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二夫人房里,今日鬧得厲害。舒駑襻
蕭瓏被吵得離去之時,是大夫人在聲聲詰問二夫人何以這般惡毒,為何會對蕭瓏下此毒手,末了命身邊人劈頭蓋臉一通打,直到二夫人口鼻溢血、動不得身,才悻悻然走了。
蕭南煙在外逗留至半夜才回來,听聞二房又起風波,忙不迭過去看望。
二夫人唇角淤青,用帕子掩著鼻子,委實狼狽。
「她又打你了?」蕭南煙臉色淒然,恨自己沒有將母親帶出相府的能力。
二夫人卻是報以冷冷反問︰「你又出去鬼混了?」
「跟人出去、去喝茶了。」蕭南煙有點結巴。
二夫人信手拿過身旁桌案上的花瓶丟了過去,蕭南煙躲得快,瓶子才沒有碎在頭上,轉而落在地上。
「當我不知道?你整日與那個江湖中人廝混在一起,不知廉恥!」二夫人覺得話太重了,言辭便有所緩和,「都到什麼時候了?你怎麼就不能長點腦子?我這四年的罪是不是白受了?」
「可是,娘……阿潯都變成那樣了,她沒有對你下毒手,總歸還是看在與我與東浩、小舅的情分上,她嘴硬不承認,可我們得承認。你毀了她這一輩子,我如今還能做什麼?什麼都不做已是覺得欠她太多。」蕭南煙對家中人不論委婉還是刻薄,從來說實話,「我不忍心,也不稀罕去搶她的東西了。我也對龍九沒有絲毫興致。」
「看看你多有良心!我忙了半生又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你?!」二夫人目光充血,卻還保有一分冷靜,「你對龍九沒興致,對誰有興致?!是不是喬家那人?一世榮華,你不要了?」
「你們上一輩的恩怨,為什麼要讓我們這些小輩也介入其中呢?」蕭南煙因為太委屈,語氣急躁起來,「我以往落得個什麼名聲,你不是不知道,爹整日嚷著要陳江的貨色,誰會要?莫說江夏王,便是你口中的喬家人又怎會要我?我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如今阿潯回來了,我還是什麼都不是,你明白麼?」
「你為什麼要那般作踐自己?!」
蕭南煙落了淚,「你當年又何必下毒手置人于死地?!」
「你……」
二夫人一時失語。為什麼?她也想知道為什麼。大抵是欠兒女的債吧?只想讓她們比自己過得風光如意。
「我知道你又在打什麼主意,不就是想讓我混入王府混個側妃頭餃麼?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因為龍九他就不會答應,因為我知道他不會答應,還因為我與阿潯不會像你與大夫人一樣,和自家姐妹在一屋檐下斗一輩子!你們的路,我們看著都累,不會涉足!」蕭南煙說著,神色變得堅定,「娘,你若認為女兒不孝,我無怨言,只是這話我只說這一次,日後連提都不要和我提。」
末了,蕭南煙轉身疾步退出,逃避什麼一般,逃出了二夫人院落,逃出了相府。
她去了喬讓所在的住處。
喬家在京城有住宅田產。
喬讓今日甚是清閑,正在院中桂花樹下賞月飲酒。
看到蕭南煙郁郁寡歡的樣子,抬手示意落座,轉頭要吩咐下人,才記起自己早將人打發下去歇息了,便親手給她倒了杯酒。
蕭南煙拿起酒杯便一飲而盡,隨即連聲咳了起來。
她平日喝酒不過是做做樣子,並不知一口氣喝下一小茶碗是這樣的難受,奇怪蕭瓏怎麼就能連喝數杯臉色都不變。
「逞強遭報應。」喬讓揶揄道。
蕭南煙嘆息,「只是想有樣學樣。」
「天色晚了。」喬讓看了看天色,「送你回去?」
蕭南煙一時來了火氣,「每次見面,你總要把這句話說上幾遍,你就這麼煩我?!」
喬讓平靜看著她,「這也是有樣學樣?」
蕭南煙又沒轍地笑了,「好,我走。」
喬讓卻又抬手按住她肩頭。
「我識趣地離開不好麼?不正如你所願?」
喬讓看著手中酒杯,「我又懶得送你了。」
蕭南煙想起身,卻被牢牢按在那里,「我不要你送。」
「我不放心。先喝酒。」喬讓舉杯,不忘叮囑,「細品。」
蕭南煙安穩地坐在那里,倒了杯酒,送到唇邊,「蕭瓏喝酒就從來不細品。」
喬讓笑,「你姐姐那不是喝酒,是灌酒,糟蹋酒,糟蹋身體。」
蕭南煙訝然,「你意思是她根本不會喝酒?」
「怎麼會。先學會喝酒之後,才會灌酒。不知道什麼叫做借酒消愁麼?」男人談及酒,話總是略多一些。
蕭南煙沮喪地喝了一口酒,「她的確是該發愁,比任何人都要愁。我也是。」
「看得出。」
「有沒有法子化解?」
「你麼?」喬讓和她踫了踫杯,「嫁掉。」
蕭南煙又想哭了,「誰肯娶我?我聲名狼藉,以媚術惑人……」
喬讓一本正經地指點︰「先想你肯嫁誰,再想誰肯娶你。」
「你行不行?」蕭南煙帶著哭腔問道。
喬讓蹙眉,費力思索著,「你覺得沒有誰會娶你,無可將就之下,才想到了我——我能否這樣認為?」
蕭南煙抬眼,良久凝視。
「胡說八道!」
這句話,與蕭瓏平日語氣如出一轍,可惜她此時卻沒心思去顧及這些。
「不是?」喬讓勾了唇角。
蕭南煙一口氣喝盡杯中酒,再倒一杯喝盡,之後定定凝視著他,「我說的是我肯嫁的人,自然要先問問你,你不肯娶我就再做打算。你肯不肯娶?」
如果蕭瓏听到這一番言語,一定會先揪住蕭南煙的衣領,責問她是不是又在勾男子上鉤之後棄若敝屣,之後才會讓喬讓回答她的話。
可惜,蕭瓏此時不可能在場。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江夏王府。
夜色深濃,江夏王府沉入靜謐祥和。
書房院,室內熄了燈,唯有清涼月光優雅漫入。
龍九扣緊懷里的小女人,刺撤,碾磨那朵鮮女敕的花。
激烈得讓她幾乎窒息,喘息聲支離破碎。
已無力言語,發不出聲音。
他手指按上她的唇,干燥,他低頭吻住,讓她雙唇變得鮮潤起來。
臂彎越發用力,要她無縫貼合。
愈發強勢地進佔。
蕭瓏要被這近乎折磨的歡愉擊垮了,卻不能不依附,手指用力扣緊他。
這就是自己害得他吃醋引發的結果……
感官突破臨界點之後,她腦海中閃過這念頭。
她啄了啄他的唇,單手撐住書案,語帶戲謔︰「你這只貪得無厭的狼。」
龍九唇角弧度漾開,笑了,抬手放下她一頭如水長發,溫柔把玩。
唇別開去,滑到她耳邊,慢慢吮咬,像是在品嘗美味。
耳際一經踫觸,蕭瓏就會方寸大亂且完全軟化。
他是故意的。
意識到他火焰再度燃燒起來的時候,為時已晚,依然無處可逃。
再度切身體驗了何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偶爾,這回事真是讓她又愛又恨。
末了,蕭瓏深深懷疑還能不能自己回到相府,忙不迭下地穿戴。
從始至終只流汗不說話的龍九登上中褲後,淡然道︰「你要相信,這是一只狼最克制的時候。」
「……」
報復心太強的一只貪得無厭的狼!
她在心里咬牙切齒,臉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龍九笑意蔓延開來,阻止了她穿戴,命人打來熱水送至西間,「將就一下。」
蕭瓏匆匆沐浴後,他已又坐在案前忙碌,之前已一派狼藉已被他收拾得井然有序。
蕭瓏腳步有點虛浮地走到他身邊,「記得吃點東西。」
「去里面睡,」龍九拍拍她的臉,「不煩你了。」
「不了,一大早還要趕回去,我愛睡懶覺,你又不是不知道。」蕭瓏笑著解釋,「再說我娘今日火氣很大,找我找不到的話難免更氣。」
「又怎麼了?」龍九語聲不耐,繼續伏案疾書,「索性你就住在這里,不必每日看他們的臉色。」
「那怎麼可以?」蕭瓏有點後悔說出了末一句。
「我說可以。」隨著情緒愈發暴躁,字跡被他寫得愈發鋒利有力,容顏明朗線條變得剛硬,「所謂父母,若不能照拂兒女,聊勝于無。他們不能給你的,我能給,你怎麼就不能搬來這里?繁文縟節?閑人議論?讓他們去死!」
「……」
她不應聲,龍九抬眸去看,見她容顏笑得分外嬌美。
他揚了揚眉。
「龍九,我還是第一次覺得,你發脾氣的樣子真是——迷人眼眸。」
與生俱來的俊朗,和著懾人的氣勢,再融入來自于對她的那份在意而生的霸道——這男人,實在是能讓人從骨子里暖起來,即使,他看起來鋒芒畢露,冷如寞雪。
蕭瓏笑著吻了吻他眉心,「不要小題大做。如果這樣搬進來,你以前所做一切不就白費了麼?」
「我再忍耐一時,盡力。」他吝嗇地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你得忍到我同意你率性而為之時。」蕭瓏眼中滿是甜蜜,「我知道你對我好就夠了,有這個,什麼都傷不了我。」
「你這小東西。」
可憐兮兮的小東西,這麼容易知足的小東西。
龍九將她安置在膝上,「讓我抱抱你再走。」
「嗯!」
兩人靜靜相擁多時,蕭瓏喚人送來飯菜,陪著他吃完才離開。
龍九命人為她備了車,寒燁全程護送。
看在他眼里,很多時候她就是個廢物一般的存在——什麼他都不放心。
可是這多好。
蕭瓏輕輕地笑。
滿臉歡悅的笑容,在走進自己小院兒的時候,倏然消失。
房里掌著燈,大夫人兩名丫鬟站在廊下。
偷溜出去怕被抓住,還是被抓了個正著。
早知道就明早再回來了,反正怎麼也沒好果子吃。
大晚上的,有床不能睡可是件最讓人惱火的事。
何況,拜某人所賜,她很累,骨子里都泛著酸軟。
她嘆口氣,磨磨蹭蹭走進廳堂,之後繼續秉承破罐子破摔的做派,懶洋洋坐在客座椅子上,慵懶吩咐︰「倚紅綠痕,拿酒。」
她頭疼,喝點酒心情會比較好。
倚紅綠痕服侍大夫人時日已久,可絕大多數的月例都是蕭瓏給她們的。她們平時總會抱怨蕭瓏迷糊,總是覺得這大小姐太男孩子氣,原因只是因為同情和欽佩。
所以,兩人對蕭瓏的吩咐從來不會有絲毫遲疑。
倚紅取來了一壺梨花白,綠痕送上了幾樣下酒的小菜,過了會兒,甚至端來一碗羹湯。
蕭瓏心情真的好了很多。
喝了幾杯酒忽然跳起來,「我的貓呢?」怕因為自己不是睡就是出門,兩個小家伙由著性子亂逛逛得迷路不能回。
倚紅笑起來,「小姐忘了?您出去辦事之前,已經吩咐奴婢看好兩只貓兒,此時它們正在您床上睡著。」
蕭瓏拍拍頭,做出頓悟狀,「可不是,我這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之後奇怪地看了一眼大夫人。她折騰半晌,大夫人都沒理她,奇了。
「都下去。」大夫人終于說話了。
服侍在房內的丫鬟全部退下。
蕭瓏端著酒杯轉往寢室。
「你給我坐下!」
蕭瓏只好坐下,繼續喝悶酒。其實,還不如喝悶酒。
「你的事……我听說了。」太夫人嘆息一聲,「你們居然瞞我到此時。」
蕭瓏不願談及這話題,可是感受到母親長久凝視,只得漫應一句︰「一回事,那時我發下毒誓,不言婚嫁。」
「龍九已經知情,是你告訴他的?」
「您覺得呢?」蕭瓏無法掩飾語氣中的一絲淡漠,「我要用不如意的過往換取他的憐憫——您是這麼認為的吧?」
「說不是不就結了?」大夫人有些不悅,之後語調一沉,「可為日後打算過?」
「打算什麼?」
「沒有子嗣,終究不是法子。要早日為自己鋪路才是,再深的情意,也敵不過光陰如沙流逝。」
「……」蕭瓏連續喝了幾杯酒,只恨自己怎麼還不醉死過去。
「少年人總是不愛听這些話,仗著自己年輕貌美,便妄想得到男子一生深情厚意。可我若非看過太多朱門怨婦,又怎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大夫人語聲頓了頓,「你自己權衡一番,是讓你堂妹過去做側妃,還是在丫鬟當中選個通房……」
蕭瓏忽然笑了起來。
笑意越來越濃,笑得歇斯底里,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夫人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反應,頗為不解兼惱怒地凝視。
「娘,夠了。」隨著蕭瓏平靜下來,出聲言語之際,手中酒杯碎在了她手中。
「夠了?」大夫人挑眉,現出凌厲。
蕭瓏收緊了手,用力,再用力,如此才不會暴跳如雷,「夠了。我便是欠你多少,也還清了,不要再為我籌劃日後如何了。我自己選的人,日後被看重被鄙棄我都認。我不要什麼側妃通房幫我孕育他的子嗣,不要誰和我爭寵。」
「我不是要你此時便做決定……可你早晚會有這一天,為何不早作打算呢?」大夫人看著女兒的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上,心頭一緊,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你又何必這樣折騰?我難道一番好心倒是錯?」
「一番好心。」蕭瓏目光微凝,「好心便是專往我傷口上撒鹽麼?」她攤開了手,「此時這手疼,卻比不得揭開傷疤撒一把鹽。為什麼總是你在做這種事?」
她站起身,沒找到水,索性用酒沖洗傷口,神色卻帶著漠然,仿佛那只手不是她的,「我的臉被你毀了——是,那是因為我淘氣,打破了上官旭的腦袋,活該我破相。之後,我幾年過得人不人鬼不鬼,每日戴著面具,在人前做出知書達理的閨秀樣子來。錯了那一次,我後悔了好幾年,做夢都在想,即便是丑,我能不能扯掉面具活下去。」
她又去了里間,尋到了一壇酒,語聲未停,隨著腳步聲又回到廳堂︰「後來那一夜,你與爹、二夫人鬧得死去活來,連累得我姑姑也中了毒。我就不要提了,我天生長了顆倒霉的腦袋,沒什麼。你既想讓我嫁到上官家,又不想讓二夫人如願,所以才釀成了那一夜頻頻事發,我們要在外面流落四年。」
她倒了一杯酒,送到嘴里喝下,「那時你跟我說,我這張臉怎麼能得江夏王青睞?我信,我每日听你對著我那時那張臉長吁短嘆,早將自己看成了丑八怪。所以後來我才讓小舅幫忙,帶我們離開。那時我想的是,終于可以摘掉面具了。」
「我起初余毒未清,小舅四處奔走,療效甚微,每日與你相對,你整日里說什麼?說我怎麼會那麼蠢,怎麼會分不清藥里有沒有毒。那半年,我就是這麼過的。後來小舅告訴我那件事,我想的是,誰讓我蠢呢?活該。我真是太蠢,就算是毒發時已經神志不清,也該分清楚解藥有沒有毒的。」
「後來家里沒了銀兩,我只好以盜為生,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尋找良藥、照方抓藥,四年,你看都懶得看我。我認——我是相府千金,容貌又已恢復,怎麼能做出那種有辱門風的事情來呢?多少次我都在想,被我盜走寶物的人怎麼就那麼笨,怎麼就不能將我當即殺掉——那樣多好,都清靜了。真是禍害遺千年,我就是個死有余辜的禍害。」
她眼角滑下一滴淚,迅速抬手拭去,又忙于倒酒、喝酒、說話︰「再後來,就不再提了。可是今日,你又‘好心’前來要我為自己留後手,要在出嫁之前就挑選出側妃通房這種人……我真是,受夠了!我好不容易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了,你就不能讓我享受一時再潑冷水麼?」
字字句句,蕭瓏都在嘲諷自己,听到大夫人耳里,就變成了一把一把鋒利的刀,凌遲著心魂。
沉默良久,大夫人才顫聲開口︰「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這麼多年沒有盡到本分,恨我性子暴躁待你始終冷言冷語。可是已經過去的事,我無力回天,我能做的,無非是為你設身處地的著想,你不願意面對的,往往才是最可能發生的事。你嫁入江夏王府,若始終無所出,外人怎麼看?皇上或是倚重或是忌憚,都會盼著江夏王早日開枝散葉,屆時說不定會再給他賞賜一名側妃……」
「不是還沒到那時候麼?你怎麼就認定我一定會與人分享一個男人?你怎麼就能認定他不是異于尋常之流的人?」蕭瓏竭力克制,才沒使得語聲哽咽。
大夫人語聲穩了下來,「他龍九就不是男人麼?在朝微臣的,比他年長的年幼的,那個不是嬌妻美妾?你憑什麼就認定他一定會與你恩愛一世?他為何就不能為著子嗣納側妃?」
蕭瓏沉了片刻,語聲轉為清冷,「他就是會,我也不會看到。到那時,他是他,我是我。」
大夫人又被激出了火氣,「那相府呢?你不顧了?你是長女,不想擔負興旺家族這份責任麼?」
「我做了十八年的混賬、無賴,不妨多做幾十年。」蕭瓏臉上綻出一朵冷冽的笑,「光宗耀祖,不是我的事。你們只當我沒回來即可。」語聲頓了頓,融入了一分諷刺,「或者,你只當我是你的義女,任我自生自滅即可。」
「你!」
「你恨你生下了我,我明白。」蕭瓏看著空掉的酒杯,「可我又該恨誰?」
大夫人警告道︰「記著你的話,日後不要與人哭訴飽受冷落的滋味!」
「我知道你始終不贊成我的婚事,因為你無法接受一個曾威脅過你的人成為你的女婿——上官旭不會威脅你。」蕭瓏笑了起來,「多好。別人家女兒出嫁之前,有娘親垂淚叮囑,而我娘,只想著送人到王府與我爭寵。」
「放心,我不會做怨婦,至多做個下堂婦。哪日你的話成真,我會與他和離,繼續去做我的江洋大盜。」隨即,蕭瓏漾出一個近乎頑皮的笑,「繼續給家門抹黑,再找個草莽為伍。」
她想自己也許是在報復母親這些年來讓自己承受的一切,卻找不到絲毫愉悅。
她做不到傷及親人,刺傷親人一分,自己疼十分。
她閉上眼楮假寐。
「你也不需把話說得這麼絕,走一步看一步,誰不是這麼過來的?沒有男人會一生守著一個女人。女人是貓,是花,卻不能永遠面目喜人,常開不敗;而男人是狼,喜歡四處覓食,不論滋味怎樣,愛圖新鮮。不說旁人,便是你最敬仰的爹,惹出過多少是非?先將身子好好調養一段日子,真不成的話再說。我提過的事,還是那句話,不急于這一時。你先冷靜一段時日。我知道你心里苦,可這些話也只有我來做這個惡人與你說起。你歇息吧,將傷口包扎起來。」
大夫人說到末尾,語聲哽得厲害,之後腳步匆忙地離開了。
母親說男人是狼。
她今夜還戲言他是狼。
是注定的,母親總要讓她意識到世間最殘酷最冷漠的真相。
十八年母女情分,數次刻骨失望,讓她意識到,原來有些母女注定有緣無分。
一場她本就患得患失的刻骨愛戀,母親讓她直面出嫁後朱門背後的諸多是非。
她多年自卑,無所適從再到厭棄自己。
他終于讓她發現關心他就是關心自己,他終于讓她相信自己有資格被人視若珍寶,他終于讓她相信婚嫁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事情。
可在母親這一番言語之後,讓她覺得一切都不切實際。
她真想被人清洗記憶,只留下龍九、吉祥、如意就好。
如此,是不是能夠勇敢一些,告訴自己不害怕不忐忑,可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可記憶還在,甚至愈發清晰。
多年的失落失望不解迷惘心灰甚至絕望,齊齊襲上心頭。
她不想承認自己想在此時便逃離相府,遠離這一切,因為那代表著不孝,代表著她毫無名門嫡女的勇敢。
可她真的不勇敢,真的想逃,逃到他曾說起的薄暮島。
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淚痕,可她卻在笑。
笑中有淚。
歡悲交織。
佐以烈酒。
這一夜的蕭瓏,曾在極致歡愉中沉迷,在男子呵護下笑容甜蜜,亦在情緒崩潰下大醉。
一夜,似已歷經人世百般無常。
晨初,龍九闊步走進她房中,便看到她滿布傷痕的手,掛著淚痕的小臉兒,和唇角一踫即碎的笑。
他呼吸狠狠一滯,覺得,心要碎了。
看不得她受傷,看不得她哭泣,看不得她脆弱。
卻在這一刻,盡收眼底。
一日之初,龍九暴怒。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一日之初,喬讓無奈。
無奈地看著眼前女子,他已看了終夜。
蕭二小姐在連干兩杯問他「你肯不肯娶」良久凝視之後,便忽然垂下頭去,睡了。
他做勞力將她放到內室床上。
她睡到此時。
蕭南煙揉了揉眼楮,對上他容顏時,似被驚嚇到了,猛然坐起身。
喬讓愈發無奈,「我承認,昨日的酒是烈酒中的烈酒,可你這酒量……著實讓人不敢恭維,怕是連你姐姐一分都不及。」
蕭南煙蹙眉回想半晌,笑了起來,倦慵地倒去,「酒量好壞又不能當飯吃。」
「當飯吃你會被餓死。」
「現在我已醒了,你回答我吧。」蕭南煙擁緊了被子,「要是否定的答案,就不需說了。」
「……」
蕭南煙等了片刻,甚是失落,起身下地,「我走了。」
喬讓將她按回去,「我還沒說話,你居然听到了我心聲?」
「那你倒是說啊。」
「我說娶你,就會食言于龍九……」喬讓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床沿跳躍,「所以,我為難。」
蕭南煙被他磨得要失去耐性了,「這有什麼好為難的?」
「我怎麼能做他王妃的妹妹的夫君呢?」喬讓看著蕭南煙,帶了些許驚訝,似是她犯了一個很愚蠢的錯誤一般。
蕭南煙啼笑皆非,「那有什麼辦法,我也想做他王妃的姐姐,可我說了算數麼?」
「這倒是,也不能怪你。」喬讓又開始原地打轉,「可是,那日在隔世山莊我說過了,他娶她,我就不會娶你。」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蕭南煙發現,一個平時少言寡語的人忽然變得猶豫不決,是件讓人頗受折磨的事情,「你只說你想不想娶?」
「想。」喬讓終于恢復正常。
「你娶了我之後,不見他們不就好了?」
喬讓很誠實地問道︰「你是不是又在逢場作戲?」
「沒有啊。」蕭南煙很認真地否認。
「證明給我看。」喬讓抬手輕推,她身形再次倒了下去。
蕭南煙變成了一只驚慌的小鹿,「喂!我們在說的不是嫁娶之事麼?」
「說完了,我娶。」喬讓笑意暖暖,「此時,是談婚論嫁之人情不自禁。」
「……」蕭南煙此時在想的是,這廝這張嘴,誰能對付得了?
真懷念龍九把他氣得黑著一張臉的時刻。
想想都解氣。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龍九將蕭瓏安置在轎子里。
寒燁快步跟上,遞給龍九一個牛皮信封,「九爺,上官家與大夫人的底細。」
龍九接過,打開來,紙張都被翻出陣陣刺骨的風。
看完後他收起來,負手握在手里,轉而遞回到寒燁手里,「告訴她,再傷阿潯分毫,風逸堂或是江夏王,都會讓她與上官氏生不如死。我只認我來日的妻,別人可有可無。」
「明白!」
「我要帶阿潯走。現在王府調養兩日,隨後奉聖命離京去辦要事。相府中人,不準探望,相府夫人尤甚。哪日阿潯出嫁,哪日她回來走個過場。」
「是。」寒燁想了想,「上官旭昨日去過百花閣——肖元娘來了京城,在那里落足。如何處置?」
「去問相府夫人,讓她想一想,我該如何處置她心中的乘龍快婿。」龍九淡漠一笑,「不急。我要的是讓他一文不名,並非抓這丁點過錯。」
寒燁稱是,快步去往正房。
倚紅綠痕抱著吉祥如意走了出來。
龍九見兩人神色悲戚,不是裝出來的,之前又如實回稟所听聞的母女談話,吩咐道︰「隨行,去王府。」
吉祥如意無法掙月兌丫鬟懷抱,很不滿地叫著。
龍九真沒閑情照顧它們的情緒,上了轎子,回往王府。
在他懷里的蕭瓏明顯醉得深了,竟有些不能相信眼前人是他,「你怎麼會在這兒?我是做夢了吧?你怎麼沒去上早朝?」
「你更重要。」大掌撫過她的臉,他笑中隱有不忍,「越來越厲害了,學會了以淚洗面。」
蕭瓏只是茫然地看著他,抬手要去踫他的臉,意識到是傷手,又赧然地笑著收回,「我手上有血,染到你臉上就不好了。」
「我手上大抵有蛇毒,染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七年前,那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這樣對他說。
言猶在耳。
他記得自己對她說︰「不怕。我百毒不侵,你不知道麼?」
如今她快要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素來神采飛揚,精靈古怪,卻在這一日,猝不及防回到了初相識的那一日。
受傷,淚水,脆弱,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堅強勇敢的脆弱的笑。
一如當初。
當初她不相信抱著她的是她敬仰欽佩已久的人。
當初她甚是介意自己容顏上的瑕疵,郁郁寡歡。
當初她自卑卻倔強,不引人注目,自生自滅。
此時的蕭瓏扭動著身形,被酒意燒得難受,
「快到王府了,別心急。」他輕輕安撫。
蕭瓏把臉埋進他衣襟,呼出一口氣,「難受,真難受。」
「哪里不舒服?」
她語聲特別沮喪,「不說了,我還是睡死過去比較好。」
心灰意冷的樣子。
任誰也只能這麼看著。
蕭瓏一覺睡到了晚間。
她看著被妥帖包扎起來的手,看著他寢室的一事一物,看著依偎在身邊的吉祥如意,費了些功夫回憶,又問過倚紅,才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走出來了。
被他這樣強行帶出了相府。
真的清靜了。
她情緒懨懨的,一時還緩不過來。
不是不覺得,自己未免反應太激烈,對母親說的話有失考慮。可反思的結果是,她已壓抑了太久,是必然。母親踩到了她的底限,不相信她,不相信龍九,讓她無從冷靜。
可母親呢?終究是給她布下了陰影,很重的陰影。
正這樣想著,寒燁在外面道︰「大小姐。」
「怎麼了?」蕭瓏語聲沙啞,帶著鼻音。
「二小姐急著相見。她說如果不能如願,就——」寒燁忍住了語聲中的笑意,「就去與喬讓偷情,先將生米煮成熟飯。」
「……」蕭瓏一時語凝,隨後才道,「那就讓她進來,我問問怎麼回事。」
「是。」
蕭南煙走進來的時候,打量著有些狼狽的蕭瓏,眼楮還有點腫,面色蒼白,雙唇失色。
「你看,你的命就是比我好。受點委屈之後,就能被接到這里來,光明正大地與他偷情。」蕭南煙有點羨慕。
蕭瓏白她一眼,「我承認你這些混賬話,現在告訴我,你要做什麼。」
蕭南煙笑著坐在床前的繡墩上,「我要做你的師嫂,可是喬讓不高興做你妹夫。」
「……」
「其實我是來替喬讓問江夏王的,問喬讓能不能食言,娶我。」
蕭瓏這才搭腔︰「喬讓要娶你?」
「是啊。」
蕭瓏帶著無奈道︰「他都有心娶你了,你不是該甩手走人了?別繼續折騰了,他又不是好惹的人。」
蕭南煙正正經經宣布︰「我沒當兒戲,他也沒有。」
「可我怎麼覺得,你們都沒個正形呢?」蕭瓏不自主現出笑意,「我的二妹,這次可不要反被人戲耍了才好。」
「不……不會吧?」蕭南煙竟因此變了臉色,「那、那怎麼才能看出他是真心娶我呢?」
「我不知道啊。」蕭瓏不好意思給她雪上加霜,「這只能你自己分辨。」
「你說,我不會遭報應被他耍得團團轉吧?」蕭南煙焦慮起來。
「……」蕭瓏覺得她危險了,這樣子,分明是動了心。遇到的人,卻偏偏是喬讓,那個讓人看不出心緒的人。
「他不會現在就跑掉吧?」蕭南煙邊說邊向外走,「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蕭瓏閉了閉眼。蕭南煙也有這一天,這般患得患失。便是喬讓對她動了真情,日後恐怕也要不斷被試探。那也夠可憐的。
倚紅端來一碗甜湯,蕭瓏勉強喝完。之後百無聊賴閉上眼楮,想繼續睡。
沉了多時,聞到熟悉的男子氣息趨近。
她故作熟睡狀。覺得丟臉,自己狼狽的樣子都被他看到了。
龍九俯,笑著審視著裝睡的她。
唇落在她眉心、臉頰,又撬開唇齒,一番火熱侵襲。
蕭瓏氣息不寧,裝不下去了,抬手推他。
「醉貓不裝睡了?」龍九刮了刮她的鼻子。
蕭瓏看著他,「我是覺得丟臉,總是讓你看笑話。」
「胡說。」他輕斥一句,以吻封唇,抬起頭來時仍是笑,「很甜。」之後坐在床畔,將她抱在懷里。
蕭瓏看著他蟒袍加身,「你出門了?」
「去宮里了。」龍九握住她的纏著棉紗的手,「你在京城過得不自在,我盡快處理完手邊諸事,辦差之余,陪你去外面散散心。」
「好啊。」蕭瓏笑著點頭,又道,「蕭南煙來過了,你曉得了吧?」
「那兩個人……」龍九也拿不準,「若真有情有意,也非壞事,只怕有人逢場作戲。」
「但願如此。」蕭瓏依偎在他懷里,抬眼凝視良久,「我鬧了一場,你不覺得我很沒出息麼?」
「女子愛哭,是天經地義,恰好你又嗜酒,怎麼到了你嘴里,就變成沒出息了?」龍九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
「不習慣。」蕭瓏笑得有點落寞。
「我也不習慣,你一哭,就要把人的心哭碎。」龍九沉了片刻,才繼續道,「七年前你就過得不如意,七年後,心里只有更難過。」
蕭瓏不由想到了七年前與他初相見的那一日,更加不安,隨後坦然道出心緒︰「我一直都不好意思問你那夜都跟你胡言亂語了什麼,覺得你並不記得。現在很明顯,你記得清清楚楚,真讓人惱火。」
「你該這麼看,七年前你就對我訴諸心聲,七年後依然如此。說明什麼?你我注定要攜手一生。」龍九如是說。
蕭瓏卻覺得是災難一般,「天啊……我那時跟你胡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