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入冬的天氣,清晨的陽光雖明媚卻無暖意,室內流淌著秋日獨有的蕭瑟氣息。
蕭瓏在這樣的氛圍中醒來,因著龍九懷抱的溫暖,唯有安心愜意。
他氣息均勻,仍在夢中。
是第一次,在這樣的時刻,凝視他睡顏。
眉宇舒展,濃密長睫低垂,被晨光打下一小片陰影。
唇角彎成似笑非笑的弧度,使得素日冷意消散,萬般柔和悅目。
是那樣無辜若孩童般的睡顏,別樣的俊美,看得她心里暖暖的。
這一日的龍九,是真的放下了紅塵中一切,只是睡在他身邊的男子。
往日里,他在夢中也帶著戒備。沒辦法,他與她一樣,過慣了動蕩不安隨時會有意外發生的歲月。
她很小心地湊過去,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又小心地躺回他臂彎。
難得好夢,不想他這麼快就醒來。
難得清閑,想他讓好好歇息。
隨即,她閉上眼楮,掛著甜美的笑,再度入夢。
過來打理居處的人發出輕微聲響,使得龍九醒來。
懷中人動了動,他略略收緊手臂,「沒事,繼續睡。」
「嗯。」蕭瓏語聲模糊的咕噥,「陪我睡懶覺。」縴細的手臂環在他腰際,又往他懷里蹭了蹭。
「好。」龍九微笑,吻了吻她眉心。
這一刻,千金不換。
時近正午時,兩人起身。
龍九道︰「我回一趟山莊,召集人手,快些打點好一切返京。」
蕭瓏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回去。」說著微微笑起來,「你召集風逸堂人手的話,至多明日我們就能啟程,就別在這里消磨光陰了。」
龍九歉然笑道︰「我是歸心似箭,要將你娶回家中。」
「我明白。」蕭瓏眉目彎彎,「回家最重要。」
攜手返回隔世山莊,先看到的就是等在路邊的容元。
容元看著兩人攜手返回,神色黯淡,目光可憐兮兮的,讓蕭瓏錯覺看到了一只巨型小白兔。
一想這廝昨日說過的話,她是真生氣,可是再想想肖元娘,也就將之忽略。她不是大度之人,可為了朋友,還是能夠大度一些的。當即淺笑著詢問容元︰「莊主在等誰?等王爺麼?」
容元看著她的笑顏,木訥地點頭,「是。」
「何事?」龍九問。
「嗯——」容元沉吟了片刻,「也沒什麼事。」之後就垂頭喪氣地走了。他哪有什麼事?隨口搭腔罷了。
龍九目光微閃,「昨日是不是他——」
蕭瓏彎了唇角,「誰都沒招惹我。說到底是我沒出息,總是胡思亂想,日後不會了。」
又是自責又是保證——龍九笑著拍拍她的臉,「你是真把元娘看做朋友了,我不會傷害你朋友的意中人。」
蕭瓏听了忍不住笑,想著元娘若是听到這一句,不知做何感想。
回到住處,用罷飯,龍九便開始著手安排盡早啟程。
風逸堂大批手下出現的時候,總是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也總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千名黑衣人進入隔世山莊,在寒燁帶領、容老莊主監看下,將數目繁多的書籍裝箱上車,速度奇快,至晚間便整理完畢。之後他們便寸步不離地看守,對此,容老莊主甚是滿意。
第二日一早,龍九命人傳告眾人啟程。
喬讓夫婦、上官兄妹情願與否,都要即時返回京城。容氏父子是龍九、蕭瓏此行目的,自然不會有異議。
千名黑衣人護送,七七八八相加起來,就是一千多人。
一千多人全部騎快馬,諸如容老莊主、倚紅綠痕這種一把年紀或是不通騎術之人,跟在裝有書籍的車隊後,坐馬車返回。
容老莊主很是不明白,龍九來時不急,回去時何以這麼日夜兼程的趕路。他更不知道的是,龍九啟程時已命人傳訊回京城王府、相府︰即刻派發請柬,三日後,他與蕭瓏拜堂成親。
龍九與蕭瓏一馬當先走在隊列最前,告訴了蕭瓏自己的打算︰前兩日趕路,第三日歇息一日,第四日拜堂成親。
蕭瓏失笑不已,「我是沒什麼,可你就能料定路上不會出什麼意外耽擱行程麼?」
龍九語聲篤定︰「不會。什麼也攔不住風逸堂。」
不是他狂妄,這是事實。
精力不濟的馬匹會被及時換下,周遭形跡可疑之人會被蟄伏在暗中的風逸堂人拿下。
一路暢行無阻。
蕭瓏奇怪陸無雙怎麼沒了蹤影,一問之下,才知龍九將她困在了隔世山莊,他不想再看到那個人了。
隔世山莊如今說起來,已經由風逸堂掌管。陸無雙可謂得不償失。
寶馬與尋常馬兒一起趕路,會生出懈怠之心。可寶馬成群結隊趕路,則會生出好勝心,不甘落後。是因此,趕路時間又被縮短。
第二日晚間,一行人抵達京城。
很多事自有龍九料理,蕭瓏需要做的只是帶吉祥如意回相府——眼看就要到拜堂之日,她再不著家就太奇怪了。
龍九卻是先將容氏父子交給手下請入王府,自己則陪著蕭瓏,與喬讓、蕭南煙一道去了相府。
蕭廷豫看著兩個女兒、兩個女婿,生平第一次哭笑不得起來。
初時听聞次女在外風風光光地出嫁,他險些氣得跳腳罵人,後來又听說是龍九與長女親自操辦的婚事,便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長女的心思他猜不透,他其實一直以為,阿潯是痛恨二夫人與南煙的,由此就不能理解她此次成人之美。
龍九的心思,他倒是能猜出幾分,一味懷疑他太縱容阿潯,陪著她胡鬧。
可在當日,龍九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皇上此次要我去隔世山莊,請來江湖中人修書,便是有心讓天下人看到天子胸懷坦蕩,視江湖朝堂為一家。既為一家,何來門第之說?蕭丞相次女與喬家結親,是群臣之表率,皇上定當另眼相看。」
蕭廷豫勉強笑了笑,心想你是債多了不愁,反正已經習慣了被彈劾,可我此次卻著實站到了風口浪尖上,怕是會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可事情已成定局,再說什麼也是枉然,長女出嫁之日又要到了,也只得敷衍著點頭認可。
龍九、蕭瓏這才離開蕭廷豫書房,一個回內宅,一個回王府。
「別讓自己受委屈。」龍九叮囑道。
「嗯!」
里面的蕭南煙忙不迭告退,實在是不想讓喬讓看到她與父親針鋒相對的局面。
蕭廷豫看著這個他一直想送入尼姑庵的女兒,良久嘆息一聲︰「走吧走吧,快些走。」
蕭南煙拉著喬讓,真就很快地離開了。
她連內宅都沒去,因為料定二夫人會是一同訓斥打罵。她想,還是等長姐大婚之後她再獨自回來請罪吧。
喬讓不解,自然詢問。
「我求你,現在帶我回家。」蕭南煙語帶懇求,無助地看著他。有些狼狽,有些苦楚,即使是最親密的人,也無力讓他看到。
「好,回家。」喬讓看出了她的為難,「只是有一點,日後我還是會陪著你回來。你想獨自被人打罵,我是絕不會允許的。」
蕭南煙感激地一笑,私底下卻是頭疼不已。
蕭瓏回到住處,大夫人听聞,過來看她。
蕭瓏抱著神色戒備的吉祥,手勢輕柔地安撫,對大夫人一笑,「娘。」
大夫人帶著些許不自在地落座,點頭,遲疑片刻才道︰「此行可順利?」
「嗯,很順利。」
「南煙的事我听說了,你爹沒責怪你吧?」大夫人說著便微笑起來,「他不會,王爺陪你們一道回來的。」
蕭瓏也微笑起來,道︰「的確是沒有。日後結了親,我們與王府就是一家人了,便是有言官彈劾,龍九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事已至此,就不多說了。你好好的就行了。」大夫人神色慢慢放松下來,「婚事方方面面都已準備好了,只有你這新娘子顯得倉促,倒像是千里迢迢趕著吉日回來拜堂的。這兩日你祖母很是心急,生怕你與王爺路上耽擱,誤了吉時。」
蕭瓏心內汗顏。這能怪誰呢?之于龍九是言必行行必果,不算什麼,可之于別人,著實是大開眼界,恐怕一輩子也只能見到一對像他們這樣的新人。
「明日去給你祖母請個安,讓她放心。你姑姑身子不大好,明日也去看看。」大夫人見蕭瓏坐不住的樣子,又細細解釋,「她身子弱,這兩日染了風寒,沒什麼大礙,今日你先好好歇息。」
蕭瓏勉強答應下來。
大夫人還想找些話,卻是找不到。
而蕭瓏自來是只有被訓斥被責問的份,讓她找話題,更是難上加難。
沉默片刻後,大夫人起身,「時候不早了,你快些歇息。」
蕭瓏稱是,將大夫人送出院落,沐浴更衣後歇下。
第二日一大早,先去給太夫人請了安。
太夫人笑眯眯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真怕你這潑猴兒貪玩趕不回來。」
祖孫兩個閑話幾句,蕭瓏告退,轉而去看蕭陌。
東方澈也在蕭陌房里,看到蕭瓏,清雅俊容便是一沉,「你是成心要氣死她。」
她,指的自然是二夫人。
「你未免把她看的太沒氣量了。」蕭瓏眉梢輕挑,「她又不是就此沒了指望,不是還有個兒子麼?」
東方澈告誡道︰「點到為止,日後不許胡來了。」
「我可是就要嫁人了,你怎麼能這麼對我?」蕭瓏有模有樣地裝委屈。
「是,你這禍害總算是要嫁了。」東方澈笑得有點促狹,還有點落寞,「日後就不能時時在我眼前惹人煩了,我豈不是會很悶?」
蕭陌輕笑,「看看你們兩個,見面就斗嘴,哪有個長幼?」
蕭瓏坐到蕭陌近前,握住她的手,「怎麼又染了風寒?好些沒有?」
「我這身子骨多少年都是如此,不礙事。」蕭陌生怕害得蕭瓏染上她的病,「你啊,快些走,日後常回來看看我便可。」
東方澈附和道︰「說的是,人你也看過了,沒有大礙,快走吧!要嫁人了,亂晃什麼?」
兩人半是勸半是攆,蕭瓏只得回了自己院中。
二夫人那邊,恨蕭瓏恨得咬牙切齒,苦于大夫人命人將她看管了起來,是連房門都出不得,由此,蕭瓏在出嫁前夕,才有了難得的清淨。
此時的龍九滿心狐疑。
他命手下追查蕭瓏以往神秘的雇主,這些日子竟毫無進展。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在蕭瓏落魄時用這種方式使得她走出困境,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第一次,他陷入了雲里霧里。
各地城隍廟中,始終只有那一個錦囊︰盜取九龍玉璧。如今的薪酬已經高達三十萬兩。
往日的雪衣盜已將成為他的妻,這指令自然不是給蕭瓏的,是給所有盜中高手下發的。
他喚來寒燁︰「將風落修帶至京城,是用到他的時候了。」
寒燁會意,笑著稱是。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有蒼霂隆恩在先,蕭瓏出嫁按公主禮。蕭瓏出閣這一日,舉世皆知,萬巷一空,爭看新人。
夜半,便有人為蕭瓏梳妝更衣。
破曉前,蕭瓏去辭別父母,跪謝十八年養育之恩。
起身離開時,蕭瓏看到父親臉上喜悅落寞各半,看到了母親眼角的晶瑩淚光。
十八年來一幕幕排山倒海浮現心頭,苦澀多于溫情。
可在這時,她還是不舍、心酸。
你們想不想重來一次,想不想善待我十八年?她在心中這樣想的時候,險些落淚。
如果出嫁是一道坎,那麼邁出去之後,她希望親人能用她希望得到的方式對待自己。
出門時看到了蕭陌、東方澈。
兩個人掛著和煦的笑,同時用口型對她說︰「笑。」
蕭瓏藏于繡衣下的手握成拳,告訴自己︰要笑,要笑,不準哭。
片刻後,她真的抿唇微笑。
隨後,蕭瓏進宮謝恩,之後登上寶頂六鳳馬車,在宮人儀仗護送下,去往江夏王府。
有侍女服侍在身側,以團扇遮擋蕭瓏容顏。
眼角瞥見飛揚的金屑紅羽,耳邊充斥著夾道爭睹的人們的驚嘆聲贊美聲。
一路大紅喜色,連綿不絕。
這是她本該在四年前走的路,直到今日,才能一步一步,走近那男子的生涯。
四年前,她沒有今時完好容顏;今時,她沒有四年前無恙身軀。
似乎已注定,她要帶著些許缺憾,走近他。
似乎已注定,他要包容她的缺憾,接納她。
一切,也只是一步步印證了她與他攜手是冥冥中注定。
良人如斯,回望來時路,再苦也心甘。
紛雜情緒中,蕭瓏被送至江夏王府。
抵達江夏王府,先前公主出嫁禮的繁瑣規矩便到了盡頭。
下馬車之際,骨節修長的手出現在她眼前。
再往下看,看到了綴有龍紋的吉服。
他親自出府相迎。
蕭瓏猶豫片刻,從一旁宮女手中接過團扇,另一手安穩放入他掌心。
始終帶有鎮定安撫力量的手,令她心內安然,再無忐忑。
昨日听人在耳邊念經一般重復著入王府後的禮儀,讓她頭疼不已,如今的蕭瓏,已不是處處恪守禮儀的人了,甚至滿心抵觸。
是以,當時只是敷衍著點頭說記下了,心里只依賴于自會有引導的人,也出不了什麼差錯。
而此時看來,那些禮儀已全部作廢。
誰都沒有他這般了解她有多懶,誰也沒有他這般放任她懶散。
僅有的一絲惶然也消散。
行至喜堂,朝臣注目下,龍九與蕭瓏行交拜禮。
當初海上相逢,那俊美容顏令人驚艷,沉冷氣息懾人的男子,這一日起,是她的夫君。
當初月下盜寶,那在漫天星光璀璨煙花中回眸一笑的女子,這一日起,是他的妻。
自這一日起,白首不相離。
再無彷徨,再無恐懼,再不會離散。
世人為證。
禮成,蕭瓏被送入洞房,喜宴開始。
喜娘環繞在蕭瓏左右,說不盡的吉祥話。
蕭瓏鮮少這樣正襟危坐,久而久之有些乏了,從而覺得頭上鳳冠越來越沉,心里暗嘆拜個堂而已,怎麼就這麼累?
溫言遣了喜娘,只留倚紅綠痕在身側服侍。
吉祥如意竟跑了進來,讓她眼前一亮,隨即失笑連連。
吉祥如意脖子上都帶著一朵絲絹做成的紅花,為她添一份喜氣。看在她眼里,就只剩了俏皮。
吉祥蹲坐在她面前,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嘴角,眨了眨眼,很高興的樣子。小如意今日也活潑許多。兩個的小肚子都圓滾滾的,看來是倚紅綠痕怕它們在洞房貪吃,已經喂飽了它們。
蕭瓏便要俯身去抱它們。
倚紅連連阻止,「小姐,不,王妃可不要亂動,看看就好了。」
看著蕭瓏不滿,綠痕慌忙岔開話題︰「稟王妃,夫人給了您陪嫁,您要不要看看?」
蕭瓏側目,看到綠痕取出了一個包裹著東西的帕子,遲疑片刻,「你看過了沒有?」
「沒有沒有,奴婢怎麼敢?」
「你們去那邊幫我看看,合我心意再告訴我,若是奇奇怪怪的東西,就不要讓我知曉了。」不是她不近人情,實在是怕了母親的「好心」,今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大喜之日,實在不想自尋煩惱。
綠痕稱是,和倚紅轉去屏風後觀看,之後便是輕聲低呼。
蕭瓏匪夷所思。
「王妃,夫人給您的,是……是好多的銀票啊!」綠痕笑盈盈回轉到蕭瓏面前,「怨不得夫人說讓奴婢小心收著,給您留作傍身之用。」
蕭瓏接到手中,帕子里面果真是一疊銀票。
倚紅在一旁道︰「這想來是夫人這些年的所有積蓄吧——奴婢記得夫人在谷中時說過,說要是把她的傍身錢拿出府外就好了。」
綠痕點頭附和,「估模著是夫人看小姐平日大手大腳的,怕在王府受氣,這才拿了出來。」
「你這丫頭,不說我的不足就開不了口似的。」蕭瓏看著手中東西,心里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到最後,她想哭,出于高興或是心酸,都想哭。又將那疊銀票放回綠痕手里,「收起來吧,等我得了閑再看。」
綠痕險些就笑了。這銀票是花的,王妃說的卻是看。大抵是舍不得吧?
倚紅再次岔開話題︰「今日王府賓客之中,半數都是江湖中人——他們是來給風逸堂主賀喜的。今日王府處處設宴,座無虛席。王妃出嫁這場面,估計多少年內,都無人能及。」
蕭瓏抿唇一笑。
他其實不是張揚的性子,今日為何,她明白。他對誰漠然,就會一輩子視若無睹;他對誰好,就會一輩子都覺得有所虧欠。
他在彌補遲來四年的成親日,他要讓她做最惹人艷羨的女子。
他要讓天下人知道,她蕭瓏日後是他的女人,誰也不能覬覦。
他要讓朝堂、江湖知道,他在哪里都一樣,他還是龍九,在他心里,沒有權貴草莽之分。
霸道強硬至此的男人,也唯有一個他。
隨即,蕭瓏又听著倚紅綠痕出出進進,議論著外面喜宴上的見聞。
她們說皇上來過了,喝了三杯喜酒。因為滿堂朝臣因此噤若寒蟬,怕掃了喜慶之氣,坐了片刻就走了。
她們說上官旭、容元沒有到場,只送來了賀禮。蕭瓏拿捏不準,他們是不願親眼目睹自己嫁為他人婦,還是龍九根本就不讓他們前來。
最後,她們說花園內花廳里的江湖中人鬧起來了,起著哄要龍九與蕭瓏一起前去敬酒。帶頭起哄的,是容老莊主和一個俊美男子。
蕭瓏啼笑皆非,懷疑老爺子喝醉了。之于那名俊美男子,蕭瓏著實沒有頭緒,只猜著可能是龍九眾多的師兄弟之一。
便是此時,龍九走進來。
倚紅綠痕立刻噤聲,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龍九趨步到蕭瓏近前,含笑凝視。
鳳冠上的珍珠串串垂下,掩映著黛眉明眸,雙唇今日施以張揚紅色,更襯得膚色白皙通透。
華服珠翠映襯下,容顏不減清麗,只多了幾分端莊高貴,美得攝人心魂。
他抬手,指尖摩挲著她的臉頰,「我的阿潯,忽然就變成大人了。」
蕭瓏眼中有了笑意,不知他是在感慨,還是在揶揄今日自己端莊起來。
龍九伸手,倚紅綠痕奉上合巹酒。
「阿潯,你是我的人了。」他說。
「是。」
兩人喝盡第一杯酒。
倚紅綠痕訝然。
第二杯,蕭瓏道︰「吉祥如意是我的陪嫁。」
「的確是。」
第二杯,喝盡。
倚紅綠痕愕然。
龍九道︰「年年如今日。」
蕭瓏回道︰「歲歲如今朝。」
第三杯,喝盡。
倚紅綠痕終于長舒一口氣——這一對新人,總算說了句著調的話。
「將人遣散,早些歇息。我還要去應酬賓客,大概會回來得晚。」龍九道出他在喜宴未散時便來行合巹禮的原由。
蕭瓏問道︰「是不是江湖中人鬧得厲害?」
「是。」
蕭瓏笑問︰「那——你是王爺,還是九爺?」
龍九笑道︰「你當我是誰,我便是誰。」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應付他們,好不好?」蕭瓏起身,攜了他的手,「朝臣已走,如今你我是江湖中人。」
她不想讓江湖來客掃興。江湖中有很多眷侶拜堂時,都是沒有忌諱,夫婦攜手拜過天地,一起向賓客敬酒。
她不想讓他被人嚼舌根。
她不想他被罰酒罰得成了醉貓。
「好不好?」她不等他應聲,已率先拉著他出門。
龍九眼中含帶笑意,「你高興就好。」
夜間的風很冷,透著凜冽寒意。可在他身邊就不覺得。
一盞盞大紅燈籠漾出柔和喜慶,她便在這光影下,隨他步入花園花廳。
樣式簡潔的大紅喜服,腰束腰封,更襯得身姿修長。鳳冠在光影下閃爍著璀璨光華,與她明眸中的光華交映成輝。
有人奉上喜酒,兩人端過,挨桌敬酒。
此時沒有江夏王,沒有相府千金,沒有江夏王妃,只有龍九與蕭瓏,只有風逸堂主與雪衣盜。
眾人見此情形,紛紛拍手叫好。
容老莊主笑眯眯的,前所未有的和藹,端杯時賀道︰「白頭偕老,不離不棄。」
一對新人笑著道謝,將喜酒一飲而盡。
自然,誰都不能奢望每個人都如此,很多人都說了同一句賀詞︰「早生貴子。」
引得龍九直恨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不該讓她前來。
蕭瓏倒是無所謂,連連對他報以安撫的笑,生怕他不悅。只要他最在意的是她,什麼都不重要。況且,成婚經年之後,少不得會有人詢問,這是必然。她早已明白,自己得到他的同時,還要面臨什麼。
真的一點都不落寞麼?蕭瓏當然做不到。
如她一般的新娘,世間並無幾個。
她只是沒有時間去落寞,要一次次道謝賓客遠道而來,要一杯杯喝盡杯中酒。而且,很快有兩個人引起了她的主意。
一個女人,一個男人。
女子很是獨特,竟讓人看不出年紀,只讓她覺得是真正的風情萬種,美得不可方物。
龍九帶著蕭瓏走到女子面前,給她引薦︰「瑯邪教主。」
蕭瓏心頭有著小小的驚訝。她沒記錯,瑯邪教主之女陸無雙應該還被困在隔世山莊,可瑯邪教主卻親自前來王府賀喜,著實令人不解。再者——瑯邪教主這般美麗,歲月竟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也是她沒有料到的。
「龍落听聞風逸堂主娶得這般無雙人物,著實高興,便前來討一杯喜酒。」瑯邪教主自報名諱之余道喜。
龍落?
蕭瓏目光微閃。
「我該喚一聲阿潯還是王妃呢?」龍落目光溫柔地凝視蕭瓏片刻,看向龍九。
「教主隨意。」龍九語聲淡漠。
蕭瓏微微笑道︰「前輩喚我阿潯即可。」
龍落笑著頷首,「那麼,阿潯,我敬你,願你與龍九百年好合,此生善待彼此。」
三個人踫杯,飲盡杯中酒。
龍九深凝了龍落一眼,「多謝。」
蕭瓏想要細究他眼色,卻是來不及,很快被龍九帶到下一位賓客面前。
是引得蕭瓏側目的那名男子。
男子容顏俊朗,笑意溫和,十**歲的樣子。同是一襲黑衣,卻與龍九給人的感覺大相徑庭。
男子目光如炬,凝視著蕭瓏,「葉十三,葉明風。」
蕭瓏看向龍九,笑中含帶詢問——是你的十三弟麼?
龍九漫漫一笑,「葉明風,西域之王,師門已無十三。」
因為後四個字,蕭瓏會意,他的十三師弟,是被他逐出師門了。眼前人與他沒關系。
葉明風輕笑出聲,「西域葉晨風,恭祝二位喜結連理。」
蕭瓏則在心里嘖嘖嘆息,果真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十**歲的龍九,是名滿天下的英雄,而今十**歲的葉明風,已是西域之王。
西域如今**一方,不歸本朝轄制。她從不知道,轄制一方闊土之人,竟是如此年輕之人。
喝過一杯酒,蕭瓏隨龍九繼續敬酒。可她始終能感覺到,一束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久久不肯轉移。
她知道是誰如此大膽,卻不想喜堂生變,強行讓自己忽略。
最終總算是賓主盡歡,來客紛紛笑著告辭,
龍洛告辭時說了一句︰「來日再登門拜訪。」
龍九難得的客套一句︰「教主一路勞頓,該安心歇息才是。」卻是擺明了不歡迎的態度。
龍洛渾不在意,笑著離去。
終于回到洞房,蕭瓏一身倦意,胡亂吩咐倚紅綠痕照看好她的寶貝貓,又胡亂褪下喜服,慵懶地倒在床上。
龍九不由失笑,躺在她身側時打趣︰「世間還有沒有這樣的新娘?」
「我就不信別人不覺得累。」蕭瓏語聲雖然倦慵,卻是理直氣壯的。
龍九展臂攬她入懷,垂眸細細打量。懷里的這嬌柔馨香,終于從身到心,從名義到實質,是他的了。
第一次,蕭瓏在他眼中,看到了知足安樂。與其說他給予她一個永遠的港灣,不如說是她終于讓他完全放下惶然,不會再擔心分別。
他相信她不會。
偶爾,言語是多輕微的東西,可是她說的話,他都相信。
因此,她動容。
修長手指一寸寸滑過她臉頰,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指尖勾勒著她絕美的眉目,勾勒著她絕美的唇形,勾勒著她修長白皙的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