「鐘離太子宅心仁厚,難怪能與鳳帝相交甚好。」
端木翼听了這話,沖鐘離炎壞笑了一聲。
這台上坐著的,只怕就他自己是心思最簡單的了,他還說別人宅心仁厚?真要是宅心仁厚,早就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我可沒打算回去太快,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想多在大虞走走看看。」端木翼瞭著月溪,「不如咱倆一路好了,順便送你回去。」
月溪想說自己多住些日子,先微笑了一下,「……」沒等開口,鐘離炎卻難得搶先說︰「鳳帝初登大寶,想來也無暇出宮理會我們,不如還是咱倆一起走吧,順路送我回去好了。」
古迦摩突然說︰「若此次愛妃生下公主,我打算與阿紫結為親家。當然,晨曦公主也可愛得很,月溪也好像極喜歡小公主,莫不是也想結姻親不成?那可得加緊了,听說你還沒有太子妃呢~」
月溪自是听說他的試探之意,溫潤一笑︰「小公主活潑可愛,誰能不喜歡呢?……可惜你的太子大了些,不然倒也是一門好親。」
古迦摩聞言哈哈一笑,「男子大女子十歲八歲的不是什麼問題,只是我那太子早就定下親事了,不然我還真有此心。就是怕阿紫舍不得,所以才想生個女兒出來,嫁過來就是。」
台上眾人皆想,還是蒼皇狠,嫁個女兒過來……肯定是沖著人家肚子里這個來的。若鳳帝生下是皇子,沒準兒就會立為太子。再若此事能成,將來他女兒就是未來的大虞皇後,這親結得穩賺不賠,再生個外孫兒,就更妥了。當然,他這麼早地說出來,大家心里都明白,意思是別跟他搶。
他們卻不知只猜中了一部分,古迦摩如此打算,還是因為他的皇後已經視六朵為眼中釘了。之前六朵已經流掉一個孩子了,所以這次古迦摩全力以赴,要保這個孩子平安生下。
對于那個只怕吃醋爭寵的皇後,有太子在,目前還不能動,不然皇儲之位必將不穩。而他對太子還算滿意,正打算著手培養他參與朝政,而六朵肚子里的這個,一定要與大虞親上加親才行,他要確保蒼國的大後方一直穩固才行。
有阿紫在,他都不擔心,他擔心的是阿紫之後,她兒子還會不會也抱定這樣和平的想法,這才是關鍵。
六朵雖出身不高,但畢竟曾是阿紫身邊的人。閭丘先生已經說了,這胎是女兒,于是他這念頭就出來了。本來是想生個兒子的話,就與小公主定親的,不過看到昕兒與月溪如此相似……他才出言相試。若是真的,保不齊日後小公主會回到越國,那就遠水解不了近渴了。
再說,他對阿紫的那份心思雖藏得極深,但每每回憶起相識的那一段,心中總是又酸又甜的。若女兒能嫁到她身邊,……權當自己陪著她好了。
「若這事能成,那可就是錦上添花了。」鐘離炎笑吟吟的,「只是我觀阿紫行事不拘一格,怕是不太容易,不然早為長子提親了。」他也帶出結親之意,若能娶回大虞的公主做兒媳,這關系才能真正牢靠,他也能騰出手,好好教那幾位皇弟了。
古迦摩听出他的提醒之意,眯眼點了點頭,「不錯,所以還要請大家幫襯一二,想來阿紫一定不好意思拒絕各位。」
月溪一听,不驕不躁地說︰「這事,我還真沒辦法幫,倒不是卷你的面子。阿紫……有時候的想法與眾不同,大家都覺得不錯的,她未必覺得好。不如,你私下里探探她的意思。」
古迦摩這麼說,也是想引月溪出頭,畢竟他與阿紫相識比自己久,而且觀他倆之間……似有種曖昧不明的什麼存在著,讓他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
月溪這樣說,反倒讓他放下心,「多謝提醒,若能成,我一定請你好好喝上一頓。」
月溪連忙擺手,「酒這個東西,是它喜歡我,我享受不了它……還是免了吧。」
「……不如月溪幫我探探如何?成與不成,我都有厚禮送上。」
六朵根本提都不敢提,他才出此下策,好歹也是一國的公主,會愁嫁不出去嗎?不明白為什麼六朵會那樣,自己也是為了女兒著想,跟在阿紫身邊,一定不會吃苦受罪才是。
古迦摩收回心思,又將話題扯到希望學院上。
一般來說,這個時代,識字讀書,那都是中上層社會才能享受到的福利,就是一些小有家底的地主,都不見得會請私塾先生來教。對于讓全國年滿七歲的孩子,不分男女都上學堂的想法,還真是令他們吃驚不小。
但方才阿紫說的那番少年強,給他們重重地敲上一記。越是往深了想,越發覺得這話太對了,為何之前自己就想不到呢?大家圍繞著這個話題展開討論,熱鬧得讓段浩然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至于嗎?不過听著听著,就听出門道來了,不由抻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
只是旁听而已,雖然他身份也在那兒,但與這幾位一比……就不夠看了,學識不好說,但見識一定是望塵莫及,拍馬也追不上的。
阿紫終于回到家了,感覺渾身發沉,匆匆泡了個澡就爬上床睡去,這一睡又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