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季鋪把話听過後,也覺得這事透著奇怪。對房中的碧玉碗兒等物一一瞧過去,又要笑︰「是你房里太富貴,把人嚇跑了。」
郭樸拉下臉︰「季鋪兄,再笑話人就不對。」孫季鋪再嘿嘿幾聲,見郭樸要惱岔開話題。因這怪事震撼到,一時無別的話,只再說郭樸以前的事︰「你這衣著鮮亮人睡到半夜,為什麼早走?」
「你怎麼知道我早走,你在下面巴巴的為我看門不成?」郭樸也恢復嘲笑,反過來笑他︰「我曉得了,那頭牌是你相好的,你睡過,所以梗在心里。」
孫季鋪又大笑︰「不是我,是楊英!他在樓下守你半夜,說一定要弄清楚你幾夜幾回,不想你半夜走了,他睡到天亮才起來,回去誤了點卯被罵,又怪你不喊他。」
「我不知道他在候我,怎麼喊他!」郭樸回想起來就想笑,孫季鋪又問︰「一夜幾回?花了大把銀子,難道白花?」
對面是個男人,打死郭樸也不能承認自己不會,他擺出得色來笑︰「這個嘛,」孫季鋪支著耳朵要听,郭樸笑︰「不能告訴你。」
「不說拉倒!」孫季鋪閃了個空,有些悻悻。郭樸笑道︰「怕你打听了,又去哪里騙人銀子。」孫季鋪又哈哈︰「你郭大少的褻褲,都有人打賭是絲織還是絲綿,讓你猜著了,我是想和人打賭騙幾個錢來著。」
郭樸再模鼻子︰「軍中還有王孫公子,怎麼眼楮只瞅著我。」他嚴肅地問出來︰「以前我有這麼招搖?」
「不是你招搖,是你旁邊的那一個太招搖,那個叫什麼來著,于還是虞?」孫季鋪好笑︰「有個工部侍郎的爹,再有幾個親戚在京里,好像他是王孫一樣。你笑我也要說,滕思明對我說了,說你和死魚不好了,哈,這名字真不錯,你對我說說,難道就為你病了,朋友全不要?」
郭樸對他笑︰「好著呢,上個月在京里,才和他把酒言歡。」孫季鋪納悶︰「這滕思明怎麼謊報軍情,這算什麼消息。」
「你比女人還嚼舌頭,他也一樣,屁大點兒事都對你說,」郭樸覺得面上無光,索性要罵人︰「我現在求你辦事,你少刺我幾句,再說我不求你。」
孫季鋪做忍氣吞聲狀︰「我怕了你,我不說了,你來說,你要做什麼?找到你家少夫人,是上枷還是上銬?」
「上…。銬?」郭樸道︰「虧你想得出來,過來伸耳朵,我慢慢告訴你。」孫季鋪不肯,他原本是將軍坐姿,只坐三分,現在往後面坐︰「兩個男人太親近,這名稱不好。」
郭樸心知肚明,話到現在覺得和他熟得不錯,問道︰「你也不喜歡虞臨棲?」孫季鋪一直說話直,此時狡猾地道︰「不,我是不喜歡你。」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一笑,郭樸走到外間交待小廝︰「我們說話不要打攪。」再來坐下,愁眉先想一想,孫季鋪忍住笑,打算听他說什麼。
郭樸先是沉思,從額頭到眼楮里,沉思濃而又濃。他的手指也帶上沉思狀,是輕敲手邊的扶手。
就是軍情大事,好男兒不過如此沉思。孫季鋪要笑不敢笑他,等得不耐煩時,肅然道︰「追妻是大事也。」
「去你的!你笑話我。」郭樸听話听音,馬上清醒還他一句。孫季鋪哈哈笑︰「你想不好,我為你說吧。反正兩件事,一,她離開另有隱情,這個另有隱情中有兩個結果,一是她心里有你,你還要也不要?二是她心里無你,或者是離後……。這個這個,」
孫季鋪的停頓,郭樸也能明白,翻臉又要罵人,孫季鋪拍拍自己胸前︰「老子翻臉一樣不客氣。」這動作阻止郭樸接下來的動粗,只粗聲粗氣罵了一句︰「你少放屁!」
「我說郭大少,我可是看在滕思明的面上,才對你如此忍耐!」孫季鋪先翻臉︰「老子管你這一方治安,歸由京中管轄。換句話說,就是你大少是一品大少,我也是先抓後到京里打官司!」他笑得狡詐無比︰「你得罪我不要緊,我抓你半年,等你京里來去打過官司,可耽誤你從軍。」
郭樸緊緊抿起嘴唇,又換來孫季鋪一場嘲笑,听上去活似喝彩︰「好啊,大少這一閉嘴,還有當年嫖的俊模樣。」
「我會急的,」郭樸被弄得哭笑不得,不回話不好,這樣給他一句。再怒目起身,深施一禮︰「請兄明言!」
孫季鋪微微一笑,他知道郭樸是動了真心,當下不再玩笑,直來直去的道︰「說白了,兩個結果,兩種心思。兩種結果一是她有說得過去的原因離開,二是她沒有值得你原諒的原因離開。兩種心思,一是找到她後心里還有你,二是找到她後心里無你。」
見郭樸面上扭曲,孫季鋪嘆氣︰「你要還是不要?」
他索性把話直說,免得以後信來信往的太麻煩。兩個男人都是戰場上走下來,決勝之計都有自己的直覺。孫季鋪說出這一番話,是有預感那個周氏必會回來。
人的直覺,有人是非常相信。
眼前不說清楚,等郭樸從軍後再通信問他結果,那只怕是一年半年的才通上一封信。孫季鋪出于謹慎辦事,不顧郭樸的難受,先把結果說個明白問他意見。
出乎孫季鋪的意料之處,郭樸面上淚水潸然而下,孫季鋪張口結舌,他是勸不好人的硬漢,只會說︰「何苦來,是她不要你。」
「不!」郭樸明知道落淚丟人丟到爪哇國,淚水還是忍不住的下來。他邊拭邊流淚,越拭越多,不再拭淚以手覆額泣道︰「我有什麼不好?」
最傷害郭樸的,還是鳳鸞不說一句原因的離去。這種傷害由盧家而起,小城里長大的郭大少,從小到大人見人愛,出一次門用鳳鸞母親顧氏的話,好似發洪水。他屢屢感覺被拋棄,這才是最傷害他的地方。
孫季鋪哪里了解這個?他目瞪口呆喃喃︰「她不要你,你也不要她,你大少是什麼人,穿條褻褲也不要布的,」
郭樸要笑又笑不出來,打斷他道︰「你怎麼知道?」孫季鋪見分開他的心思,嘿嘿道︰「你的小子洗衣服,我們不都看到。我賭你沒有一條布褻褲,贏楊英五兩銀子。楊英奇怪,說布褲最舒服,他一定要和我賭你有布褲不說,為顯擺才穿絲織的。後來你的小子一條布褻褲也不洗,他無奈認輸給我五兩銀子,打心里恨死你,叫幾個兵偷走你兩條褲子,你還記得?」
「我……就這麼不招你們喜歡?」郭樸尷尬得要死,軍中窮苦出身的人多,包括小些的家庭出身的人,他們自成一幫,而且人不少。升官後不要窮苦出身的人,必竟是少數。相比之下,虞臨棲貴公子總是落單。
這其實也是虞公子格外和郭樸好的原因之一,不過他們兩個人以前都沒有發現。虞公子以為自己是愛郭樸的才,郭樸以為虞臨棲可交。其實是孤單所致,虞臨棲才和郭樸更好。
舊事重提郭樸難堪,孫季鋪打個哈哈︰「所以說,你大少是什麼人,楊英他們偷走你的褻褲,研究半天,說這褻褲還當得出來銀子,他們更恨你,有錢也要找你借錢不還,就是這個原因。」
郭樸真是服了這些人,原來背後這樣看自己對自己,只能書歸正題︰「還是說正經話吧。」孫季鋪巴不得他有這句話,道︰「我來問你,周氏可有可能被人掠去,遇到壞人?」
「自她去後當日,父親就尋邱大人四處搜尋,又去省里送不少錢讓人暗中查訪,你問你先到的兵,這最近無有大案。」郭樸回答過。
孫季鋪手撫著下頷︰「也是,那我來問你,要是她有說得過去的原因,但是她心里不再有你,你還要也不要?」
「季鋪兄,她有說得過去的原因離去,怎麼會心里不再有我?」郭樸把孫季鋪問倒,孫季鋪眸子凝重起來︰「這也有理,那我問你,要是她的原因不中看,你還要不要她?」
郭樸一听這個火冒三丈,手重重一拍扶手︰「要是她原因不中看,又……」他痛苦地道︰「這原因不好,她又嫁了人才回來,季鋪兄,我怎能咽下這口氣!」
這次輪到孫季鋪理智的勸他︰「原因不好,又嫁了人,咱們收拾她,談不上咽不下這口氣!」他寬慰許多︰「真的是人不好了,反而好辦。我拼著以後不和你交待,也容不下這種人!只怕一條,她另有隱情,厚樸,你不得不原諒她,哎,你哭什麼?」
郭樸泣不成聲,面龐垂在手上︰「好男兒不輕垂淚,可季鋪兄,要是有人逼走鳳鸞,要是有人……我決不饒他!」
孫季鋪心中暗暗難過,面上裝著無事人︰「你小子打過幾仗,又無政敵,誰會干這種事。」話說到這里見郭樸茫然,孫季鋪先帶出來幾句,半開玩笑道︰「要是盧家倒有可能,要是死魚也有可能?」
「為什麼你猜臨棲?」郭樸雖然不笨,也還想不到虞臨棲身上︰「要是盧家也有可能,只是他們家知道我好了,並沒有來尋我。」
孫季鋪一笑︰「或許先逼走你的人,等你心中痛苦時再尋你,你等著吧,要是盧家干的,只怕一年之內必來尋你。」郭樸對于「政敵」幾個字不關心,孫季鋪也不再提。
郭樸恨聲道︰「就算是盧家做的手腳,我……要狠打鳳鸞一頓,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信我。」這咬牙切齒樣子如對大敵,孫季鋪「撲哧」一笑︰「好好,那咱們說定了,在我管轄範圍之內遇到這個周氏,如果她有隱情,又心中有你,不管她嫁不嫁人,我把她拆散了。」
下一步,郭樸起身拜倒在他膝前︰「多謝季鋪兄。」
有這樣一個動作,孫季鋪的兩個結果,兩個心思不用再說,他呵呵地笑來扶郭樸,不打趣他心中難過︰「厚樸,你其實就是想找到她,不管她有無隱情,心中有你沒你,你還要她。」
郭樸一想直了眼楮,可不是自己就這種心情。他顧不得害羞,忿忿道︰「就是這樣!有朝一日我尋到她,有丈夫我要拆散她,沒有丈夫我重納她,哼,讓她當我的小妾,不,當個通房,天天晚上看著我去別人房里!我氣她!」
吃醋吃成這個樣子,孫季鋪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用手掌抹去笑出來的淚水︰「太可樂了,你實在太可樂。郭大少,這是你的一樁笑話,從此我記心里。你小子以後少得罪我,幾時得罪我,我幾時把這笑話四處散。哈哈!」
郭樸滿面通紅,重歸自己位上抱怨他︰「人家心里苦,你又笑話人。」孫季鋪笑得快捶胸頓足︰「而今我才明白,什麼叫相思苦!」
郭樸長長重重地嘆一聲︰「唉……」
孫季鋪在這里用過飯住了一夜,邱大人聞訊來結交,見孫季鋪和郭樸親厚,邱大人膽戰心驚更不敢提真相,生怕郭樸找他事情。
這位孫將軍要是想收拾人,可是全省的官都攔不住,他直接由京中轄管,權力高于本省一切官員。
這是秦王生母貴妃娘娘在兒子遇刺後,裝病三個月換來的一個結果,目的當然是敲打對秦王不利的人。
又過了十數天,郭樸懷著心中隱痛拜別家人,踏上往軍中的路。出城見道路茫茫,回首一片白雪銀潔,只是不見鳳鸞。
寧遠將軍用力甩鞭︰「走!」帶馬疾馳入雪中。
他走後有一個月,郭夫人還是思念兒子。這一天起來面對大雪惆悵,見一個家人急忙奔來,到近前見到郭夫人「咦」了一聲︰「你怎麼回來了?」
這個家人是在京中安鋪子的人,郭樸已經計劃好,按原本計劃在京里作準備。家人在雪地里行禮,奉著郭夫人到京中就告訴她︰「看好玉寶齋旁一處房子,不想才買下來,有人告到京中去,說另有原主。管事的上公堂應訴,見到盧家有人出入。」
「豈有此理!」郭夫人勃然大怒,命︰「細細地回,果然是盧家?」家人把事情回了一遍。郭老爺子雪大出去賞雪,當晚回來和郭有銀听到此事都是大怒!郭夫人第二天去了京中,把這件事一直弄到過年沒有消停。
過年後,這公案接著訴訟。原本對京里安鋪子是可有可無的郭老爺子,惱羞成怒一力要在京里安下鋪子。
他對于初打女敕綠的枝頭罵了一句︰「郭家哪有軟蛋人!」
女敕綠枝頭下,春意大發。幾點子桃杏樹冒出芽頭在官道旁,曹氏祖居的城門口兒,一輛馬車行來。
進到城門,路邊兒上有顧玉堂,顧氏的長兄在招手。他不無興奮︰「妹夫,妹妹,這里。」馬車上坐著趕車的兩個人,一個是周士元,一個是周忠。
他們笑著停下車,顧氏從車簾露出面龐,喜歡地道︰「大哥,你等了多時。」在她肩頭上露出鳳鸞怯怯的笑容,蘭枝和桂枝坐在車最里。
初春風還寒冷,雖然日頭高照,溫暖卻也不多。顧玉堂的笑容給周家人不少溫暖,他手牽著拉車的馬籠頭到路邊停下,周士元跳下車和舅兄抱一抱,顧氏下車來行禮,眸子里禁不住水潤︰「大哥。」
「不要哭,回來就好。」顧玉堂這樣說,見鳳鸞也要下車,忙著阻止她︰「不必下車,我們說幾句就回家。」
周忠坐在車上樂呵呵,再往後面看一眼來路︰「來安來保押著行李,慢到哪里去?」官道上雖然人多,卻不見熟悉的來安和來保身影。
路邊上,顧玉堂對妹妹和妹夫小聲商議地道︰「回去你大嫂有三言兩語,千萬不要理她。她這一輩子就是這張嘴不好,心里好得很。知道鳳鸞的事情後,為她淌眼抹淚足有好幾天才過來。」
周士元搓著雙手連連答應,面上自然有討好感激的笑容,又嘆氣︰「都是我沒用,護不住鳳鸞。」顧氏淚水總算下來,扯著兄長的衣袖只想大聲哭,又怕鳳炮听到,只是哽咽︰「幸好還有兄嫂。」
「沒什麼,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顧玉堂再對車里鳳鸞笑看一眼,再小聲對妹妹和妹夫道︰「不是早讓你們回家來,郭家怕什麼!他們做下虧理的事,咱們倒不敢回家了?臨城不願意住,當然不能再住,天天低頭不見郭家,抬頭也見郭家,只能惹鳳鸞不喜歡。我去年一接到你們的信,不是回信就讓你們回家來。家里親戚們多,總有照應。獨身在外,受人欺負是難免的。」
再一次交待︰「大嫂有話不中听,你們當她放屁!」周士元感激到心里去,只有一家人才能有這樣的關心出來。
顧玉堂對他們交待過,再到車前尋鳳鸞。鳳鸞還是怯生生,惹得顧玉堂一陣心酸。此時不是心酸處,顧玉堂笑逐顏開道︰「舅舅盼著你們回來,總算回來了,這就好,你二舅舅沒來接你,讓我對鳳鸞說一聲不要惱,他在家里給你收拾房子。」
因不讓下車,鳳鸞車里跪伏叩頭︰「多謝舅舅舅母照應。」這柔順總讓人憐愛,顧玉堂再忍也有淚光出來,還是強壓下來道︰「起來。」回身尋妹妹和妹夫︰「你們上車,我騎著騾子來,接你們回家去。」
馬車重新駛動,鳳鸞在車里依著母親陷入回想。回來了,還是回到家里人身邊好。在外省原本是好的,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回。
顧氏抱著女兒擦著淚水笑︰「以後再不用擔心有人窺視你,我的兒,依著舅舅住,再選個親事,一定是正經人。」
蘭枝和桂枝互相握了握手,姑娘出落得好,外面遇到不三不四的人。古代人幾代同堂而居,圖的多是互相有個照應。
車越城而過,往顧家莊而去。顧家原本也是生意人家,在汪家起來的時候敗落下來,已經是好幾代。
當時也有大屋子一座,後來子孫做不成生意的多,改成務農。幸好有幾分薄田,沒有頭腦生意的人種地也得生活。
顧家人也有幾個房頭,顧玉堂這一房兄妹三人,顧氏嫁出去,顧玉堂和顧玉樓在家里營生。顧玉堂學過幾年詩書,有一年沒一年的,附近也教幾個學生。生活所迫還會種地,偶爾也幫人看看風水,過年過節時也寫春聯出去賣,在顧家村里算小有殷實。顧玉樓就是實實的種地人,雇有兩個長工。
大房子幾個房頭重新壘牆分出來,除了祖宗祠堂佔三小間外,別的全重新安門劃出去。他們的車到了家,顧玉樓迎出來,亦是滿面笑容手指身後一處︰「那里弄出一個小院,從此到家不要再走。」
還沒有看到房子,已經是如此溫暖。周士元跪下來叩頭︰「以後全仗舅兄們照應。」顧玉樓笑著扶他,身後有人行過,是個鄉親,打招呼問道︰「這是什麼客人?」
顧玉堂回身笑︰「是妹夫妹妹帶著外甥女兒回來,以後是鄰居,一個村里的人常來坐。」顧氏也笑容以對。
車到小院門口,顧氏更是心中感動。這小院門是新的,里面有兩面牆也是新的。左邊一面新牆上有個門,通往大哥顧玉堂家;右邊一面新牆有個門,通往二哥顧玉樓家。
院中只有四間房,院子里新蓋一間,顧玉樓介紹︰「這是廚房。」見鳳鸞下車,手指著院中一株杏花一株碧桃對鳳鸞笑︰「這樹原本就在,特地讓你們住這里,這樹好給鳳鸞玩耍。」
鳳鸞忍住不哭,再一次大禮參拜舅舅們。這四間房左通大舅家,右通二舅家,是從他們原本不多的房屋中隔出來的。
外面傳來說話聲,是急迫焦急的︰「鳳鸞在哪里,妹妹在哪里,妹夫在哪里?」大舅母紀氏帶著兩個兒子過來,見到鳳鸞就放聲大哭,撲過來抱住她︰「我的兒,你怎生如此命苦?」
在外面安身不住回來,紀氏早就知道。顧玉堂阻止道︰「一家人團聚是好事兒,你別來招外甥女兒哭。」
二舅母姚氏也從外面過來,見紀氏和鳳鸞抱頭痛哭,勸道︰「大嫂這是作什麼?」紀氏放開鳳鸞擦淚水︰「外甥女兒這般命苦,怎麼能不哭。」
鳳鸞跪下來給舅母們叩頭,周士元和顧氏雙雙也跪下來,口中道︰「以後全仗兄嫂們擔待。」顧家兄弟是忠厚有親情的人,紀氏是嘴酸尖刻,姚氏卻是豁達的人,扶起來他們笑道︰「以後過年多熱鬧,走親戚過一道門兒就是,」再回身勸鳳鸞︰「團聚應該喜歡,不要再哭了。」
鳳鸞本來強忍淚水,此時怯怯更不能哭。大家進去看房子,見一間是堂屋可以起坐,一間是周士元夫妻住的地方。對面兩間,一間鳳鸞和丫頭們,還有一間只得周忠三個人住。
大舅母紀氏嘴是尖酸的,人是豆腐心,先搖頭道︰「這看上去太擠,」對丈夫道︰「把院牆打通,再給他們一間房。至少堆個東西。」
周忠有主意,插話道︰「我多一句嘴,以後反正要起生意,要麼我們再租一間房當鋪子,我和來安來保三個人住,要就臨街牆上開鋪面起一間,把大門索性打開當鋪子門,這樣住得下。」
周家雖然看著落魄,紀氏也佩服他們還有幾個跟的伙計,听到周忠這樣說,紀氏是沒什麼說的,姚氏衡量一下地步︰「這太擠了,轉不開身。」
對丈夫顧玉樓看一眼,家里房子原本不多,擠出兩間已經不易,再給一間就不能。紀氏也不再說話,她膝下兩個兒子要成親,也缺房子,剛才再給一間的話,紀氏都再說不出來。
鳳鸞道︰「不必,不敢再勞動舅舅和舅母,依忠伯的話很好,外面再租一間起鋪子,這就很好。」她再次伏地拜下來︰「已經打擾到舅舅和舅母們不便,怎好再多打擾。」
紀氏心酸的掉眼淚,搶在姚氏前面一把拉起鳳鸞又要哭︰「我的兒,說什麼打擾不打擾,可憐你命苦被人退親,嫁到郭家,舅母早就為你擔心,果然不是可靠人家,外面去又呆不住,我的兒,可見你生得太好,反而不好。」
「咳咳,」顧玉堂大聲咳起來,鳳鸞含淚道︰「全仗有舅母們還肯照顧,不是去年不來,而是怕來到外人指點,怕給舅舅舅母們添閑言語。」
紀氏說得嘴響︰「只管自己吃喝快活就行,外人的言語你不必來听。」顧玉堂見周士元垂頭,妹妹顧氏垂淚,更加大聲地︰「咳咳。」
「好了,你不必咳,說起來我要怪你,去年那郭家不仁,怎麼不接鳳鸞回來,跑到外省去人單勢孤受人欺負,說起來全是你的不是。」
房中原本氣氛尷尬,紀氏這樣一說,緩和不少,顧玉堂笑道︰「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我這不是接回來,走,到我那里坐去,中午一起用飯。」
大家重新歡笑,穿過院門去往顧玉堂房中坐,周忠道︰「我去街上候來安來保,只怕他們尋錯路。」他一個人出去。
紀氏和姚氏去做飯,紀氏的兩個兒子,一個比鳳鸞大,親事定下來今年要娶親;一個比鳳鸞小,隨著父親顧玉堂念幾句書,在學風水。見姑姑一家回來,有心留下來說話,又被紀氏使著去剝蔥剝蒜。
鳳鸞要去幫忙,舅母們一起不答應。姚氏是三個女兒一個兒子,笑著道︰「女兒們全在婆家,不知道你們哪天回沒有讓人去說,」當即喊自己的十幾歲小兒子︰「你三姐家路不遠,你一個人去可使得?」
小兒子當不得這一聲,回一聲︰「我午飯前還趕得回來,」話音落,人已經出去了。紀氏听著笑︰「你千萬要趕回來,不然不給你吃的。」姚氏笑著追出去︰「你一個人路上小心,到你三姐家就回來,讓她告訴你大姐和二姐,你不要再亂跑。」
紀氏的大兒子顧有智道︰「母親缺什麼,正好我去,再陪小堂弟走一趟,他一個人,只怕路上玩著不回來。」
得了要買的東西,顧有智出去追堂弟顧有明,留下弟弟顧有聰在家里幫忙。
蘭枝和桂枝在廚房上幫著,姚氏雖然好奇,只拿別的話來說。紀氏從來嘴里話不中听,她是第一個要打听的︰「去年郭家是怎麼一個不要臉法?離我們最近的曹家,恨郭家恨得不行。听說汪家的打一頓才攆走,可打我的外甥女兒沒有?」
蘭枝和桂枝到底還小,又見親戚們親熱,話被套出來。姚氏想听,就沒有阻攔。蘭枝黯然把事情說了一個明白︰「公子要娶京里小姐,自己不回來說,讓什麼大人來說,這話可不能提,會得罪大人們。」
紀氏心中一凜︰「這是當然不會說,難道沒有和郭家去說理?」蘭枝嘆氣︰「民和官,說什麼理?那大人讓人看著我們走,把宅子和鋪子全買下來。」
姚氏和紀氏一起嘆氣︰「沒有親戚們在身邊,就是少個照應。」又奇怪道︰「並沒有听到郭家成親的消息?」
桂枝忿忿道︰「那他作什麼去了,我們在外省並沒有打听這里的事。」紀氏恍然大悟︰「听說去打仗,唉,這樣人不回來也罷,想來打仗完了升了官,就要京里成親。」
她近年來信佛,說過丟下手中的菜,雙手合十念道︰「我佛慈悲,原諒我亂說話。再不好,好歹是個人,讓他好生著,別再出現在外甥女兒面前就行。」
姚氏見到就笑,蘭枝恨聲道︰「京里成過親也不一定。」又問外面的事情︰「怎麼呆不住?」蘭枝嘆氣道︰「先時還是呆得住的,姑娘能干呢,會做生意幫老爺的忙,不想有個客人有錢,相中姑娘要做小,姑娘不肯,他買通和老爺合伙的人,又用手中的錢壓著,老爺沒辦法,只得帶我們回來。」
紀氏微笑,妹夫周士元有兩年生意不錯,家里雇下幾個丫頭,後來一下子欠人錢,灑掃的人全辭光。想到這里,紀氏道︰「倒也不容易,你們還跟著?」
明明是句好話,到紀氏嘴里就變了味。蘭枝把手中洗淨的菜送過來,靦腆地笑道︰「我和桂枝都是家里要賣,跟著姑娘有飯吃,姑娘能耐呢,手里錢還不缺,我們主僕在一處,可以掙銀子顧自己。」
桂枝眨著黑亮的眼楮也道︰「因此舅老爺讓回來就回來,是銀錢上不用多麻煩。」紀氏撇一撇嘴笑︰「別老爺了,喊個官人吧,」想想妹夫周士元生意紅火時讓人稱老爺,紀氏當時就要笑,是個什麼老爺,全是雇的鄉下丫頭不懂,這麼稱呼著,反正也無人管,外省里有錢人這樣稱呼的不少。
周士元在房里也對舅兄們道︰「手中錢還有,去年從郭家走,幸好鳳鸞機靈,把房子鋪子全賣給逼迫我們走的大人,當時得銀數百兩,在外省這半年除去吃用,掙的也有幾十兩,以後過日子銀錢上不勞煩舅兄們。」
顧玉堂和顧玉樓听過更加為妹妹一家放下些兒心,還是那句話道︰「一家人,有什麼只管來找,不必說兩家的話。」
見妻子不在,顧玉堂和顧玉樓也問個詳細︰「信中不好細問,到底是什麼事兒?」鳳鸞漲紅面龐,把自己的腳往椅子里縮一縮。
顧氏唉聲嘆氣︰「鳳鸞生得好,來的客人里有個姓常的官人,相中鳳鸞要做小。唉,在外面無依無靠,沒有辦法。」
顧玉堂勸慰道︰「回來就好,這里全是自家人,有不三不四的人不怕他。只是有一樣,自接到你們的信,我去打听過郭家,並無娶親的事。」
這話去年信中也說過,周士元听到郭家脖子一梗︰「再和他們家沒有關系,以前是賣身,契約也拿回來,就當我以前沒本事賣過女兒吧。」
見他額頭上青筋要冒,顧玉樓對哥哥使個眼色,勸道︰「這樣就好,我們細打听過,說郭家像是尋找過,後來再沒有消息,我回來對哥哥說,只是裝裝樣子罷了。外甥女兒親事,以後著落在這里,不必憂心。」
鳳鸞又起身來拜,低聲道︰「以後不願嫁人,只願奉養父母。」顧玉堂忍到現在,總算落淚,讓鳳鸞起來道︰「不必總拜,舅舅是自己人,舅母們但有話出來,只管對舅舅說,不必理會。」顧玉樓道︰「兄弟姐妹們不好了,只管說出來不要悶著。」
顧氏和周士元一起來拜︰「鳳鸞以後的親事,全仗舅舅疼愛。」顧玉堂和顧玉樓雙雙來扶他們一家人,都淚水落下安慰︰「放心,自己家里人當然上心。」
小兒子顧有聰過來︰「母親說吃飯了,請姑父姑姑和表姐過去。」顧玉樓大樂︰「敢情沒有我和你父親,我們就不去了。」顧有聰難過情一下,斯斯文文道︰「二叔不要笑,我只想到姑父姑姑和表姐新回來,就把二叔和父親沒有說。」
惹得幾個人笑了一回,出來同去吃飯。周忠喊了回來用飯,還有兩個兒子也回來,說︰「三姐听到急得不行要回來,是我們勸住,讓她去告訴大姐和二姐,明天一起回來。」鳳鸞悄悄拭去淚水,她此時想不到姐妹們回來會不會笑話,只覺得舅母的不中听話,都是好听的。
吃飯中間就商議鋪子的事,紀氏從來嘴快,第一個接過話道︰「可惜了,年前後有讓你們回來的意思,我就想著你們回來要做生意。不巧,你們左邊恰是個鋪子,半年前被一家人租走,尋常做些竹器賣,依我看趁不得幾個錢,偏是他們住得快活,那鋪子又是隔房頭的,沒法子讓他們走。」
說到這里看一眼姚氏,姚氏心里明白,另一邊也有一個小院,卻是顧玉樓的。姚氏忙道︰「我們知道得晚,右邊這小院年後租出去,是個做面食往城里去賣,他出的錢多,又是一年一租,就給了他們。」故意也道︰「依我看也不趁錢,怕住不久還要走吧。」
周士元一家人沒有怪,不能為自己回來,舅兄們出院子出力出人再出別的。顧氏對丈夫使個眼色,周士元起身團團一揖︰「要不是舅兄和嫂嫂,誰人肯這樣照顧。這房子我們不白住,按時價付銀。」
說著掏出來一百兩銀票送過去,滿面陪笑道︰「請收起來,這才是親戚們情份。」
顧玉堂和顧玉樓擺著手全說不要,紀氏和姚氏對看一眼,也跟著丈夫說不要。鬧哄哄中,鳳鸞離席又拜倒席前,句句深情地道︰「舅舅舅母愛惜照顧,原不是銀子計較得的。只是有一條,請收起銀子,才是常住道理。以後蒙舅舅和舅母們再垂愛,也才能受得下去。」
周忠知道有錢,也覺得付錢才好,笑著道︰「收起來吧。」
顧玉堂因此收起來,對顧玉樓使個眼色,一會兄弟單獨商議這錢怎麼還用到妹妹一家身上。又見鳳鸞說得動情中听,夸道︰「鳳鸞說話越發出挑,」喚小兒子顧有聰過來︰「你雖然念書,說話還不及表姐。」
鳳鸞坐下來心中黯然,會說話這是跟樸哥學的。對著樸哥時,有些話說得不對,樸哥要計較。她心中滴溜溜轉,郭家並無娶親的消息傳出來。樸哥是還沒有娶親,還是盧家又不要他了?想到這里內心痛苦好似撞上牆壁,這就轉回頭到席上熱鬧去,樸哥的事,從此與鳳鸞無關。
當然,鳳鸞還存有一絲感激,認字看書,是沒有白跟郭樸的好處。
到近晚上,來安和來保笑嘻嘻押著行李過來,匆忙安頓下來,各自去休息。不好讓鳳鸞隔壁是來安等人,把鳳鸞房間鋪排在堂屋旁,不是大床是個炕,主僕三個人盡睡得下。
夜深的時候,鳳鸞還坐在廊下。周士元陪著她,小聲道︰「不要再想了,」鳳鸞默然點著頭,再會勸人想開的人,有想過這歲歲月月夜夜,一個人心如亂草的滋味兒?
不時想叫,不時想跳,不時想踹牆,不時想直奔郭樸面前,把他手指著一頓痛罵,再來上幾記重腳。鳳鸞眼前浮現出郭樸打汪氏,看上去巴掌厚又重,還帶著說不出來的好看。
打人有好看的嗎?練過武的人打起來就是不一樣。鳳鸞想到最後,就變成自己漂亮的把郭樸一頓打。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鳳鸞只能想想。她又想到舅舅白天的話,對父親道︰「或許……」周士元堅決不讓女兒那樣去想︰「去年也想到咱們沒听到他親口解釋,可是那大人來得凶,又有邱縣太爺在,不會有假!再說舅舅們幫著打听,郭家並沒有大肆尋你。平白走一個人不找,他肯定變了心。」
鳳鸞也一直這樣想,她每每想到沒有听到郭樸的解釋時,就會想到並沒有大為尋找自己。她和周士元心里都有著和郭樸的不般配,沒有想到郭樸再丟不起這人。
他受傷被盧家退親,一氣之下娶三個頗為張揚,三個里面兩個不好,曹氏不好,天下皆聞。那個案子只怕被寫到邸抄里,盡人皆知,是個人要笑。還有汪氏,郭家是盡力不張揚,由著人去亂猜郭家薄性情,就是因為丟不起這人,寧可讓人猜性情薄,也不願意張揚汪氏吃里扒外。
當然郭家的親戚們之間,是完全清楚的。
換個人想一想郭樸,也足夠倒霉!受政見之爭牽連受傷,被退親,娶三個,逃走曹氏,遂走汪氏,再就是走了鳳鸞。
鳳鸞和周家的人,全想不到郭樸不敢張揚的苦。月兒彎彎掛在中空,帶給地上一片迷茫眩惑的春夜。
鳳鸞輕輕對父親道︰「反正也回來,可以看看樸哥的心思。樸哥要心里有我,他應該找得到我。」
是誤會,還是真實?鳳鸞心里也有不定。周士元嘴上勸女兒不要想,心中其實也反復不定。回來不僅為外省安身不下,外省安身不下可以再去他省。回來不僅有舅兄親戚在,周士元其實也想打听一下郭家,但是對著女兒,他還是哄勸︰「看看再說,你不要再想著。」
見月下的女兒模樣更為清麗,周士元很喜歡又不安,這喜歡是女兒生得美貌,不安是這美貌是在郭家出落而成,郭家……。唉,不提也罷。
「你不要憂愁,生意花上一年安頓下來,就為你尋親事。」周士元說過,勸女兒去睡,看著她進屋熄燈,自己反倒睡不著,一個人流連院中直到三更後,還是揪然不樂,但去睡下。
再起來見窗戶上白光亮,穿衣急急起身出來,見院中鳳鸞在和顧氏說話,帶著小兒女模樣。周士元安心而且欣慰,鳳鸞這半年如何過來,他很清楚。可是女兒懂事之處在于,她體諒家人,不忍讓家人陪著自己難過,總是裝得很好,裝得前事盡望。
見父親出來,鳳鸞偏著頭笑︰「大舅舅一早來說,上午里正要來,讓父親不要出去,又說舅母那里做了饅頭,舅舅說送來,我說不必,和母親去取。」
早飯過後,顧氏帶著鳳鸞穿過小門過來,見庭院中梧桐深深頗有陰涼,興致不錯地指給鳳鸞看︰「母親小的時候,這里摔過一跤。」
紀氏沒有想到她們過來得這麼早,也是自己話說在興頭上什麼都忘記,正在院門處和兩、三個鄰居說話,她刀子嘴嗓門兒小,顧氏母女在樹後听得一清二楚。
「昨天回來的是外甥女兒,當將軍夫人的外甥女兒,不是這一個,是另外一個。老嫂子你記錯了,這是另外一個。什麼?我家官人只有一個妹妹,我說你錯了就是錯了,我外甥女兒沒成親,年紀是不小,沒成親有什麼,正要說婆家……」
好在紀氏怕人笑話,事事爭強,雖然嘴碎愛說,也死不承認鳳鸞就是那個當將軍夫人的外甥女兒。
但是昨天才來,今天就和鄰居們說這些,顧氏心中不快,又拿紀氏沒有辦法,她一直這樣性子,從來就是如此不會做人,幫過人要扯出來一通話,讓受她恩情的人總不喜歡她。
顧氏扯一扯鳳鸞到一旁,小聲解釋︰「你不要難過,舅母是這樣的人,今天她還算是好的,過幾天咱們常住下來,只怕她什麼都說出來,你不要生氣,總是親戚。」
親戚們有時候不僅幫忙,還是傳播閑話最得力的人。
鳳鸞不能說心中不擔心,對于舅母以後慢慢話多有點兒怕。但是抿著嘴兒一笑,反過來勸母親︰「舅母從此如此,母親不要往心中去,要說起來閑話多,母親也是一樣愛說。」
顧氏話匣子馬上打開,和女兒嘀嘀咕咕道︰「說起來你舅母這張嘴誤事也多,看你表哥這般年紀才成親,找的也一般,全是舅母太挑剔,嘴頭子厲害又名聲出去……」
「嗯哼!」鳳鸞帶笑打斷母親,要是容母親說下去,也是要把表兄弟姐妹全說進去。以前常說大表姐嫁得不好,是個莊稼人;又嘆氣二表姐總不生兒子,成親兩年沒動靜著急慌忙尋藥方,弄得周家在臨城的鄰居那半年里,見面就問顧氏︰「你佷女兒可有了?」
說起來,婦人愛聊閑話,大家都一樣。
咳聲驚動紀氏等人,回身見一個中年婦人,微胖的面龐,微胖的身子,身後跟一個姑娘滿面是笑,讓人眼前一亮,這姑娘生得水靈靈,好似一朵子花。
紀氏微紅面龐,但心理素質過硬,馬上就糾正成好嫂子好舅母的心態,笑盈盈介紹鄰居們︰「……。妹妹應該還記得,你以前在家全見過。」
有一個鄰居也一樣嘴快︰「我就說只一個妹子,你有幾個女兒,嫁去當將軍夫人,回來顧大嫂吹了半年的是哪一個?」
紀氏板起面龐︰「我吹了嗎?那一個不必提她,只看我這個好外甥女兒,生得多俊,有好人……」她只顧說來掩飾,不防當著鳳鸞的面說出來,鳳鸞面紅耳赤抽身就走,避回自己院中落幾點淚,點點似楊花惹輕愁。
顧氏略有責備︰「大嫂,怎麼當著姑娘說這些?」紀氏自悔失言,忙別過鄰居扯著顧氏去取饅頭︰「新蒸的,多多的放紅棗,可憐你們在外面過得不如意,好好補補身子。」顧氏偏能忍住听得這些話,取饅頭回來,無人處嘆一口氣再就丟開。
院門被人拍敲,是里正來拍門,問過住上幾家人,一一記下出來就直奔官道而去。官道迤邐穿省而過,經過秦王遇刺的小山丘下面,這里駐扎著將軍孫季輔。
里正顧不得回家,行上大半天的路來見孫季輔。出來時半上午,到這里時已近黃昏,見整整齊齊一座營寨,頗有小鎮之感。
他點頭哈腰尋士兵通報︰「顧家村里正顧久保來見,是孫將軍上次見我們,吩咐凡來一人也要通報。」
士兵為他通報進去,孫季輔正在看家信。他這里要駐扎幾年,接妻子來同住,這是妻子動身前來的信,正在看大約幾時到讓人趕上二十里去接,听說是顧家村里正,孫季輔皺眉,這個里正是很負責,可是羅嗦得不行。
孫季輔假公濟私幫郭樸的忙,他有法子不用天天看,只讓人喊來顧家村的里正和臨城周家老宅那村的里正,為免有人起疑心,又多喊幾個里正過來,親自吩咐︰「盜匪也有假借親戚的名義住過來,難免不查成大患,有這樣的人,或者是男男女女一起來住,只管來報。」
不想這些里正們巴結上他,又私下里打听過孫將軍不听這省里官員們管,個個為討好,來個住客棧的陌生人都要來報一回,弄得孫季輔煩不勝煩,每天應付這些事就快來不及。
燭下正看家信,興許是心情好,差一點兒說讓副手去見的孫季輔鬼使神差月兌口道︰「讓他進來。」
話已出口,他隨意一笑,再去看家信。直到腳步聲過來,面前有請安聲,孫季輔才微抬眼眸掃里正一眼︰「又有什麼人來?」
「回將軍,是男男女女一大家子,是本村顧玉堂的妹妹,姓……」這個里正才當上沒幾年,顧氏這幾年少回娘家,里正記不住姓,懷里取本子來看,嘴里要有話回,接著道︰「有個女兒,嗯,生得不錯,只有一個女兒,還有家人伙計,以前做生意的,年紀大了帶著女兒回來尋親事,要在咱們村里落戶常住。」
孫季輔腦子里「嗖」地一下有了直覺,本能坐正身子,威嚴呈現在面上,其實是他開始認真,不是刻意擺威風。他放下家信,不悅地見里正還在懷里掏模著,惱怒地道︰「姓什麼!」
「姓……」里正懷里的東西不少,取出來一個煙袋鍋,放地上;再取是一包子干糧,放地上;再取……眼角瞄到孫將軍的不喜歡,里正腦子里一急,反而想了起來︰「姓周!」
孫季輔在听到「顧玉堂」三個字時,就已經知道是了,又怕等錯,是顧玉堂的什麼表親,他一直耐心等著,這個「周」字一出來,孫將軍眸子一凜,里正發現,慌里慌張為討好他,道︰「要是不能住,回去就攆他們走。」
「人家說得出來親戚底細,當然能住,」孫將軍知道自己嚇到里正,手撫著下巴故作沉思︰「你很警醒,很好,雖然我听著沒什麼,不過你來了,就說給我听听吧。」
里正听到一個「好」字,人喜歡得差點兒飄起來,忙不迭地說得細又細︰「說是外省回來,說外省住了半年,女兒生得……」
孫季輔听到一半,心里主意有了,故意道︰「我前天才見幾位縣太爺,治安不好,與地方教化也有關連,正要外面走一走,可巧兒你來了,我去哪里不容人知道,不過見你從來謹慎,我願意告訴你,你們那村里我明天本來要去,我是便衣走走,你見過我只當是個舊相識吧。」
里正心里這個喜歡,孫將軍太拿自己當相識看了,他頭恨不能踫地的來哈腰道︰「明天我備水酒請將軍您,」
「也行,我就叨擾你一杯水酒也罷,自我在這里,治安好了不少,我也有辛苦,吃你一杯酒也應當。」孫季輔決定親自去看看這位周氏。
士兵們送進晚飯來,孫季輔讓他們帶里正出去︰「安排個地方住,明天我順路帶你一程。」里正千恩萬謝出去,孫季輔抄起筷子燭下一笑,這一笑冷沁入骨,要是里正還在只怕嚇坐地上。
旁邊來信中有一封信是滕思明所寫︰「……我親眼見過周氏,不是一個婬邪的人,當然也有可能看錯,兄長那里查出蛛絲馬跡,請細細詳細。昨天又見厚樸,還是心事重重。他才上去打過一仗,倒不含糊。
如果我看錯周氏,請兄長不必客氣,辣手摧毒人花,是件快人心的事!如果我沒有看錯,而周氏還沒有嫁人,請兄長一定成全!」
孫季輔不用再看,信中的話全想得起來。是個什麼樣的人,明天一見自然明白。
第二天里正得意洋洋騎在高頭大馬上,跟在孫將軍後面回村。前面五、六個士兵全是便衣,孫將軍一件玄色便衣,劍在馬上裝得好似趕路人。
天色忽然又暖一些,孫季鋪是件夾衣都有了汗,只有里正是件薄棉襖,他是身子暖烘烘。
趕到顧家村,里正按孫季輔說的挨家挨房敲門︰「都出來戲台子下面听訓話。」不到半個時辰,出來一堆人。
這個村子有一百來家,黑壓壓不是小村子。
孫季輔裝看熱鬧,左看右看見村脂俗艷,正在疑惑周氏就這種模樣,見里正過來裝招呼他,道︰「周家的婦人全不在。」
「再去喊。」孫季輔說過不放心,閑逛一樣跟在里正身後慢步過去。見里正到村中一座大宅子外面,敲開一扇門,就在門外大聲道︰「我才從縣里回來,有縣太爺的話要說,周家的,怎麼不來人?」
顧氏出來陪笑︰「對不住您,我丈夫和伙計們進城買幾樣東西,家里只有女兒和兩個丫頭,怎麼好拋頭露面。」
顧氏是想出去看看熱鬧,鳳鸞不答應,說初來乍到少出門最好,顧氏要陪女兒,也就不去。她的這兩句話落在孫季輔耳中,孫將軍微點著頭,對周家多了好印象。
有這樣的母親,怎麼會有差的女兒?里正見到他在一旁,生怕孫將軍說自己辦事不行,惱火地道︰「不出來不行,縣太爺的話,我不能挨家挨戶一一告訴去,都出來听听。」
顧氏招架不住他,慌張道︰「等我問問孩兒。」孫季輔認真等著,見門內並無人出來,只有一個動听柔聲道︰「女子理當常居閨閣中,里正大爺,實在要去人,我家舅母們已經去了,我們新搬來,拋頭露面不雅。」
里正大怒︰「不行,必得出來!」他喃喃地要罵,顧氏出來笑眯眯給他幾百錢,里正當著孫季輔哪里敢要,正要再發火,見身後橫沖直撞來了兩輛馬車,一個穿綢衣的小胖子站在車轅上指手劃腳︰「這是顧家村嗎?」
顧氏要躲,卻被他看到,小胖子哈哈大笑手指著這門前︰「就是這里,停車!」他怪叫一聲︰「媳婦兒,我尋你來了!」
他站著手里亂指,不防馬車驟然停下,他一個跟斗摔下來,孫季輔好笑中,見小胖子重重落地後,只哎喲兩聲,一骨碌爬起來,拍灰的手腳靈便中,竟然有些功夫。
「媳婦兒,岳母哎,別關門!」
周家大門用力關上,小胖子上前大力打門︰「開門開門,咱們不是說好的,中人也有,你們能跑到哪里去,我告訴你們,這省里也有親戚當官,快開門把媳婦兒給我,不然老子告你們去!」
門用力拉開,小胖子大喜正要進去,當頭一盆涼水潑出來,兩個丫頭手持門閂打將出來。獄猝不及防中,小胖子雖然會功夫,抱著頭從台階上退下亂跳︰「你們敢動手?」見木門啪地一下又緊閉上。
「住手!」顧玉堂和周士元從村口趕回來,顧玉樓和紀氏、姚氏听到里正在妹夫家門前也趕回來,兩撥人一起大怒︰「你敢上門撒野!」
孫將軍懶懶吁一口氣,打起精神來看戲,好弄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