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惜惜吃力的爬到床邊,伸出手拉開床頭的抽屜,顫抖著模出放在里面的應急藥物。浪客中文網舒駑襻
這是用于急性心悸的藥物,她已經很長時間不曾服用,原以為經過手術這顆心早已恢復健康,沒想到最近卻頻繁的出現痛感。
也許它真的壞掉了呢。她想。
她閉著眼楮,將那兩粒藥物送入口中,也不喝水,就那麼干咽了下去。
苦澀的藥丸在接觸到喉頭的那一剎那傳來一種無法遏制的惡心感,她緊閉著嘴想要阻止,最後卻還是禁不住撲到床邊「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嬈。
被部分溶解的藥丸叮叮當當滾落到地板上,蘭惜惜伏在床沿,輕輕的喘息著,然而胃部一陣陣緊縮,似乎在催促著她吐出更多的東西來。
可是她已經很久沒有進食,肚中空空如也,吐出來的,只有一些發黃的苦水。
很快,臥室里就彌漫著一股嘔吐物特有的酸腐氣息柑。
房間的光線很暗,渾濁的空氣里,蘭惜惜像一只擱淺的魚一樣,張大嘴巴大口的呼吸著。
這種感覺莫名的令人絕望,卻隱隱帶著一種熟悉。
沉重和壓抑的氛圍像老朋友一樣試圖親近她、擁抱她。仿佛她天生就該呆在黑暗之中。
不……我不要這樣……
蘭惜惜狼狽不堪的從床上滑落,然後赤著腳,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暮色四合,落地窗外是一輪即將隱沒的太陽,正竭盡全力的發揮著最後的光亮。
蘭惜惜手抓在黑色雕花欄桿上,像是一個劫後余生的人,望著那輪落日微笑起來。
這時,有「篤篤」的腳步聲從樓梯上響起。
她轉過頭,看到了那個矮小單薄的女佣——孫玉。
她穿著一件灰色的衣物,像一個灰撲撲的幽靈一樣,輕輕緩緩的向她走過來了。
蘭惜惜在看清她的一瞬間,心內涌起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她幾乎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聲音顫抖的問︰「你……你要做什麼?」
女佣仿佛沒听見一樣腳步不停的靠近,然後在她面前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來。
「啊……啊……」她嘴里發出一些模糊的音節,伸手指了指樓下,又對著蘭惜惜比劃出一個往嘴里扒飯的手勢。
蘭惜惜竟然看懂了︰「你在叫我吃飯?」
女佣點了點頭,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一時間蘭惜惜忍不住迷惑了,她分明記得落水前她和自己說過話,可是顧崇 他們都說她是個啞巴,而自己也清清楚楚的看到過對方口中的殘缺,難道真的如謝堯所說,她落水前的記憶都是特殊情況下出現的一種幻覺?
她皺著眉,狐疑的審視著面前的女佣。
似乎是意識到女主人的不信任,女佣臉上露出一抹受傷的表情,微微低下頭,無措的站在那里。
蘭惜惜的性格一向比較容易同情弱者,此刻見她那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真的忍不住反省起自己來了。
也許,她真的沒有惡意,是自己從一開始就無法接受蘇管家離開的事實,所以才遷怒于她,對她的第一印象就很糟糕。其實,對于任何一個剛到陌生地方的人來說,喜歡觀察新的主人,也不算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吧?
那麼,落水前的那些事,真的是幻覺嗎?
她沒有舌頭,所以一定說不了話,況且,要是她真的想推自己落水,又為什麼反而將自己救起呢?
莫非,真的是她冤枉了她?
蘭惜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女佣垂著頭默默的站在那里,忽然看了看蘭惜惜的腳,然後快步走進屋內。
再出來時,她手上提著一雙毛茸茸的拖鞋。
在蘭惜惜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蹲下來,無聲的將拖鞋放在了她的腳邊。
她抬起頭,對著蘭惜惜討好的笑了一下,示意蘭惜惜把腳抬起來。
就算是主僕,蘭惜惜也從不願意讓佣人為自己做這樣的事,連忙擺了擺手,自己穿上了拖鞋。
現在,她是真的迷惑了。
女佣見她穿好鞋,慢慢直起身,朝她憨憨的笑了一下。
然後,她又伸手指著樓下,朝她比出一個吃飯的手勢。嫌不夠似的,又皺了皺眉,做了一個類似于熱氣散盡這樣一個動作。
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蘭惜惜莫名的感到有些好笑。
她決定不再令她為難︰「謝謝你,我這就下去吃飯。」
女佣滿意的朝她豎起大拇指,好像在表揚一個不愛吃飯的孩子。
穿著毛茸茸的拖鞋,腳真的暖和了許多,想到這里,蘭惜惜對她笑了笑,再次說了一聲︰「謝謝。」
女佣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後腦勺,那模樣真是淳樸的不像話。
蘭惜惜願意相信自己的記憶,但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楮。
女佣目前的表現並沒有值得懷疑之處,蘭惜惜決定暫時忘掉自己落水那件事。
這並不是因為她寬宏大量,而是因為她本性單純馬虎,容易輕信別人。
她一生之中所遇見的大部分人都待她不錯,她從小就遇到了好心如蘭敬雅者帶她月兌離苦海,一個經常被人善意對待的人,總是習慣于相信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好人。
他們不善于去揣測人心,對來自對方的惡意缺乏直覺和判斷力,僅憑表面現象就一廂情願的認為所有人都是好人。
就如同一面干淨的鏡子,她心里投射出來的世界是干淨就亮堂堂的。而一顆本性骯髒的心,它所看到的世界必定是丑陋不堪。
蘭惜惜坐在桌前,看著面前的四菜一湯。
菜色很清淡,但也不全是素,有雞脯和小羊排,但做的一點也不油膩,十分的爽口宜人。
湯是烏骨炖老山參,放了一些中藥,好在氣味不重,聞起來也令人頗有食欲。
沒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女佣,手藝竟一點都不比之前的廚師遜色。
她站在一旁,默默的添了一碗飯放到蘭惜惜面前。
蘭惜惜笑著說︰「我吃不了這麼多。」她一向飯量小,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又總是一陣陣的泛著惡心。
抬頭正對上女佣失望的眼光,她自己站起來盛了一碗湯,說︰「我喝這個就好。」又問,「你吃過了嗎?」女佣大概沒有想到會被主人關心,臉上一時有些慌亂。蘭惜惜笑著把盛著米飯的那碗推到她面前︰「一起吃吧。」
女佣受寵若驚的連連擺手。
蘭惜惜干脆走過去,拉著她坐下來,拍拍她的肩膀︰「忙了一天,一定也很辛苦,坐下來一起吃吧,正好我一個人吃的也很寂寞,就當是陪陪我,好不好?」
她語氣和藹,眼楮帶笑,任何人都無法拒絕這樣的好意。
女佣于是慢慢拿起筷子,在她鼓勵的目光下端起飯碗。
「吃點兒菜吧,」蘭惜惜說,「辛辛苦苦做了這麼久,我們吃不完的話就得倒掉,不是很可惜嗎?」
聞言,女佣這才停止一直朝嘴里扒米飯的動作,直直的伸著筷子,夾起一塊羊排。
見她終于不再束手束腳,蘭惜惜才放心的低頭慢條斯理的喝湯。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她養成了不愛吃飯的習慣,她想這一定是顧崇 慣得吧。
想到顧崇 ,她臉上剛浮現起一絲微笑,又漸漸的消失在嘴角。
她不會忘記他摔門而去時的那種狠絕,他真的,就那麼憎恨她麼?
她看了一眼坐在對面老老實實吃飯的女佣,心里想,難道,這次真的是我錯了嗎?
可是無論事實如何,他都不曾有一丁點的相信她。
他不理會她的辯解、她的理由,就那麼認定了她在撒謊。
在他眼里,她真的就是那麼卑鄙、那麼不堪?
如果真的是她錯,她願意對此向他和女佣道歉,但是他對她說出的那些傷人的話,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裝作沒有听到過。
夫妻間的任何一次爭吵,都是一出覆水難收的悲劇,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在對方心上留下了多麼深刻的劃痕。
往後的千千萬個日子,每一次回想,都言猶在耳,歷歷在目。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著最初的心痛。
痛苦永遠比歡欣更令人難忘。我們從不否認再怎樣艱辛的活著都是為了從大的痛苦中尋找小的歡樂,然而歡樂總是容易使人遺忘,只有痛苦歷久彌新。
不能夠忘卻痛苦,幾乎是大多數人的一種本能。
蘭惜惜喝到一半,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惡心感涌上咽喉,連忙站起來快步朝洗手間走去。
身後的女佣放下碗筷,默默的望著她急匆匆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飯後,蘭惜惜接到辛妮電話。
「惜惜,你忘了你自己答應好的事情嗎?」
「嗯……有嗎?」蘭惜惜想來想去,卻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許下了何種諾言,只好無奈的放棄,「抱歉,我想不起來了,麻煩辛妮小姐善意的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辛妮在電話那頭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明天是周末哦!」
「呃……周末怎麼了?」蘭惜惜抬頭看了看日歷,既不是情人節,又不是七夕,更不是辛妮生日,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呢?
「壞惜惜,你是故意裝傻,還是真的不記得了?」辛妮嗔道。
「我真的不記得了……」蘭惜惜歉疚的說,「最近好像總是丟三落四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辛妮,我該不會是忘記了什麼對你很重要的事情吧?」
「當然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蘭惜惜,你怎麼敢忘記?」雖然是又急又氣的語氣,但蘭惜惜卻完全想象得到她在那邊偷笑的樣子。
「好吧……我錯了,辛妮小姐,我認打認罰,好不好?你就原諒小的一次吧……」蘭惜惜求饒。
「看在你認錯態度良好的份兒上,我就不跟你計較啦。」辛妮小姐十分寬容大量的說。
「那到底是什麼事?」
「惜惜,我們說好每個周末都去孤兒院的啊……」辛妮提醒說,「不準爽約哦!蘭惜惜,這可是關乎我的終身大事耶。」
「終身大事?」蘭惜惜笑了,「我知道啦。」
「你在笑話我嗎?」听到听筒內傳來的輕笑聲,辛妮滿不在乎的說,「笑就笑吧,反正那個男人,我是一定要抓到手的,哼哼。」
「你真勇敢,」蘭惜惜說,「放心吧,上帝不會虧待勇敢善良的姑娘。」
辛妮美滋滋的笑起來︰「那就這麼說好咯,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好的,拜拜~」
這一晚,直到很晚顧崇 都沒有回家,蘭惜惜硬著頭皮撥通他的號碼,那邊是謝堯接起,听到蘭惜惜的聲音,似乎還有些驚訝。
「他……在嗎?」蘭惜惜猶豫的問,既希望他說在,又希望他說不在。這種感覺很復雜,因為擔心對方所以迫切的想听到對方的聲音,但真的是他接起電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道歉嗎?不,她說不出口。她再怎樣愛他,也還是有自尊的。哪有被那樣傷害過,還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