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舒駑襻
萬花樓。
萬花樓里的花,是一個個嬌柔水女敕的女子。形形色色的男人來到這里,正如愛花之人到了花園一般愉悅。
此間花魁肖元娘,是無數男子做夢都想擁入懷中一親芳澤的可人兒。她卻從來不讓人如願。
總會有人問起肖元娘,為何淪落風塵。
肖元娘的回答是犯賤。
總會有人問她,為何對達官顯貴愛理不理。
肖元娘的回答是他們犯賤。
她說的是實話。
當年她年少輕狂,只為一個負氣的賭約,一步踏入風塵,兜兜轉轉之中,竟再也沒走出去。
賭約是她贏了。
輸了一輩子的也是她。
這晚,肖元娘坐在鏡台前,看著里面的人。
她從來不知什麼叫做顧影自憐。如今更是如此。
越來越多的時候,看著鏡中的自己,她都有一股將鏡子砸碎的沖動。
里面那個人,讓她越來越陌生,也越來越厭惡。
她驀地起身,坐到桌案前,握著的拳才慢慢舒展開來。
隨後,老鴇與丫鬟進進出出,或是央著她撥出點功夫見見哪位出手闊綽的客官,或是送來她裙下之臣給她的名貴禮物。
置身胭脂堆里,能聞到的無非是銅臭氣。
可錢財寶物就是有那種魔力,讓人的心緒愉悅起來。
雙手撫過價值連城的寶物,她不由得想,這寶物,不知能否入得了他的眼。
斯人俊美容顏便這樣浮現于腦海。
心緒便又煩躁起來。
她已親手毀了一生,什麼都已成為奢望。
錯了,一步錯,步步錯。
便在此時,老鴇又笑著走進來,道︰「喜事啊喜事!今日又有貴客,出手便是五千兩,人你也是見過的,絕不會有不軌之心。我的小祖宗,就陪人說說話吧。」
肖元娘已經習慣了老鴇的大驚小怪,淡淡問道︰「是誰?」
「就是那日與九爺同來的女孩兒啊,她似是找你有事。」老鴇眉飛色舞的,「今日她是男裝打扮,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
肖元娘不由失笑。雪衣盜今日是想讓老鴇認出,老鴇才知道見過,否則——便是她這雙眼,恐怕也難以識破。
隨後,她嗤笑一聲,「九爺——您倒是叫得親熱。」
老鴇訕訕地笑,「不然又該如何稱呼呢?來者可不就是我的爺。」
肖元娘思忖片刻,「請她上來吧。」
「好好好!」老鴇立刻笑得合不攏嘴,扭著腰身出去了。
片刻後,蕭瓏施施然走進來,撩袍落座,十足的男子做派,之後吩咐房內丫鬟︰「酒。」
丫鬟自然不會忘記這女孩兒的好酒量,恭聲稱是。
之後,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肖元娘輕搖羅扇。
蕭瓏輕搖折扇。
肖元娘審視半晌,在眼前人臉上也找不出任何情緒,便柔聲問道︰「龍九呢?」
蕭瓏似笑非笑,語聲淡淡︰「你是他大師姐,怎麼反倒問我?」
「連這等事都告訴你了,可見傳言非虛。」肖元娘投去羨慕的一瞥,「姑娘好福氣。」
蕭瓏輕挑了眉,「倒把我說糊涂了。」
肖元娘笑著輕嘆︰「與糊涂人說明白話,或是與明白人打啞謎,都是令人頭疼之事。」
「我以盜為生,不糊涂也不明白。」
酒與幾樣小菜送了上來,丫鬟執壺倒酒。
蕭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如此連干三杯。
肖元娘亦是。
丫鬟在想,今日便是這倒酒的差事,也著實不輕松。
蕭瓏放下酒杯,折扇也丟在桌上,展露笑顏,「這次怎麼不問我來找你做什麼?」
「不是來喝酒的麼?」
「不是。我是來借你一樣東西。」蕭瓏垂眸,指尖沾了酒液。
肖元娘在此時預感不妙,便要抬手出招。
蕭瓏快她一步,指上酒液以真力彈出。
酒液成珠,落在肖元娘身上。
肖元娘探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蕭瓏的折扇又打在她啞穴上。
丫鬟愕然,來不及闔上嘴巴,也被蕭瓏點了穴道。
蕭瓏起身,步調優雅地走到肖元娘面前,手勢溫柔地摘下她頸間珍珠鏈。
「有人花八萬兩,要你這珍珠鏈。我猜著這東西不值錢,只是隨你太久,也就變得珍貴。我愛財,所以要拿走。哪日你想將這東西取回來,可以找我,還是八萬兩。」
肖元娘氣得臉色發白。
先搶了容元在先,她知道這種事不是女子的錯,錯只在男人,所以看著這丫頭再不順眼也以禮相待。
此時明明是龍九的人了——龍九手里什麼寶物沒有?怎麼還來到她這里搶東西?
是龍九屬意的麼?他那種孤傲的性子,不可能的。
難道兩個人根本就是萍水相逢,是江湖中人胡說八道?可這也不對,那日他們兩個同來,眼角眉梢都含著情意,也很有默契的樣子。
肖元娘著實陷入了雲里霧里。
蕭瓏將珍珠鏈收起,拿起折扇,取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輕輕放在桌上,「老鴇說我與你相識,等走時再付銀兩。」
肖元娘轉了轉眼珠,生出狐疑。這種人,她實在是沒見過。
「這五千兩,給你壓壓驚。」蕭瓏說著,手指踫了踫肖元娘的臉,「你有著傾城容貌,又身懷絕技,能走出去就走出去。只有蓮花才能出淤泥而不染,人不能。」之後抬手解了丫鬟的穴道。
丫鬟即時喊叫起來,可話音還未落地,蕭瓏的人已掠出窗外。再轉頭,看到肖元娘眼色復雜,含著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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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
龍九站在甲板,負手而立,迎著凜冽的海風,望向遠處。
已經半個月了,找不到她。
只听聞她兩次作案的消息。
他可以說坐擁金山銀山,可她不稀罕,偏要在刀鋒上起舞,拿性命開玩笑。
如此,便是無意回京城。
她所有的親人如今都在相府團聚,她卻飄零江湖。
她連榮華富貴都不想爭取。
阿潯……
你要的是什麼?
只是一片朗朗天地,只是一個人自由自在麼?
不是,他知道,不是那樣。
她只是太倔強,命途太苦。
女子如她,男歡女愛花前月下,在她心中大抵是件太遙遠太不切實際的事。
所以那夜她盛放成花,所以她道別離。
她只是要留下一段回憶,不枉江湖行,少年游。
甚至不給他時間弄清楚以哪個身份與她共度浮生,就絕然離開。
真的打算一個人孤單一生麼?
他不允許。
心,疼。
心疼她。
寒燁走到龍九身後,道︰「九爺,大小姐昨日在江南現身,盜取了肖元娘的珍珠鏈。肖元娘透露,大小姐是拿她的珍珠鏈換紋銀八萬兩,甚是惱怒。」
「第三次了。」
「是。」寒燁能察覺出語聲中那份失落,心頭唏噓。半個月,三次作案,雪衣盜比之往日,未免太忙了些。
「她不是貪心之人,日後怕是會隱居一段時日。」
「九爺的意思是——」
「用蕭丞相開刀。」
「明白。」
寒燁走後,吉祥慢吞吞懶洋洋地走到龍九身邊,抬頭看看他,滿眼哀怨。
自從她忽然離開,吉祥第一日連一點東西都沒吃,之後一直懨懨的,連淘氣的心思都沒了。
龍九將它抱起來,大掌輕撫它的頭。這些日子若說有所得,便是他與吉祥不再相看生厭,相安無事。
吉祥一點回應也無。
「她不要我們了。你想她麼?」
悵惘的語聲消散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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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城門落鎖之前,一匹黑馬狂奔而來,上面端坐的女子,一襲黑衣,面罩輕紗,一雙眼泛著清冷的光。
駿馬踏入京城長街,女子環顧四下,狠狠拍馬,似是厭煩所見一切。
駿馬最終停在繁華市井中一座院落門前。
女子下了馬。
有一名婦人迎出來,接過韁繩,恭敬笑道︰「小姐快進去吧,奴婢已將飯菜備好。」
「燙一壺酒。」蕭瓏語聲頓了頓,「燒刀子。」
婦人訝然,之後稱是。
院落中只有三名婦人打理,很是安靜。
蕭瓏坐在桌前,將一杯燒刀子一口氣飲盡。
辛辣嗆口。
她若有所失地環顧身邊、腳下、對面。
沒有吉祥,沒有他。
太安靜了。
想哄誰氣誰已是不能。
再端起酒杯,想起他的命令︰「給我戒掉!」
「戒掉,太難了,太難戒掉了。」
白皙瘦削的手虛虛握著酒杯,無力說出這一句,疲倦地吩咐︰「下去吧。」
服侍在一旁的婦人稱是,退下。
蕭瓏勾起唇角,卻知道,自己此時是比哭泣更悲傷的模樣。
喜歡不喜歡,別離後才知道。
喜歡,太喜歡了。
原來輕易被一個男人氣得暴跳如雷的時候,已經證明他不同于別人。
原來所有自以為的忍耐讓步不是因為他有多厲害,是心底里不想回拒。
明白了。
男歡女愛是這麼回事。
歡愉了人心,也傷人心。
等著吧,總有一日會平靜地想起。
醉生夢死的日子久了,也許會在某一日忽然忘記他容顏。
留我一人逍遙,還你一身自在。
強迫自己舉筷吃些東西。自江南到京城,路途遙遠,累了。
休息兩日,總要回相府看看,去見見父親。
菜送到唇邊,又是片刻失神。
不曾給他做過一餐飯,她廚藝是百里挑一的。
不曾做過的事很多,也好,他能記起的事情不會太多,忘掉的也就更快。
幾口飯菜,一壺酒。
蕭瓏自然醉了。
第二日醒來有點頭疼。
婦人打來熱水,在一旁服侍著,閑話家常︰「今日奴婢听聞了一件奇事︰風逸堂主竟廣發告示,說是蕭丞相交不出一個人的話,就要將相府滅門。」
蕭瓏拿在手里的手巾猝不及防掉在地上,「你說什麼?」
「奴婢、奴婢……」婦人不知所措,「奴婢沒有胡說,告示貼的滿街都是,奴婢拿回了一張,小姐,不信您就看看,奴婢真沒說謊。」
「去拿來。」
「是是是!」婦人跑出去,旋踵歸來,將告示遞給蕭瓏。
蕭瓏看罷,臉色慢慢轉為蒼白。
告示上的「遍尋一人」刻意寫成了「遍潯伊人」。
他終究還是容不得她離開。是真的要下狠手,還是引她現身的招術?
可是,天子腳下,他竟這樣明目張膽地四處張貼這種告示——要擔多大的風險?
他知不知道他在做褻瀆天威的事?
他要毀掉他與她手中的一切麼?
這一局,是蕭瓏到何時也不敢賭的。
蕭瓏放下告示,繼續洗漱更衣,用罷早飯,之後寫了封書信,信手捏在手里,出門而去。
她在一條繁華的街上漫步,一如每個悠閑的路人。
還沒打個來回,便有人跟在她身後,恭敬喚道︰「大小姐。」
「嗯。」蕭瓏停下腳步。
「九爺甚是掛念您。」
「我也很掛念他,」蕭瓏甜甜笑著,將信遞過去,「交給他,我等他。」
那人語聲分明一喜︰「多謝大小姐!」
之後,蕭瓏又步態悠閑地回到住處。
狡兔三窟。
她的窩,太多,不知這是買下的第幾棟宅院。
回去後,便命人搬來躺椅,又燙了一壺酒,之後取出幾錠散碎銀子,給了三名下人,「都回家去吧,過兩日再回來。」
給了假還有銀子拿,三個人自是喜笑顏開地走了。
蕭瓏慢慢地飲酒,不知道龍九何時過來。
既是要針對丞相府,想來他也在京城吧。
以為不會等太久,龍九卻遲遲不來。
蕭瓏晃了晃空掉的酒壺,丟在地上,闔了眼簾。
午後的陽光本是暖洋洋的,卻在一刻融入素冷。
他來了。
蕭瓏開始頭疼,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視他為要殺她全家的仇人?
視他為一夜纏綿的有情人?
真夠亂的。
她努力不讓自己蹙眉,緩緩抬起眼瞼,看向大敞大開的院門。
龍九闊步走入院落。
他眼中的女子,其實已有不同。一身清冷,滿目清茫。
是因如此,愈發不似塵世中人。
讓他愈發覺得,她無法觸及,會隨時離開。
只一次,已足夠他後怕終生。
只是他出于慣性,無法將心緒顯露,在她眼中,以漠然的意態走至她近前。
龍九站在她面前,低眸看她。
目光在沉默中對峙。
他瘦了些,輪廓愈發稜角分明。唇上的胡須還在,愈發密集。
蕭瓏先一步敗下陣來,垂了眼眸,看著雙手,「龍九,將我與相府滿門一起殺掉。我只求你這一點。」隨即,她閉上了眼楮。
她的容顏蒼白,小下巴更加尖俏,雙手也瘦得骨節分明。腳下倒著酒壺。
她始終學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你想死。我怎麼辦?」他彎腰詢問。
蕭瓏喉間一哽。
「我來找我的女人,她卻讓我殺了她。」龍九語聲不含情緒,「我怎麼辦?」
蕭瓏睜眼看著他,眼中閃過痛楚。
龍九的手緩緩探出,踫到她臉頰,溫柔摩挲,「都是假的麼?你敢說都是假的麼?」
蕭瓏彎唇輕笑,「不是假的,但你好似會錯了意。我只是在報答你以前做過的一切。」
龍九終于笑了笑,墨黑的眸子卻閃著寒光,「你可真大方,別人一點恩德,你就以身相許。」語聲一頓,「我說過你這樣報答就算了結了麼?」
蕭瓏語凝。
「跟我走。」他說的與做的是兩回事,語聲未落已經一把抄起了她,步出院落。
蕭瓏一點掙扎的意思都沒有,由他抱著,走到停在院落附近的馬車。
隨著一聲叫,吉祥從車廂中探出頭來,見到蕭瓏,懨懨的神情立刻轉為愉悅,跳下地,撒著歡兒跑到龍九腳下。
蕭瓏掙扎下地,抱起了它。
吉祥高興的扭著毛茸茸的身軀,撒嬌半晌,之後勾住蕭瓏的頸子,緊緊的,生怕被她丟掉。
像是個被丟掉多日的孩子一樣。
蕭瓏心里暖暖的,酸酸的,更多的是愧意。
「上去。」龍九命令道。
蕭瓏心緒復雜地看他一眼,進到車廂。
兩人相對,一路沉默。
馬車進入京城郊野一座佔地頗廣的四合院,院門上沒有匾額。
可龍九分明是這里的主人。
院中諸多下人,皆是大氣也不敢出,靜靜站在甬路兩側恭候。
龍九扣著蕭瓏手腕,穿廊過院,去了內宅正房。
龍九帶她走進寢室,隨後交代人守住,便闊步出門。
蕭瓏打量著室內布置。
沒有脂粉,沒有妝台,倒是有一個書架,一張書案,錦被床單亦是素淨的眼色。分明是男子的臥房。
他在京城有住處,不稀奇。
終日,沒人進出,只有吉祥在她身邊,要她抱著才肯睡。
晚間,有幾名丫鬟循序而入,將豐盛的酒菜放在廳堂圓桌上,隨即便又垂首退出。
她是一副純銀餐具,吉祥面前則是兩個細瓷小碗。
他不發話,沒人會自作主張。
這些日子,想來他對吉祥不錯。
蕭瓏沒踫酒杯,自己吃了點東西,笑笑地看著大快朵頤的吉祥。
吉祥吃飽喝足,懶洋洋的。似是終于確定蕭瓏不會再跑掉,顧自到了東次間,走進一個精致的小窩。
蕭瓏也是這才發現,不由失笑。他便是待吉祥再好,還是會要它依著他性子養成獨睡的習慣。
酒席撤下,過了多時,龍九踏著月色回來。
到了門口,輕一揮手,守在四下的人們無聲退下。
「進來。」他步入寢室。
蕭瓏跟了進去。
龍九動手寬衣,看向她,「不是要報答麼?繼續。」
蕭瓏忍耐地咬了咬牙,決定還是不跟他說話。站到他面前,笨手笨腳地幫他去掉錦袍。
眼楮瞥見放在床頭的寢衣,認命地抬手解開他中衣。
目光徑直落在他腰月復。之前或是不好意思看,或是顧不上看。
傷口已經愈合,周圍皮膚卻有點發黑。是中過毒。
難怪他一直服藥,難怪他前些日子總是不經意現出疲憊。
這個在危急關頭只要護她性命的男子,只會流血流汗,什麼都不願說。
連讓她感動的話都不會說。
龍九凝了她一眼,坐到床上。
蕭瓏跟過去,蹲,要幫他月兌掉鞋襪。
龍九終于繃不住了,抬手拉起她,顧自蹬掉鞋襪。
可這女人是天生不會討好天生氣人的性子,他直听到她問︰「我睡哪兒?」
他的手撫上她額角,隨即勾低她,吮咬住她惹禍的唇舌。
要吃了她一般,帶著氣,帶著恨。
先前維持的平靜、冷靜、優雅,隨著衣衫,碎在他掌下,丟棄在地上。
將她推擠折疊在他與床板之間,他問她︰「這兒行不行?」
蕭瓏掙扎了一下,這姿態讓她眼中冒火,臉上卻因為羞澀泛紅。
末了她卻是挑眉道︰「行啊。」
讓他看不出她是挑釁還是口是心非。
「那就好。」他報以淡淡一笑。
她咬住了自己手腕,看著上方承塵。
別扭到了家。
即刻而起的亢長輕輕踫觸。
她現出絲毫害怕。
他蹙眉,騰出手隔開她手臂,唇落下之際,啞聲問道︰「不想我麼?」
想。蕭瓏閉了閉眼,忍著不回答。卻再也不能狠下心來。
他改為單臂擁住她,吻得唇舌火熱,手落至溫潤處輕碾。
蕭瓏抽著氣,身軀軟了下來,涌出陣陣暖流。下一刻被折疊起來,又是一驚。
他垂眸看著,準確送入。
蕭瓏抬手蒙住了他眼楮。
他逸出絕美笑容,唇邊紋路似是化成了春水。
吻了吻她的手,深緩而動。
他呼吸略略加重,她克制著要逸出口的輕吟,房內便還是那麼安靜。
越是安靜,那種聲音就越折磨人耳膜。
蕭瓏惱羞成怒,抓住他手臂,勾低了他,咬他。
他不為所動,愈發密集刺撤,要侵入她心魂一般。
蕭瓏神智慢慢渙散,慢慢被這極致的歡愉擊垮,身形輕顫著,雙臂擁住他,尋找依附,「龍九……」由不得她不服軟。
末了,他灼熱親吻她,要將她拆骨入月復般激烈,蹙著眉,釋放。
並未撤離,他在她耳邊低語︰「小東西,想死了我。」
「去死!」蕭瓏語聲出奇的暗啞無力,卻是嬌媚入骨。那一夜所有的溫馨歡笑卻已彌漫心頭,代替了先前可以的冷漠。
「你忍心?」他含住她耳垂。
蕭瓏扭動著敏感的身軀,「睡吧,睡吧!」要起身去拉錦被。
他卻再度封住她的唇。
綿密親吻擴散,她再度氣息不寧,他再度如火如荼。
酸脹酥麻,自骨子里蔓延……不能承受的樂與苦。
「龍九……」蕭瓏討饒地喚他名字。
他卻緊密不離,指尖摩挲著她敏感處。
慢慢讓她由抗拒轉為沉淪。
……
蕭瓏緩了半晌,頭腦才慢慢恢復清醒,心內喟嘆一聲。
龍九早已去沐浴完畢,又命人為她備下熱水。
之後,用他錦袍裹住她,抱她走入用來沐浴的耳房。
浴桶里的水蒸騰著熱氣,散發著沁人心脾地清香,水面上散落著一層淡淡紫色花瓣。
是蕭瓏不曾聞過的花香,未來得及問,已被他放入水中。
水汽氤氳中,見他將水掬起,淋到自己身上,掛著絕美的舒心的笑。
蕭瓏索性放松自己。
他卷起袖管,大掌沒入水中,幫她擦洗,又彎下腰來,吻住她。
安撫溫柔的吻,落在她唇上眉心。
忽然特別享受他的照顧他的溫柔,甚至想自私地留在他身邊,膩住他。
可是,就是因為他對自己太好,她才不忍心誤他一生,不想與他來日怨懟終生。
蕭瓏看住他近在眼前的星眸,險些落淚。
「怎麼了?」龍九凝住她,托住她臉頰。
蕭瓏抿了抿唇,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時壞一時好。」
「你這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他手指關節輕彈她額頭,「說實話。」
蕭瓏說了實話︰「只是覺得你此時很好。」
「我什麼時候不好?」龍九邪氣地笑著,沒入水中的手落在溫潤之處。
蕭瓏抬手拍水,濺了他一身。
「淘氣。」他寵溺地笑著,長指卻直抵核心。
「混賬!」蕭瓏雙腿交疊,手指無力地扣住木桶邊緣,慌忙岔開話題,「你只是要引我現身,是不是?」
「怎麼說?」龍九漫不經心地應道,手勢依舊,看著她小臉兒現出迷人緋紅。
「你不是那種人,我覺得。」蕭瓏對他,很多時候只能說實話。之後板開他的手,「你也不怕累死。」
「不怕。」龍九笑意更濃,啄了啄她的唇,拿過手巾幫她輕柔擦洗,「說的沒錯,我只是要見你。」
「你見到了。」
「還要娶你。」龍九補充道。
蕭瓏嚇唬他︰「我就是個敗家的胚子,娶了我全無益處,說不定還會害得你斷子絕孫。」
龍九不以為然︰「我這十多年來,殺戮太重,理當有報應。我只要你就足夠。」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該籌備婚事了,你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我。」龍九凝著她,「好麼阿潯?」
婚事——母親听說了,怕是再也不會讓她走進相府的門了。
蕭瓏以沉默否決。
龍九費了些功夫,才將話折中了說︰「想想看,你要嫁什麼人。你要嫁江湖中龍九,我遍請江湖人去喝喜酒;你要嫁朝堂中人,我也能讓你如願,只是需要些時日。」
蕭瓏大為驚訝,「什麼意思?你果真另有身份?」
龍九頷首。
「那你……」蕭瓏幾乎有些畏懼了,「你到底是誰啊?」目光微閃,邊思忖邊道,「江夏王離朝之際,他麾下諸多將領亦是掛印封金離去,還有,他一些仇家也無故消失……」
這樣說著,她神色一僵,繼而仍是搖頭淺笑,「我誰也不嫁。」
「你非嫁不可。不嫁朝臣,就嫁風逸堂主。」龍九抱她離開暖水,拭去她身上水跡。
蕭瓏奪過手巾,之後還是覺得別扭,側目尋找寢衣。
細腰長腿,發絲散落在胸前,點點水光在燈光下散發著澄澈光亮,美妙至極的人兒。
他戲謔笑著將她攬入臂彎,「嫁不嫁?」
「不嫁不嫁,都不嫁。」
龍九宛若嘆息,「那我只能獨自拜堂與你成親了。」
蕭瓏被他荒謬的說法引得笑起來,又疑心他胡作非為,實在是怕了那種求生不得的沉淪,手模了模長發,「我還沒洗頭發。」
「幫你洗。」龍九看得出她的疲倦,自是不舍再折騰她。拿過一襲白色寢衣幫她穿上,又喚人打來洗頭的熱水。
蕭瓏乖乖坐在矮凳上,享受著他的照顧。
他起初動作生疏,可見這輩子都沒伺候過人。由此讓她心里愈發暖洋洋的。
之後,他修長十指或是輕揉長發,或是按揉在她頭皮,舒服得要命,蕭瓏本就是強打精神,此時真真昏昏欲睡。
三千青絲擦得半干之後,龍九將她抱回房里。
第一件事,就是扒掉了她寢衣。
「……」
蕭瓏想哭。
「穿著它做什麼?」
龍九知她會錯了意,說完克制不住笑意,自胸腔逸出醇醉笑聲。
「你就氣我吧,早點將我氣死也好。」蕭瓏紅著臉,滑入錦被。
龍九除去濕漉漉的衣服,躺到床上,將她抱在懷里,覆上一吻。
愛煞了這柔弱無骨的曼妙身軀,愛煞了無縫相擁的親密感觸。
他的。
這小妖精是他的。
蕭瓏在他懷中,很快被睡意擊垮,沉沉入夢。
床笫之歡,原來比作案盜寶還要累上百倍,從骨子里透著倦怠。
睡得快,醒的也快。
蕭瓏看著窗外晨曦,手指無意識地在他脊背彈跳。
「醒了?」龍九拍拍她的背。
「我是來見家人的,你卻壞了我的好事。」蕭瓏是真實地郁悶著,「眼下一定被當成了禍胚,不能回了。」
「那可怎麼好?」龍九故意問她的想法。
「我跟你走吧,一輩子跟著你還不成麼?你別再找我家人的麻煩就好了。」不待他應聲,素手已點住他的唇,先一步訴諸打算,「噓——別說話。我跟著你就好了,把你當成我夫君,但是不要提婚嫁。」
「這又是怎麼說?」龍九的心又開始隱隱地疼,尋到她的唇,啄了一下。
「我——我爹娘剛團聚,不知是在拼死算計彼此還是盡釋前嫌,我就不要添亂了。那樣我娘不定會鬧出什麼事來。」
倒也算在情理之中的理由。可他知道,真實原因不是這個,卻無法對她說︰我已了解你的心結,我不在乎。
說不出。
怕她被戳到傷處,反而下不來台,再此遠離。
龍九拿出懷表看了看,「先等等。」
「我已經不指望你對我毫無隱瞞了。」蕭瓏沮喪地捏了捏他鼻梁,「我等,看你還會鬧出什麼事。」
「苦等無趣,忙些別的?」龍九逗她,試探地吻了吻她。
「你想麼?」她竟是笑著詢問,隨即翻身騎在他身上,「受夠了你,該我折磨你了。」
這樣認認真真的說著孩子氣的話,也只有她。
「榮幸之至。」龍九笑起來。
一日之初,男子本就興致盎然,不需鋪墊便如火燃燒。可她卻真是蓄意折磨,遲遲不肯接納。
龍九要探手扣住她。
「你不許動!」蕭瓏按住他的手,認真地道,「別急啊,我會對你很好的。」
「才怪!」龍九覺得很有可能會被她慢吞吞的樣子磨死。
「真的真的!」蕭瓏忍著笑,心里卻罵自己沒良心︰怎麼能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調戲他?
龍九姑且忍耐。
卻在此時,外面有人道︰「九爺,蕭丞相前來拜訪。」
蕭瓏重心不穩,險些掉下床去。
龍九似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兩個人都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