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許振山斟酌良久,過去敲響女兒的房門。舒璨
曼明看見他,已猜著幾分來意,叫了聲「父親。」將他請到小沙發上坐下,便垂首不語。許振山環視屋子,見屋子里光線昏黃,一旁貴妃榻上攤開放著一本書,他道︰「晚上別總看書,對眼楮不好是。」
「是。」
一句話沒了,又是一陣一沉默。
許振山覺得自己開不了口,從小看著她長大,從她神色中,已看出結果來,他叮囑她︰「早些睡罷。」便出了房門甾。
許曼明正想著怎麼回絕他,他卻沒開口,她倒有些愧疚了,看著門口站了良久,才過去關門。
曼明回到軟榻上,拿起剛才看了一半的書,翻了兩頁,腦子里全是趙承穎那副無賴的樣子跟父親為難的表情,一時間各頭萬緒,索性扔了書上床睡覺。
陳珊珊走了,她的行李很快寄到了,曼明安排兩個人到渡口接回來,放在家里倉庫,叮囑他們小心照看萬。
從倉庫的小樓下來,曼明順著後院的石子路往正廳走,遠遠瞧見許振山的車子一個急剎車進入院子,很快,許振山從里頭出來,上了車走了,曼明跑到跟前已經晚了一步,她站在車尾氣里,見王芸佳站在門口,她走過去問︰「出了什麼事嗎?父親怎麼走得這麼急?」
王芸佳看了她一眼,卻是什麼都沒說,轉身往里走。
許曼明跟她一向不對付,但回國後兩人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很少正面沖突,面子上還是過得去的,突見這樣,曼明也懶得再去問她,轉身往樓上走。
王芸佳在沙發上坐下,斯條慢理的道︰「你父親被派往泉州打仗。」
泉州?曼明不禁停下腳步,既便他不常在泉州,也知道那邊是日本兵的地盤,先前有兩支特譴部隊過去暗中調查,不到一周的時間,已全都死于非命,她返身下樓,來到她面前。「父親年紀大了,這兩年身子更是不好,怎麼還能帶兵打仗?」
「沒辦法,軍中自有軍中的難處,你父親早年在戰場上吃了那麼多苦立下戰功赫赫,如今不過才消停兩年,就有人說話了,說有人倚老賣老,吃老本兒,這不,才有任務下來,參事上那些人頭一個把你父親拱出來,讓他去帶這支兵。」
「怎麼能這樣?」
王芸佳看她一眼,冷笑出聲,「如今世道便是這樣,自己腰肝不夠硬,升得又快,遲早被人拉下來,若是我們家也能攀一門好親事,屆時他們再眼紅,也不得不顧忌一點大帥的面子,再者,就算有什麼,不消咱們開口,大帥自會照顧的。」
許曼明听她話里有話,有些厭惡。
王芸佳接著道︰「我是可憐你父親呀,那麼大年紀,還要上戰場,可惜我沒養個女兒,只那兩個不孝子,也是不中用的。」
曼明道︰「今天就走嗎?」
「去軍中開會,研究戰術,傍晚隊伍整裝完畢,就連夜出發。」
不等她說完,曼明就急忙跑上樓去。
王芸佳沖著她的背影冷哼一聲,長長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又見許曼明拿了一包東西跑下來,她喊道︰「你要去哪?」
曼明也沒理她,飛快的跑出去了。
她沒用家里的車,叫了輛黃包車往行轅去。
泉州日夜溫差大,父親有寒腿,到那邊行軍住帳篷,肯定會復發,她找了托朋友從澳州買回來的羊絨皮褲另一件羊絨大衣,又備了些常用西藥與抗生素,想著這些那邊會用得到,雖說軍中有自己的儲備,可傷員多起來,父親那樣脾氣,鐵定會先顧著別人。
行轅戒備森嚴,車子在三重關卡外面就被攔了下來,值勤的門哨好一通盤問,又仔細檢查了她帶來的包裹,才準許她進去。
這長不長的小巷里,百米一崗,處處透著森嚴。
曼明不敢張望,垂著眸跟著侍從往里走。
他將他帶到一處院子里,在階下站定,「你在這兒等一會,我進去通報。」
廊下每隔三米站著一個侍從,持槍而立,遠遠的,能听到遠處操練場上練兵的聲音。
這幢院子相較安靜,她看到門上掛著參謀處字樣,想著這是軍事要地。
過了一會,許振山迎了出來,曼明忙上前去,「父親,我听姨娘說你要去打仗?」
「是啊,剛接到的命令,正在開會,你怎麼來了。」
「我給你送點東西,那邊天寒,你的有腿寒的毛病,要穿得厚點,還有些藥,你交給帖身的侍從小心保管,要緊時候拿出來留著自己用。」
許振山听到這里,不無感動,想要多說,可是看看地方不適合,里頭又有十幾號人等著他,便招手叫來侍從,「把東西拿進去,小心送大小姐回去。」
許曼明拉著他的袖子,「父親,此去,千萬小心。」
「知道。」他簡短的應了一聲,停了一刻,叫了聲曼明。
曼明睜大眼楮看著他,「我在听說,你說,父親。」
許振山深呼了口氣道︰「這次我去若有什麼不策,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跟你姨娘不要太任性,我已將名下產業做了安排,屆時,你可以帶著你的那一份,將來婚姻大事,不論什麼人,外表倒是其次,要緊的是找個踏實肯過日子的,安安份份過日子,真有什麼事,我那些老朋友顧念著與我往日交情,你去找他們,也會賣給你三分薄面。」
曼明眼圈已經紅了,「你何苦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讓人難過。」
許振山笑了笑,揉揉她的頭發,看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兒,心中感概,沒了說一句,「去罷。」便轉身進去了。
曼明在後頭追了兩步,被擋在門外。
一旁的小侍從官怯懦的看著她,「大小姐,我送您回去罷。」
曼明一路垂著淚往外走。
趙承穎正開著車進來,乍看到她,還以為看錯了,眼睜睜看著她從車子旁經過,礙于車子,沒有追出去。
他來到參謀部,見大門緊閉,門口侍從官林立,月兌了手套坐在廊下長椅上,招手叫來一個人,問道︰「里面誰在那里?」
「許司令在戰前會議。」
「戰前?哪里要打仗。」
「許參謀長剛下的令,派許司令去泉州監戰。」
趙承穎擺手讓他下去,坐在那里沉默了一會,起身去自己辦公室。
許振山開了一下午的會,有些頭疼,回到辦公室,正要叫侍從官泡壺濃茶來,進門卻聞見茶香,看到站在那里的人,他笑了,「是你小子,來我這里有事嗎?」
趙承穎道︰「司令,我想參戰。」
許振山一愣,在沙發上坐下,端起他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才道︰「這是部隊,不是你家,說參戰就參戰,一切都是有軍紀的,由不得你胡來。」
「我剛剛已向參謀長交了申請。」
「他批了嗎?」
趙承穎沒回答了。許振山笑了笑道︰「承穎,你父親年紀大了,有意培養你,你就留在他身邊好好歷練兩年。」
「我想去戰場。」
「這次非同小可,戰勢很緊張。」
「正因為此,我才非去不可。」
「哦?那我要听听你非去不可的理由。」
◇◆◇
傍晚隊伍出發,兩旁侍從官持槍戒嚴,清出一條寬敞街道。
許振山的車子出了崗哨,就看見許曼明站在那里,他吩咐停車,曼明走過去,扒著車窗,依依不舍的看著他,一個字都沒說。
許振山看著她的眼淚,只是嘆氣,也是沒說話。
父女兩個對望了一陣,最後,許振山將她的手指掰開,冷著面孔朝司機道︰「開車。」
語聲難掩哽咽。
車子在她面前絕塵而去。
許曼明站在那里,長時間望著他遠去的方向,用帕子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來。一部車子在她身後停了下來,許曼明沒察覺,過了許久轉過身才看見,忙讓到一旁。
趙承穎將頭探出窗外,朝她喊了一聲,「喂。」
許曼明轉身,見是他倒有些驚訝。
她走過去,因為剛剛哭過,眼淚還紅腫著,曼明沒想到這個時候能遇到他,有些尷尬,趙承穎也十分尷尬,目光注視著正前方,依舊是痞痞的,從兜里掏出手帕給她,「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