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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醉里沉淪

偏趕這時候過來……龍九心里火大,卻不顯分毫,刮了刮她的鼻子,「折磨我的日子還長著。去見他。」又吩咐人給她取來衣物。

蕭瓏等送來衣物的丫鬟離去,下地穿衣,動作迅速,嘴里也不閑著︰「你請我爹過來的?」

「嗯。」龍九扯過錦被,慢慢平息體內邪火。

蕭瓏穿戴整齊後卻站著不動,聞了聞身上和頭發上的香氣,是一種清冽的芬芳。

「好聞。」龍九眼中凝著笑意,「快去。」

蕭瓏還是不動,因為這才意識到了一件事︰「他一定知道我是江洋大盜了,一定會覺得很丟臉……」龍九的手下不會傳揚這種事,可蕭南煙、二夫人等人卻一定會據實相告。

「他敢!」龍九眉目轉冷。

「那是我爹!」蕭瓏沒轍地瞪他一眼,轉身出門,在人引路下,去了前院書房。

書房中來回踱步的人,長衣廣袖,道骨仙風。

蕭瓏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蕭丞相蕭廷豫。

「爹!」她喚出這一聲,急切地打量著。

「阿潯?」蕭廷豫轉身,眼中閃過驚喜光芒,隨即,便是審視。

蕭瓏站在那里,心虛得很。與某人一夜旖旎,甚而方才還在糾纏……

白衣素顏,東方氏獨有的眉目,風采勝卻當年的東方姐妹。不是他的阿潯是誰?

「你臉上的疤——」

蕭瓏答道︰「在外偶得良藥,已經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蕭廷豫微笑著點頭,冷不防問道,「你便是江湖中的雪衣盜?」

蕭瓏抬眼,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這個毒婦、毒婦!」蕭廷豫臉上青筋直跳。

蕭瓏訝然,「不關我娘的事……」

「不是她是誰?!」蕭廷豫冷聲反問。

蕭瓏替母親辯解︰「我娘連出門的力氣都沒有,怎能約束得了我?她回京之前才解了身上的毒。」

蕭廷豫語氣愈發不善︰「那是誰要你自甘墮落的?」

自甘墮落?父母在這件事上倒是很有默契,竟是百般看不上她的營生。

蕭瓏有點生氣了。見面之後,沒句噓寒問暖的話,只問這些無足輕重的事,只關心他的顏面,因而語聲轉冷︰「是我的主意。我以此過活,不以為恥。」

「你!」蕭廷豫先是暴怒,好容易才緩和了情緒,「你怎能這般作踐自己?」

「我賺錢養家,還能劫富濟貧,怎麼就是作踐自己了?」蕭瓏語聲有力,目光無懼。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蕭廷豫是真要暴跳如雷了。近來與大夫人二夫人爭吵不休,眼前這女兒也是毫無當初做派,讓他陌生。二女兒……二女兒就不要提了,該陳江的貨色。

他幾乎懷疑是在噩夢中。

「你又怎麼變成了這幅樣子?!」

想象當中父女重逢的溫馨一絲也無,實在讓蕭瓏失望,因為失望而控制不住情緒。

蕭廷豫拍拍額頭,又開始來回踱步,「因為你是江洋大盜,惹到了風逸堂主頭上是不是?我今日要遭滅門之罪也是因你而你,是不是?」

蕭瓏沉了片刻,才吐出一個字︰「是。」

她在江湖中太久,便是只身闖蕩的時日甚少,也早已听聞太多駭人听聞之事,何時也能保有一份清醒冷靜。

她的父親卻正相反。

太多年位極人臣,塵世間一切對于他來說已經遙不可及。忽然听說這樣聳人听聞之事,又被威脅滅門,自然驚慌,自然震怒。

能理解,卻不能不失望。

以前總覺得,父親亦是頂天立地,忽然間發現他也會恐懼,會因為恐懼而遷怒旁人。

那滋味,著實難以消化。

朱門錦繡中人,是不是都是如此。只有計較,只有顏面,只有家族興衰。

俗世中人,任何災難面前,只要家人平安無恙就心滿意足。而名門內,卻是能夠為了所謂榮辱與親人反目成仇。最糟糕的時候,甚至不惜犧牲掉親人。

她終于知道將自己劃出名門、排除在家門之外的原因了。

就是因為這些。

她不要變成父母那樣的人,不要變得那麼自私,不要那樣虛偽的活著。

蕭廷豫語氣依舊暴躁︰「你倒是說說看,如今該如何是好?」

「你將我交出去就好。」蕭瓏負氣說完這一句便後悔了,轉眼看向別處,「我說笑的。沒事了,你……安心回府吧。」

她不敢娶看父親的神色,怕在他臉上看到如釋重負,怕他點頭承認——說他可以犧牲掉她。

「這話怎麼說?」蕭廷豫語氣稍稍緩和,「你喚人將我請來這里,還打算瞞我什麼?」

「事情因我而起,我會設法解決。」听話音,蕭瓏意識到,龍九是命手下以自己名義請來父親的。

「你怎麼解決?你孤身一人,如何能敵得過風逸堂?今時有風逸堂,日後呢?我是不是要日日提心吊膽江湖草寇找上門去?你怎麼能將自己身份隨意告訴那些人呢?」

句句指責,雖是無心,卻終于讓蕭瓏按捺不住火氣了。

明眸一瞬,她逼視著蕭廷豫,緩聲道︰「我是不知輕重,可我還知道一切所為何來。如果你不曾娶了姐妹二人進門,相府這些年就不會生出千般是非萬般怨懟,不會有我流落江湖的結果,更不會走至今日這境地。你失望,我不失望。你怕死,我不怕死。你不過是要我給你個保證,我能給。我如果注定要連累你賠上性命,那麼我不會獨活,對你無愧。放心了?請回!」

語畢,她旋身出門。

蕭廷豫愣怔怔地望著門外。

何以與最疼愛的女兒走到了這種地步?

這才想起,還沒問她身上的毒解了沒有,還沒訴諸相思之苦。

他真的被驚慌震怒打倒了,失去了慣有的理智。

大夫人與二夫人對他說的都太多,卻無一句是他願意接受願意聆听的。她們口中的女兒,不是他心里的樣子。

所以還未相見之前,便已失望。所以才鬧到了不歡而散的局面。

那一句句反詰,是事實。相府所有一切的根源,不過是他少年時用情不專,娶了姐妹二人。

蕭瓏出門便撞上了龍九。

一個冷眼之後,她疾步而出。

身後一聲似帶著委屈的貓叫。

吉祥竟一路跟了來,她不知道。

回身將小家伙抱起來,穿廊過院,出了大門,走入晨曦之中。

「去何處?」龍九疾步追上她。

蕭瓏語聲冷硬,「別跟我說話!」

龍九不解,父女兩個說了什麼?怎麼忽然間就變得這般暴躁?

他只能走在她身邊,等著她情緒平靜下來。

有人牽著馬追上來。

蕭瓏無言接過韁繩,策馬回了住處。

龍九亦步亦趨相隨。

蕭瓏轉進室內,取了些東西便走出來,站在他面前,語速有些快︰「我還是要走。我身上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又是詐死之人,過不了尋常人的日子。什麼時候相府被滅門了,我自盡。日後你盡可為所欲為,我隨時敬候佳音。不要命人追蹤我和吉祥,我一旦發現,必出殺手。此時你也可以攔下我,前提是殺了我。」

她轉身之際,龍九扣住她手腕,「你先冷靜下來再走!」

「我冷靜不了,我今時今日,也有你一份功勞!」蕭瓏眼中泛著寒光,空閑的手抬起,握著一把匕首,「你再不放手,我現在就自盡給你看!」

是他給她的那把讓她防身的匕首。

此時,她用來防他。

龍九忍耐地看著她,「發生了什麼,能不能說來听听。」

「放手!」蕭瓏只強調一點。

龍九的手收得更緊。

蕭瓏反手,匕首刺向她咽喉。進退維艱,她幾近崩潰。

匕首距她咽喉分毫處停下。

他的手握在刀刃上。

鋒利的刀刃嵌入手掌,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你是瘋了不成?」龍九眼中沒有負傷的痛楚,只有焦慮。不是不怕她再度出手的。

「不讓我死,就讓我走。」蕭瓏勉強自己忽略他的手,強迫自己依然目光凜然地回視。

之後輕輕松了手,「這匕首是你的,還給你。」

他想告訴她自己所知道所隱瞞的事,「听我說幾句話。」

「休想。保重。」

蕭瓏沒有片刻遲疑,飛速離去。

龍九的手緩緩下落,松開,良久站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走到院中躺椅上,高大身形緩緩落座。

「九爺。」遠遠跟隨之人走進院中,看著龍九手上鮮血,轉身吩咐人去拿藥。

「不必。」龍九閉了閉眼,「酒。」

有人取來一壇燒刀子,一個酒杯。

顏色清冽的酒倒入杯中,龍九端起來,沖洗手上血跡,隨後開始一杯一杯地飲酒。

「走,都走。」他語聲中透著前所未有的疲憊,亦是前所未有的沉冷。

這次她走,走到何處,他都能夠找到她。

只是,她如今這樣決絕,被尋到也必然不允他同行。

還要等。

等多久?

發生了什麼?

如果她不在,就不重要了。

血一時止不住,順著指尖滴落在地上,他無動于衷。

甚至覺得,這點疼也許才能幫他緩解心頭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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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瓏策馬馳過長街,到了郊野,忽然心里發空,勒住韁繩,下馬漫步。

沒有家了。

母親眼里,回相府冤冤相報更重要。

父親眼里,整個相府更重要。

她終于自由了。

終于一無所有。

如果知道四年來付出一切得到的是這結果,那麼在當時,還會那樣做麼?

恐怕不會。

她寧可帶著眷戀死,也不行尸走肉地活。

前所未有的委屈。

蒼茫天地,只有一個人將她看得重于一切。

他大動干戈,不過是讓她現身。

四年來若有所得,也似只有他。

可她連他都不能抓住。

從來不曾听聞他除了俊美冷血狠戾之外還有什麼。

像是將一生的好都給了她。

她做過什麼?

臨別之前,讓他掌心染血。

她緩緩坐下去。

吉祥到了她面前,抬頭瞅著她,陪著她傷心。

這與她極為投緣的貓兒,她享有的一份歡欣,也是他給她的。

「什麼都給你。」他如是說。

將小家伙抱起,她忽然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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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黃昏,蒼涼蕭瑟。

院落中的男子似已醉了。

星眸看著空掉的酒杯,黯沉無際。

是注定孤獨的命麼?

是無盡殺戮的報應麼?

不過是要一個人,怎麼會這麼難?

他笑,無盡蒼涼。

真想將這一切毀掉。

真想回到四年前,不會離開朝堂,只會步步守護她。

找。

怎麼找。

這需要深思熟慮,今日是沒有這份力氣了。

頭腦昏昏沉沉。

暮光蕭瑟之中,院落寂靜無聲。

男子緩緩起身,要去室內尋酒。

馬蹄聲打破周遭寂靜,落入男子耳中,亮了他的眼眸。

他含著迫切,望向院門。

馬蹄聲停下來。

白衣女子腳步匆匆而入,俏皮的貓兒撒著歡兒跑在她身側。

龍九呼出一口氣,迎向她。

蕭瓏撲到了他懷里,掛著淚,含著笑。

龍九用力地抱緊她,語聲低啞︰「阿潯……」過度的驚喜讓這鐵血男子喉間一梗,說不出更多。

蕭瓏語聲悶悶的︰「我是來問你一句話的。」

「說。」

蕭瓏抬眼看向他,踮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語一句。之後,滿臉忐忑。

龍九淡然問道︰「又怎樣?」

蕭瓏可憐兮兮地笑,「你還要我麼?」

「要。我已知曉。」龍九不容她回應,吻了吻她,「你記得,什麼都不能成為我放手的理由。」

蕭瓏撐不住了,笑著落淚,「你……」

你怎麼對我這麼好?怎會將我看得這麼重?

「不許走了,不許離開。」龍九封鎖住她雙唇,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外面,「跟我回家。」

將她安置在馬背上,他回頭喚來吉祥,把小家伙放到她懷里,這才上馬,環著她回到住處。

他一身濃烈的酒氣,夾帶著血腥氣,查看他負傷的手,蕭瓏心疼地厲害,先扯下衣擺給他纏起來。手微微顫抖著。

「沒事,大驚小怪。」他側頭吻了吻她耳際。

「都是我不好。」蕭瓏又險些落淚。

龍九又是笑又是心疼,卻說不慣柔和的話,威脅道︰「再哭就不要你了。傻瓜!」

蕭瓏破涕為笑,回到住處第一件事,便是給他傷口包扎。

清洗橫貫掌心的傷口時,蕭瓏連呼吸都屏住。

龍九仍是不忍,笑著讓她站到一邊,自己動手,纏上棉紗後才讓她幫忙打了個結。

「都是我不好。」蕭瓏滿含歉疚,繼續自責。

龍九笑著啄了啄她的唇,「換你一刻心疼,值了。」隨即攬她在膝上,「與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了?」

「我就是覺得,親人沒有我也能照樣活得很好,沒人把我看得多重。只有你對我好,可我又不能給你一份圓滿的日子。與其這樣,還不如自生自滅去。」蕭瓏勾住他,「龍九,我心寒難過,所以就發火了,瘋了一樣。抱歉,你實在生氣的話,就打我一頓好了。」

龍九失笑,「我怎麼舍得,你還是個孩子,難免頭腦發熱。」

便是沒有這番解釋,他都舍不得責怪,此時听到這滿含情意的話,愈發心疼起她來。

「阿潯。」

「嗯?」

「你是真的不會走了,對麼?」他環住她,「你不給我句承諾,我怕是不敢出門辦事了。」

「不走了。」蕭瓏膩在他懷里,「賴上你了。我也無處可去。」

「那好。」龍九心里充盈著滿滿的喜悅,「此時吃點東西,好好睡一會兒。別喝酒了,好麼?」

「嗯!」蕭瓏抬眼看看他,又瞥一眼他的手,叮囑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你去忙。」

——瀟湘書院——獨家授權——

夜色之中,一列黑騎旋風般到達相府門口。

為首之人玄衣素冷,豐神俊朗。

隨從個個身手矯健,將欲阻止之人制住,又從側門而入,打開府門。

玄衣人下馬,穿過府門,徑自走入書房,「請丞相。」

是喧賓奪主的做派,他的語氣卻是再自然不過。仿佛天下之大,處處是他家。

隨從稱是。

相府管家氣得要出聲喝斥,在對上那道凝著殺氣的視線時,心生怯意,怯懦退後。

風逸堂主,龍九。

在見到這人的時候便能意識到。

不過一兩日,風逸堂已成為京城熱議的話題。

人人自危,滿口皆是狠戾嗜血的風逸堂主種種傳聞。

在人們心中,他意味著殺戮、死亡、別離。

管家再退後,之後發足狂奔,氣喘吁吁去告知丞相。

蕭廷豫此時正在三姨娘房內,對坐閑談。听得管家的話,霍然起身,面露忐忑。

三姨娘也已嚇得臉色發白,「相爺,這可怎麼好?他、他居然找上門來了?不能請皇上調派官兵來保護相府麼?」

蕭廷豫苦笑,「只怕是官兵未到,我已人頭落地。」

「這可如何是好?」三姨娘眼中現出水光,恐懼入骨,「大小姐沒去設法阻止麼?她真要看相府遭受滅頂之災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好了!」蕭廷豫蹙眉,因為提及蕭瓏,他反倒沒了忐忑,「個中緣由我總要去弄個明白,阿潯不是無事生非之人。」隨後闊步去了書房。

看到負手而立之人,蕭廷豫目光微凝。

風逸堂主在百姓心中,無形中成了狂魔的化身。

既如狂魔,到了何處自然行徑霸道。

可這狂魔般的人物,竟是這般年輕俊朗。

那雙眼雖冰冷,卻不染塵世風霜。若非那一身尊貴非凡氣度,若非唇上那一撇胡須,他只怕是會將他看成翩翩少年郎。

他不近的名聲,誰不想听都難,今日為何尋找阿潯?

莫非真如二夫人所言,他與阿潯糾纏不清?

到底是阿潯變了心性舉止輕浮,還是兩情相悅共嬋娟?

他引以為傲的女兒,除了昔年江夏王,也只有這般風采無雙的人物配得起了。

隨即,蕭廷豫不由失笑。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閑情想這些。

「相爺安好。」龍九漠然道。

他不屑說這種場面話,蕭廷豫听著也別扭,徑自問道︰「堂主前來何意?」

「來致歉,這兩日相府人心惶惶,得罪了。」而事實是,龍九語聲中絲毫歉意也無。

「言下之意——」

龍九說得輕描淡寫,「玩笑而已,引阿潯現身。」

換做旁人說這種話,蕭廷豫一定會給他兩耳光,可是面對龍九,他心頭火氣竟無法發作,只化作兩聲冷笑。

龍九唇角勾出淺笑弧度,話鋒又是一轉,「只是,你該死。」

蕭廷豫聞言再也克制不住火氣︰「我的生死自會由天子裁奪!」

「沒有風逸堂殺不了的人。」涉及皇權,龍九眼中只有不屑。

蕭廷豫不得不信,例如此刻,面前人出手便能讓他喪命。風逸堂能堂而皇之走入相府,反客為主,已說明一切。因為相信才失落沮喪。他踱步至太師椅前,頹然落座。

「相爺與夫人,虧欠阿潯太多,卻不曾彌補。是以,你們該死。可是阿潯不能看你們死,情願自盡在我眼前,也不能看你們遭我殺手。」

蕭廷豫猛然起身,「你說什麼?阿潯……」話不能再說下去,雙唇已經顫抖。

一早他那負氣說下狠話的女兒,他那其實從來性子倔強的女兒……

龍九勾出一絲笑,「你總算還在乎她。她很好,會與我共度浮生。」

蕭廷豫身形晃了晃。傷心之後又是震驚。

想法與事實終究是兩回事。

出身名門的女兒,以平凡樣貌現身人前時亦能光芒萬丈,怎能夠真的委身于江湖草莽。

為什麼龍九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讓他情緒大起大落?何時開始的事,他這位極人臣之人竟已不能掌控局面。

「若阿潯願意,我會讓她重回相府,若她不願意,我帶她回海上。」

「阿潯幾年前中了毒,怕是一生也不能為你孕育兒女。」見龍九已有去意,蕭廷豫疾聲道,「你若不能接受不能善待,我求你放了她,她不是能陪你胡鬧一場的性子,你、你不能傷她的心……」

龍九卻是轉身出門,「保重。」區區兩字,如若冰凝。

不屑于解釋。

他的女人,定能受世人艷羨。只是,那不是說出來的。

他會做給天下人看。

離開相府,龍九轉去別處。

一個任何人都不能將他與之聯系起來的地方。

九重天闕,紫禁城,皇宮。

世人從來仰望卻只覺遙不可及的最為尊貴之處。

等在宮門口的是燕時。

「九哥。」她搶步上前,低聲喚道,眼中有著淡淡喜悅。

龍九微微頷首,「傳話了?」

「等著你呢,養心殿。」燕時笑著轉身,「我是來給你帶路的。」

「有勞。」

燕時又是笑。可他的九哥就是天性如此,總是冷淡得要死,些許客套已是他對熟人能做到的極限。

別這樣對待阿潯就好——否則,她笑起來,雪衣盜想跑,誰也攔不了。

走到養心殿外,燕時斂了笑,正色通稟,之後請龍九入內,悄聲退下。

龍椅上端坐著當今天子蒼霂。

蒼霂看到那道身影,熟悉又陌生。

當年那錚錚鐵骨豪情萬丈的少年郎,如今已成長為蕭颯不羈的男子,少了正氣凜然,多了狂放邪氣。

龍九十六歲那年,也是這樣一個星光迷人眼的夜,他無聲無息出現在這里,自請掛帥出征。

那時朝中無帥才,龍九的風逸堂卻已威懾江湖,屢屢出手平定內亂。蒼霂沒有選擇的余地,冒著被奪去天下的危險,將兵權交給了龍九。

自此之後,龍九馬踏疆域,長劍內懾千軍萬馬,外鎮敵國梟首,區區幾年,掃平內憂外患。

那幾年,江湖龍九消失于人海,多了一個蓋世豪杰。

無數戰功、江夏手札、疆域圖……龍九功績幾乎勝過了天子。

最終,他卻在盛極時隱退,瀟瀟灑灑放下一切,回到江湖,常居海上。

是的,蒼霂一直知道龍九便是江夏王,亦是因此,在這幾年每日夜不安枕,盼著他重回朝堂。

如今的龍九,幾年間幫他除掉了太多心月復大患,太多不軌臣民草寇。他猶豫不決之事,龍九卻是殺伐果決,手法殘酷得恐怕令宗人府都望天興嘆。

正是因為越來越殘酷的作風,讓蒼霂憂心忡忡。

有一種人,可成佛可成魔。

他害怕龍九已非昔年龍九,害怕他發動全部勢力反了他,取而代之。

可能成為敵人的人,唯有將他安置在眼前,時時揣摩他言行,才能稍稍安心。

蒼霂遣了宮人,看向龍九的目光,再不是平時俯視蒼生審視臣子的目光。

他眼色復雜,似在看著一個對手,又似看著一個知己,亦似看著一個孩子。

「坐。」蒼霂抬手指了指龍書案對面的座椅,親自執壺倒酒,「久別再相逢,當同飲幾杯。」

龍九淡淡笑著,接過酒杯。

兩男子踫杯三次,連干三杯。

蒼霂又倒滿酒,笑道︰「回來吧。你在外,我夜不能寐。」盼望浪子回家一般的語氣。

龍九很為難的樣子,「如今為情所困,著實進退維艱。」

蒼霂哈哈大笑,「你這滑頭,有話直說,朕自當成全你。」眨了眨眼楮,又問,「這兩日你為非作歹,弄得相府家宅不寧,意中人可是相府千金?」

龍九從袖中取出一疊宣紙,送到蒼霂手邊,「請皇上過目。」

蒼霂卻看著他的手,「傷了。」

「傷了。」

「誰?」蒼霂是九五之尊,卻也是個人,偶爾好奇。

「意中人。」

蒼霂笑得像只老狐狸,「疼不疼?」

「不疼。」

蒼霂將那疊宣紙收入袖中,「明日再看。你要什麼,朕給你。只要你回朝堂。」

龍九並未保證回來,「若不能回,風逸堂半數金銀送入國庫。」

事情他先準備著,最終如何,還要看他的阿潯作何打算。他怎樣都無所謂。

「都是後話,今夜當不醉不歸。」蒼霂知道,他已變相地抓住了龍九的把柄,所以興奮,所以安心。

「舍命陪君子。」

蒼霂又看了看龍九的手,再度大笑,「你的確是。」

蒼霂不知道龍九這一日是怎麼過的,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已喝了太多,更不知道龍九離開皇宮的時候,已然醉了。

寅時,蕭瓏听到自鳴鐘的聲響,在夢中醒來,翻了個身,身邊依然空蕩蕩,有些失落。

他到底去忙什麼了?

這樣想著,听到了輕微腳步聲,嗅到了濃烈的酒氣。

走之前他洗漱更衣,一身清冽氣息,此時自然意味著是在外面喝了太多。

搞不懂他。

暈黃的燈光中,龍九轉過屏風,甩了甩頭,似要將酒意甩掉一般,對上蕭瓏容顏,報以一笑。

「去忙就是忙著喝酒了?不許我喝,你倒喝成了醉貓。」蕭瓏一面不滿,一面坐起來,招手示意他過去幫他寬衣。

「沒跑掉,不容易。」龍九不由分說一記熱吻,隨即按倒她,「歇著,不許做這種事。」之後胡亂扯下衣服,丟在地上。

躺在她身側,便又扒掉她寢衣,「誰讓你穿的?」

蕭瓏被他鬧得啼笑皆非,不知他到底醉了沒有。

熱吻襲來,她推了推他,「先去洗漱。」

「不。」他埋頭吮吻,將酒氣染到她鎖骨、心口。

蕭瓏笑著背過身去,「滿嘴酒氣,去洗漱。」

龍九板過她身形,很認真地看著她眼楮,「阿潯,你今日傷了我的手,傷了我的心。」

蕭瓏莫名覺得這話有點酸味,失笑不已,「是啊,可是怎麼辦?我已經做了。」

「你得彌補。」龍九勾出笑,「今日乖點,別每次都像打架一樣,行麼?」

鑒于總是咬他的行徑,蕭瓏不自在地眨眨眼,「可是,你的手剛傷到,一不小心就會……」

「所以,你乖一點,別亂動。」龍九依舊很認真的樣子,「怕什麼,你是我的,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蕭瓏其實很想說你看起來就是那樣,可是想想這一日是非,心就軟了。

她閉了眼,放任他胡作非為。

指間順著肌理,碾弄探尋。他垂眸看著她,不放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長發散落在她臉頰兩側,長睫低垂,時時不安地抖動。

縴長手指不時蜷縮起來。

雙唇被咬得發白,臉色卻是泛著悅目緋紅。抽著氣,就是不肯出聲。

倒要看看這小東西忍到何時。

趨近她,撬開她唇齒,熱切索吻。

她屏住呼吸。

龍九真怕她被憋死,又和她拉開距離。

她卻來一句︰「你是想怎樣?這樣磨我一夜嗎?」

想要,就是不可好好說出。

龍九架起她,瞬間刺深。

她終是忍不住輕哼一聲。

覺出他的手停在腰側床單,目光下滑,擔心他傷口綻裂,卻不小心看到了別的。

小臉兒騰一下紅了。

那番灩景,惹人心慌氣短。

龍九卻輕笑起來,騰出手來踫她的臉,「我家潯兒還有這時候。」

我家潯兒——喚得那般溫柔寵溺,讓她的心都酥了。

她回手反握,媚眼如絲,「你這……活生生的……地痞。」區區幾字,說得斷斷續續氣喘吁吁,讓人听得心里發燙。

便這樣,無法自持。

身心在水里火里掙扎數次,一個熱汗滾落,一個香汗淋灕。

「你是怎麼回事?」蕭瓏要被累垮了弄瘋了。

龍九只好說實話︰「我醉了。」

蕭瓏哭笑不得︰「……不醉就折騰死人,還敢喝醉……給我戒掉!」

「下不為例。」

「……」蕭瓏氣息一滯。

不知是哪里被踫觸,讓她手腳都發麻。

他反復為之。

蕭瓏蹙著眉,呼吸凝重起來。

「龍九……不行……」

宛若低泣。

「……」她不知該再說什麼,手無助地去推他的臉。

又別開臉去,焦灼,痛苦,又歡愉。

無法言喻的勾人心魂的意態。

緊密收闔讓他無法自控,咬住了她手指,才沒讓悶哼沖口而出。

喘息著覆在她身上,狠狠親她。

身下一塌糊涂,蕭瓏卻已近昏迷,不願動。

「咬得真緊。」他似喟嘆,「早晚死在你手里。」

「閉嘴!」蕭瓏抬手擋住他的眼,「怎麼不說你……」推他到一邊,將錦被裹住兩人身形,手落在月復部。

「怎麼了?」

「……」總疑心內髒都被踫到了一樣,酸脹得厲害。末了她嘆息,「我的九爺,睡吧。」

龍九清朗地笑,「你睡,我去洗漱。」

「你的手那樣了,怎麼洗?」蕭瓏認命地起身,「走吧走吧,我陪你。」

「沒事。」

「怎麼沒事,快點!」她丟給他衣服。

他起身同時,見她穿上白色底衣,白色綾褲,漫不經心地將長發撥到背後。

這情形下的她,舉手投足皆是風情。

披上外衣,蕭瓏命人備水,又聞了聞自己身上的香氣。

「這香味好古怪,只沐浴兩次,就是周身都是。」蕭瓏問他,「那種花叫什麼?」

龍九只是提醒她︰「日後別再用那種花沐浴了,多一次,你身上的香氣就濃一些。」頓了頓,告訴她實話,「這香氣與吉祥染上的類似,洗不掉。」

蕭瓏瞪大眼楮︰「什麼?!又算計我?!」

龍九不等她發作,先一步去了耳房。也是因為吉祥的事,他才想出了這個法子,便于追蹤。

蕭瓏追了進去,恨得牙根癢癢,「怪不得你在我走時不曾追,是早就打算好了循著味道追蹤,是不是?你真是……」

龍九自顧自浸入水中,滿臉愜意。

「你打算用獵犬追蹤我?」蕭瓏其實不能接受的是這件事。

「怎麼可能,獵犬不見得能追上你。」龍九笑著解釋,「有一種人,天生嗅覺靈敏,風逸堂搜羅了一些。」

「你是打定主意一路追著我跑了?」蕭瓏此時已經笑了。

這能證明什麼?不過是他挖空心思要與她朝夕相伴。

「那你當時怎麼不即刻追上去?」蕭瓏扁扁嘴,「害得我思前想後,難過了整日。」

龍九瞪了她一眼,「我追上去你只會瘋的更厲害,事有緩急。」

「我錯了還不成麼?」蕭瓏低頭吻了吻他唇角,挽起袖子,幫他沐浴。

「我要和你商量件事。」

「嗯?」

「我本是朝臣,如今想讓你衣錦而歸,風光大嫁于我。你是怎麼打算的?」龍九凝住她,「你我在哪里,由你決定。」

「回相府?」蕭瓏立時臉色一黯。

龍九安撫道︰「此事不急,只是讓你慢慢思量。只要你想,京城就是我們的家。」

「我記下了。」蕭瓏連追究他另一重身份的心情也無,只是想著相府那些雜七雜八的事,煩得厲害。

兩人先後沐浴之後,已是天光大亮。

白日無事,兩人自是相擁而眠。

午後,蕭瓏醒來,思忖半晌,起身穿衣,看到龍九醒來,道︰「我回相府一趟好麼?我要告訴他們,我要嫁你。」

龍九一挑眉,不大確定她說的是真是假。

蕭瓏氣呼呼的,「只許他們刁難我,我就不能刁難他們一次?偏不告訴他們其實你也可回朝做官,看他們怎樣。」

「好!」龍九笑起來,「讓寒燁送你。」

蕭瓏並無抵觸︰「隨你。反正我也跑不掉,還不如任你胡作非為。」

龍九抱了抱她,「有你,是我三生有幸。」

「明明是倒了八輩子霉!」蕭瓏想到自身情形,又有點落寞。

「胡說八道!不準胡思亂想!」龍九堵住她的嘴,吻得她氣喘吁吁才放開,語聲溫柔,「路上吃點東西。」

「嗯!我去了。」蕭瓏翩然出門,抱上吉祥去了相府。

轎子一直到了垂花門外,蕭瓏下來,對寒燁交待道︰「我若是傍晚還不出來,你就帶人進去。」

她可不能確定母親會不會將她囚禁起來。

寒燁失笑,點頭。心想誰又有那麼大膽子,敢動九爺的人——便是大小姐的生身父母,如今也得忌憚風逸堂。

其實,風逸堂主可比江夏王還讓人心驚膽戰。

大夫人聞訊出門來,臉色並無起伏,只是眼中有點暖意,語聲亦是少見的和善︰「回來了,回來就好。」

蕭瓏笑了笑,有心屈膝請安,又實在是早忘了那一套禮數,便徑自走進內室。

大夫人命人上茶,遣了下人,直言道︰「明日打扮起來,改頭換面,隨我進宮去面聖,皇上若是高興,說不定會給你恩賞,日後在府中也不低于誰。」

蕭瓏愕然。

原來所謂的欣慰所謂的回來就好,是以為她听從安排要做丞相夫婦的「義女」。

著實匪夷所思的想法。

先前諸事,大夫人竟全都當做沒發生一樣。

問都不問她是如何與龍九了解了相府風波。

這是怎麼了?她不想與父母爭執,卻總是被他們激得手腳發涼。

蕭瓏看了眼懷里的吉祥,小家伙精神抖擻地望著大夫人,帶了些許敵意,她笑了笑,心緒平緩下來,一本正經地道︰「我要回來,也該是相府千金蕭瓏的身份,否則,我更願意行走江湖。對了,娘,我要嫁給龍九。」

「什麼?」大夫人立刻冷了臉,一拍桌案,濺得茶水溢出,「胡鬧!」

吉祥抬頭看蕭瓏,很明顯,它不滿大夫人的行徑。

蕭瓏貼了貼吉祥的臉,又無辜地眨著大眼楮,「我不嫁他,他就會誅殺相府滿門,您難道不知道麼?您以為我是怎麼走進這相府的?」

大夫人想忽略不提,她偏要提及。

「你到底是與他生出了禍事!」

「可他也幫您解了毒,幫您回了京城。娘,不能總記得別人的壞處,將好處拋在腦後。」

「我回京城是聖上隆恩!」

蕭瓏極力克制,才不讓語聲融入失望,「有所得就有所失。您又開始享受榮華富貴了,就得失去女兒在您膝下盡孝。」

大夫人倒是行事果決,「你讓他將相府滅門吧!我寧可死,也不能坐視你嫁給他!」

蕭瓏氣極反笑,「當初他用相府安危做賭注,您賭不起,讓我隨他離開了百花谷,傻兮兮地去給您尋找解藥。如今您回到相府了,就又寧死也不肯看我與他在一起了。您倒真是名門夫人的做派,走一步看一步,也對,如今與相府共存亡,也不枉嫁給我爹一場。」

大夫人拿起茶盞丟向蕭瓏,「你給我住口!」

蕭瓏身形一轉,已在別處落座,笑意更濃,「娘,對一個江洋大盜動手,不明智。我這一身功夫,是我姑姑傳授的,勝于東方氏百倍。我這張臉,可毀不起第二次了。」

大夫人被氣得臉色鐵青,半晌才切齒道︰「我如此安排,你心里怨,我不怪你。可我的心思你又知道幾分?你終究還是該嫁一個門當戶對之人,上官家長子……」

蕭瓏終是克制不住,冷笑出聲︰「當年江夏王與相府便是門當戶對。當年上官家還沒成氣候。娘,怎麼我做什麼都入不了您的眼,怎麼我就一定要嫁入上官家?我好不容易想嫁個人,他待我也是極好,您為什麼這麼反對?當我死了不就成了?」

大夫人則是冷笑連連︰「江夏王?誰知他到底長什麼樣子?他與相府算什麼門當戶對?那分明是相府攀高枝!你若那時听我的,到了上官家,必會被人寵上天去。」

「不稀罕!」蕭瓏嘀咕一句,「我就要嫁龍九!」

原本是來試探母親,可一來二去,她入了戲,語氣莫名堅定起來。

大夫人暴怒︰「你還不如一早死掉!」

「之前我不能死,日後我死不起。」蕭瓏翩然起身,「再沒有誰比龍九待我更好,最起碼,他在乎我的生死,在意我的想法,為了我什麼都做得出。娘,上官家的人能做到這些麼?」

大夫人急得站起身來,「你要走?要去哪里?」

蕭瓏沒經思考便已開口回道︰「龍九在家中等我,我回家去。」

「你這個孽障!」

「我再不出去,風逸堂的人就要殺進來了。爹在府中麼?」蕭瓏不能與母親動手,只得用謊話解圍。

大夫人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又愛又恨——我終于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了。當我死了吧,您沒有什麼義女,我已厭惡了戴面具度日的光景。」蕭瓏無奈地笑著,離開正房。

迎面踫上了蕭南煙。

蕭南煙看到蕭瓏便恨得咬牙切齒︰「禍胚,魔鬼!你怎麼能把我娘變成那個樣子!」

蕭瓏「呵」一聲笑出來,「我照顧得她心寬體胖,你不感謝反倒出言不遜,著實沒道理。」

「那叫心寬體胖麼?那就是一個嚇人的胖子!」

蕭瓏愈發樂不可支。

「再沒有比你更惡毒的人了!」蕭南煙很想上前將蕭瓏的臉撕爛,只是自知功夫相距甚遠,不敢輕舉妄動。

「她做的孽,要用一輩子償還。」蕭瓏步調悠閑地走過蕭南煙,「她不是一生都在爭寵麼?我倒要看看,如今體胖且虛弱,還有何力氣爭寵。」

父親面對著一個面目全非當年景的人,怕是會被嚇到,再也提不起興致。

死有余辜的人,別讓她死,讓她活著失去最想得到的東西,才是報復的最佳方式。

回到住處的時候,蕭瓏其實覺得有些無趣。

與母親針鋒相對半晌,並不能讓心頭委屈消散,也並不能減少對來日的忐忑。

讓母親動怒,讓母親知道自己心底想法,又不能使得她將自己視若珍寶。

可不管是柔是剛,都是讓母親了解自己的方式。

了解之後,或許棄若敝屣,或許設身處地地為自己著想,終歸還是有點好處的。

她尋找龍九,下人說他去了後花園,請她先去書房稍等。

走入書房,蕭瓏不敢放下吉祥,怕小東西又淘氣打碎他東西挨揍,抱著它游走至偌大的書架前。

指著一冊冊書籍,告訴它都是什麼。

知道它听不懂,還是願意分享所見一切。

如果此生都不能有兒女,那麼吉祥就是她的孩子,她會疼它一輩子。

手指無意指向一個四方牛皮包裹,她眯了眸子,抬手取下。

掂了掂,里面有著厚重的紙張。

是什麼?

好奇。

她放在書案上,拆開包裹的時候,看到了寫在上面的宛若刀鋒般的字跡︰江夏手札。

江夏手札——霍連城已將修訂成冊的《江夏手札》交至天子手中,頗得天子贊譽。

眼前這些,莫非是江夏王在征途中的札記?

又是為何,會在龍九手里?

腦海中電光火石一般,意識到了什麼。

龍九的語聲在房門外響起。

她轉頭望去,滿臉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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