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韶雲寺。舒殢獍
閻冥澈已經是第二次站在韶雲寺的寺廟下了。
遙望著那高聳的石階,閻冥澈相雙唇緊抿,袍袖一撩,屈膝跪在石階上,一步一個石階,一步一個響頭。青峰站在閻冥澈身側,望著屹立在山頂上的韶雲寺,微微輕嘆了口氣。
這樣一直跪下去,得多久才到山頂啊。
雖然這樣,但他也沒有出口勸閻冥澈,因為他知道,現在即使是讓閻冥澈上刀山下油鍋,閻冥澈都會去做的嬖。
三個時辰後。
閻冥澈和青峰終于到了山頂。山頂上,天色已轉暗。陰沉的天氣像是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雨。寺鐘在這時候被敲響,渾厚的鐘聲回蕩在山頂中,發人悠遠的沉思。
廟里的大雄寶殿處,閻冥澈又見到了那個長相儒雅的中年和尚。和上次來時一樣,這個和尚依舊穿著一襲破舊的僧袍,手里攥著一串佛珠從殿內緩緩走出來,對著閻冥澈做了個揖,慈祥的笑著,「施主,又見面了。狼」
閻冥澈看見這個中年僧人,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回憶。猶記得第一次到韶雲寺,那一夜,風緊雪還在不停的下著。他來到韶雲寺時,見到的便是他。這麼久沒見了,今天看到他,他還是一如以前那樣,看到他,便讓人有種心靜的感覺。
閻冥澈斂起臉上不恭的表情,道,「別來無恙了!」
中年和尚攥緊了手里的檀香佛珠,朝閻冥澈作揖,道,「施主這一次來這里,可是又為了求佛祖救人?」
閻冥澈長睫微微向下一垂,掩飾眼里的異樣的神情。他聲音有些喑啞道,「是!」
中年和尚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轉個身子,進了大熊寶殿。閻冥澈緊隨其後,也匍匐的跪在墊子上。
大殿外,陰沉的天氣,這時候卻下起了大雨。「 里啪啦」的雨聲打在屋檐上,在這靜謐的大殿里回蕩著,顯得更外的響亮。
閻冥澈雙手合十,目視著上方的佛祖像,心里默默的祈求著佛祖能夠顯靈,救救尹清清。
是的,他曾經那麼恨她,恨得幾乎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但現在看到她要死了,再多的仇恨也被他放下了。他想繼續恨她,卻怎麼也恨不起來了。
既然恨不起來了,那還是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吧。
活著,就好!
他願意再用十年的壽命換取她活下去的機會。
閻冥澈對著上方的佛像重重的磕了個響頭。那中年和尚本是闔著眼皮的,但被他的聲音給吵了下,他還是睜開了眼皮,飛快的瞟了他一眼。
閻冥澈又連續磕了幾個響頭,直到額頭處的傷口又裂開,流了血。中年和尚終于開了口,他道,「施主,你上次在佛祖前許諾,願意用十五年的壽命來保她,現在又願意用十年的壽命來救她。你可知,你現在所剩的壽命已經根本不夠再和佛祖講條件了。」
閻冥澈一怔,抬頭去看那個中年和尚。中年和尚順著他看來的目光,便對閻冥澈了然的一笑。他又道,「施主,你還是起來吧。世上的事有因就有果,你的心意佛祖已經知道了,至于結果嘛……還是回去吧。」
閻冥澈卻沒有想過就這樣放棄,他又執意的跪在那里。中年和尚看著他這副模樣,便搖頭嘆了嘆氣。然後才走到她身側,將他手里攥著的一串佛珠遞給他。
「施主,這個拿回去給她戴著吧。」中年和尚把手中的那串檀香佛珠遞給閻冥澈。閻冥澈接過那串佛珠,然後抬頭去看中年和尚。中年和尚說出了一句頗為意味深長的話,「貧僧出家前,也姓尹。」
中年和尚說完這話,轉身便離開了大殿。青峰待他走後,走到閻冥澈跟前,勸說道,「皇上,咱們還是回去吧。」
閻冥澈深幽的雙眸又仰望了佛祖像一眼,終于緩緩的從蒲團上站起。待走出韶雲寺時,他還回頭望了望寺廟,手中的那雙佛珠已經被他緊攥在手里了。
青峰為閻冥澈撐了一把傘,天色愈來愈黑,遠處的山峰已經被煙靄所盤繞。他看到那個中年僧人正定定站在寺廟的屋檐下,極目向他這里遠望而來。
閻冥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佛珠,檀木的佛珠表面已經被磨平。佛珠上還有淡淡的香味傳到他的鼻間,閻冥澈眉頭一攏,幽暗的雙眸像是淬入了耀眼的華光,但最後還是慢慢的歸于平淡。
他回頭,走入雨幕中。
寺廟里,渾厚的鐘聲再次的響起,雨幕中,他長身玉立如青松,似是一副畫卷,慢慢的淡去。
皇宮里。
尹清清的精神還極為的好,她手里握著筆,正不停的在宣紙上揮動著。慕容冽塵坐在她的身側幫她研磨,偶爾抬頭看到宣紙上寫的內容,他的神情便更加的郁抑。
等尹清清放下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窗外,芭蕉扇被大雨打的七零八落。她慵懶的伸了個懶腰,盡量的用輕松的表情去看慕容冽塵。
慕容冽塵握住她冰涼的手,臉上的表情卻是哀痛不已。他咬著唇瓣輕聲道,「既然已經寫完了,那就先到床上躺一會兒吧。」
尹清清搖了搖頭,轉而認真的就將她寫的那一疊宣紙推到慕容冽塵的面前。她柔聲道,「相公,我給孩子們寫了十五分封信。每封信上都有標明記號,以後你按照這記號每年給孩子們讀一封我寫的信吧。我這個做母親的,什麼都不能留給他們,只能做到這些了……」
慕容冽塵望著那一疊的信紙,扭過頭,不讓尹清清看到他臉上的悲傷。
尹清清笑了笑,又伸手去抱慕容冽塵的手臂,她將自己的頭輕柔的靠在慕容冽塵的懷里,用只有他們兩人可以听到的聲音輕聲呢喃著,「相公,我走後孩子就交給你了。記得,一定要把小寶給找回來。還有……你現在是皇帝了,以後可以納妃了。我對你以後的妃子沒有什麼要求,只希望你能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無論你以後跟別的女人有沒有其他的孩子。你都幫我好好照顧大寶和小寶。他們兩人可能會不懂事,但看在他們從小就沒有娘親的份上,你這個做父親的多加體諒他們些。」
慕容冽塵已經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輕喝道,「清清,你不要再說這些了。我會照顧好孩子的。倒是你……我扶你上床休息下吧。」
尹清清仰頭,嘴角帶著笑意搖了搖頭。
「不用了。我怕這些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如果我不在了,你不要把小寶推上太子的寶座……讓他做個閑散王爺就可以。還有大寶……不要太寵著她了,不然以後長大嫁人了,她會受苦的。」孩子是母親的寶貝。如果可以,尹清清真想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的長大。
但她沒有時間了。一旦她離開了慕容冽塵,她不敢保證以後會不會有別的女人來取代她在慕容冽塵心里的地位。所以,她不會去苛求慕容冽塵會一輩子記得她。但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平平安安一輩子。
尹清清說的有些急,輕喘了幾口氣,才又道,「相公,我是個很自私的女人。當初選擇嫁給你,其實更多的是因為……你能成為我的避風港。我利用了你。所以,你以後即便是再娶妻納妃,也不要覺得對不起我。我能獨霸你這麼久,已經感覺到非常的幸運了。」
尹清清說到這里,又帶著一些扭捏的嬌俏之態,伸手抱住了慕容冽塵的腰間。她的臉頰早已經被淚水無聲的打濕了。慕容冽塵感覺到她瘦弱的身子正打著寒顫,他雙手用力一撈,將她擁的更緊了。
「相公,謝謝你!」她像小貓一樣在他的懷里蹭了蹭。
慕容冽塵伸手輕撫著她頭上柔順的頭發,保持著抱著她的姿勢不變。他仰頭看向窗外,窗外芭蕉扇的葉子已經被雨水打的懨懨的聳拉下去。
尹清清的呼吸聲越來越輕,她有些吃力的抬起眼皮去看慕容冽塵一眼,然後才虛弱的說道,「相公……我累了,想睡覺了……」
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慕容冽塵突然暴躁起來。他雙眼眯緊,開始輕晃她的身體,「清清,別睡!陪我再說會兒話吧……」慕容冽塵覺得滿殿的冷風都向他的方向涌來,他內心的恐懼也被冷冽的寒風給勾起。
一種無力感從腳心處蔓延開來。
他抱緊尹清清,又瘋狂的喊人去把大寶抱過來。劉公公一直在殿外候著,听著慕容冽塵的吼叫聲,他便知道尹清清恐怕是要……
趕緊讓人抱來大寶,他親自的抱著孩子進了寢殿。殿里,他看到慕容冽塵抱著尹清清的身子在殿內來回不停的繞著圈子,他的嘴里還大聲的喊著她的名字。
他這樣的慌張的模樣,讓劉公公想到了荒原里迷了路的孤狼。
劉公公慌忙的抱著大寶,湊近慕容冽塵。慕容冽塵看到大寶,碧藍色的眸瞳里閃過一抹亮光。
「清清,你快看看大寶……」
尹清清雙眼迷迷糊糊的睜開一條細縫,大寶正嘟著她粉女敕的唇瓣,看著她呢。尹清清心里一暖,想要再去模模她的臉頰,親親她。但她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根本沒有力氣。
她只能竭盡全力的扯出了一抹笑容,朝大寶笑了笑。而做完這一些,她就已經累的大喘了幾口氣。吼間有濃烈的鐵鉛味涌上來。她用極低的聲音斷斷續續道,「相公、我我……我困了……你等下再叫醒……」
話還沒有說完,尹清清就感覺她被一片黑暗包圍住了。她的身子微微一僵,腦袋一垂,僵硬的聳靠在慕容冽塵的懷里。
慕容冽塵心頭一顫,一時間像木頭一樣愣在那里沒有動。
倒是劉公公懷里抱著的大寶好似感覺到了什麼,「哇哇」的啼哭起來。劉公公蹙著眉看向尹清清,臉色慘白如紙,嘴唇處還破了好幾處的皮,整個人沒有半點生氣的歪靠在慕容冽塵的懷里。看著模樣好像是……
劉公公心里也不好過。他剛想提醒慕容冽塵,卻發現慕容冽塵突然抱著尹清清的身子回到了床榻處。他把尹清清溫柔的安置在床上,尹清清的嘴角邊已經有黑色的鮮血流出來。他便攥著帕子溫柔的給她擦拭著嘴角,可越擦越多,一條潔白的手帕,很快的就被黑色的鮮血給染紅了。
劉公公覺得他這樣的反應太過的平靜了,這樣的一幕詭異至極,他上前想去勸慕容冽塵什麼,可慕容冽塵卻突然在這時候抬頭,瞪了劉公公一眼。他眼神滲出的光芒太過的凌厲,以至于讓劉公公腳下的步子微微一滯,原本是要上前的,卻硬生生的後退了幾步。
「離開時,幫我闔上殿門!」他帶著幾分命令的口吻道。
雖然他臉上的表情再加上他說話的語氣都很正常,可劉公公卻覺得十分的不安。他不敢對慕容冽塵說什麼,便只能後退出了殿門了。
當殿門被闔上的那一刻,殿內的光線也一並的暗了下去。慕容冽塵像是被人抽起了所有的力量,屋里的跌坐在床榻前的青磚石上,有好幾次,他都顫著手要伸向她的鼻息處,但臨到末尾,他都膽怯的縮回手了。
他怕……
怕她真的就這樣走了。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尹清清那蒼白如紙的秀靨,心里自欺欺人的想著她只是在闔眼小憩,會醒來的!
閻冥澈回來時,便直奔這里。劉公公卻蹙著眉頭,滿臉憂心忡忡道,「陛下,慕容國主他將讓關了殿門,說是要一個人靜靜。至于他的夫人……」劉公公嘆了口氣,頭低的更低了。
閻冥澈瞧著他這副模樣,心一沉,再也不管不顧,直接沖進了寢殿里。打開殿門時,閻冥澈一眼就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慕容冽塵。他行為怪誕,對著床榻上躺著的尹清清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閻冥澈急走了幾步上前,他將手探到她的鼻子下,幸好!還有呼吸,只是呼吸很薄弱就是了。
閻冥澈在慕容冽塵的身側坐下。
這兩個男人,曾經因為一個女人,爭得你死我。
但現在,又為了同一個女人,兩人卻成了知己。
閻冥澈怔怔的望著尹清清,帶著安慰的口吻對慕容冽塵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我是個薄涼的人,活到這麼大的年齡,唯一喜歡過的女人就是她了。可她一直視我如蛇蠍,避之不及。每次看到跟她的孩子,我真的是非常非常羨慕你。」
慕容冽塵呵呵的笑了起來,「如果我是個有本事的丈夫,一定會非常喜歡听你夸贊的話。可是和你一樣,我也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屢次的被人算計……」慕容冽塵說到這里,悲從心來。
兩人又很快的陷入沉默中。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到了天完全黑下來時。這殿中的兩人卻一直都沒有動。劉公公後面因為大寶哭的實在是太凶了,無論女乃娘怎麼哄他都不肯停下來。于是劉公公壯著膽子便抱著大寶進了殿。他小心翼翼的來到尹清清的床榻前,在將懷中的大寶抱給閻冥澈時,又眯著眼楮模了一下尹清清的身體。
已經冰涼了!
劉公公眼皮一跳,趕緊跳著道,「皇上,她……她的身子已經涼了……」
這一聲把兩個男人原本已經懸在懸崖邊上的心給提緊了。慕容冽塵從地上竄了起來,他奔到尹清清的身側,一抹她的身子,果然已經是冰涼冰涼的。閻冥澈也從地上爬起來,他邪眸覷緊,又顫抖著手去模尹清清的鼻間,她的鼻息更弱了。
兩人目光相對視了一眼,心里都清楚的知道。
她的生命正在慢慢的走向衰竭中。
可能在某一刻,她就會像斷弦的風箏一樣,離他們而去。
慕容冽塵覺得自己很無能,他現在什麼都幫不上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就這樣離去。他「啊」一聲沖出殿外,奔入雨中。
閻冥澈將手中的大寶遞給劉公公,吩咐道,「你好好看著她。有什麼情況馬上讓人來稟告!」閻冥澈留下這話後,便也沖進了雨幕里。
他太了解慕容冽塵的心情了。
這個時候,他能去的地方只能是——
牢房里。顧沉衣被人從城牆口押解過來。等他被獄卒推到一間密封的鐵牢時,他就看到了慕容冽塵還有閻冥澈。這兩人長身玉立,一黑一白,並立而站。慕容冽塵一看到他,雙眼便泛起了猩紅。至于閻冥澈,他緊繃著的身體,還有他握緊的拳頭,也泄露出他的感情。
顧沉衣跛著腳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便是「哈哈」大笑起來,一臉興奮道,「能讓你們兩一起出手來對付本王,原因只能是尹清清了。讓我猜猜看,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顧沉衣披頭散發,臉色的膚色經過這幾天的風吹雨淋倒是比之前的要黑了許多。但他那雙如護理般狡猾的眼楮還是那樣的滴溜溜亂轉。
仿佛是為了挑撥閻冥澈和慕容冽塵的關系。顧沉衣又勾著嘴角,戲謔道,「說來你們兩真是難兄難弟啊。共同用個同一個女人。現在那個女人死了,倒是讓你們兩的關系親密起來了。不錯,不錯!這對你們兩來說還真是個意外的收獲。」
「 !」顧沉衣還有更加惡毒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就被沖上前的慕容冽塵上前揮去一拳。慕容冽塵像瘋了似的直接就撲向顧沉衣,手上握緊的拳頭冷酷的暴打在他的身上。顧沉衣也不甘示弱,兩人很快的就扭打在一起。慕容冽塵揍了顧沉衣的臉,顧沉衣踹了慕容冽塵的肚子。
慕容冽塵覺得眼前的人是一個惡魔,如果不是他,他最愛的妻子也不用受這些罪。
他心中有恨意呼嘯而來,渾渾噩噩之間,他張開了他的牙齒,一口咬住什麼東西,他听到顧沉衣吃痛的驚呼了一聲,然後便是揮拳向他打來。他被顧沉衣打到胸口。然後便看到顧沉衣右邊的臉上都是鮮血,他的雙眼瞪的如銅鈴般大,正死死的看著他呢。
他嘴角動了動,便吐出一塊肉。
原來是顧沉衣的耳垂直接被慕容冽塵咬下去。
慕容冽塵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猛獸,他身子動了動,又準備開始撲向顧沉衣。他想結束他的性命。可閻冥澈卻攔住了他。他制止了慕容冽塵更為瘋狂的舉動。
他淡淡的提醒道,「他,手上還有孩子。」
慕容冽塵揮開閻冥澈的手,還想繼續攻擊顧沉衣。閻冥澈不得已間,干脆點住他的穴道。
而在這時候顧沉衣喘著氣,又輕蔑道,「難道我有說錯嗎?你們兩人難道不是共用了一個女人嗎?而且說不定這個女人還跟遲以軒有一腿。」顧沉衣小頓了一下,臉上的陰郁轉為諂笑,他撇撇嘴角,先是看向閻冥澈,流里流氣道,「還是你的運氣最好,成了那個女人的第一個男人。至于慕容冽塵嘛……」
尖銳的笑聲在牢房里回蕩起來,「這世上喜歡犯賤的男人本王見過很多。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麼喜歡犯賤的。拿著一雙破的不能再破的鞋子當成寶。你也不看看,你這只破鞋可是被兩個男人睡過的。」
他的話越說越不堪,閻冥澈也听不下去了。這個顧沉衣,五行缺賤,不殺了他,真是太不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