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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花無百日好

王石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即便是隔著窗戶也能感覺到陽光的熾熱。

他的記憶依然停留在昨天的貢院考場上,寫完那篇策論後的暢快淋灕,傍晚出了考場時見到柳隨風眉飛色舞的表情,以及最後一個出來的段瑋青因興奮而顫栗的手,都是如此清晰而生動。

今天府里很熱鬧,連一貫平靜的小院也不能免俗,那些丫鬟家僕走起路來都比往日要精神,聚在一起便是歡聲笑語。這一切都是因為二少爺的貼身丫鬟冬兒透露說,二少爺在這次大考中發揮得極好,一定能高中皇榜。

始作俑者冬兒現在正悄悄地後悔,她只是昨夜見王石心情不錯,一時口快便說了幾句,誰知道那幫多嘴的丫鬟就滿府里說開去,萬一將來出了皇榜,王石考的不好豈不是當眾折了他的面子?

所以她坐在外室受著煎熬,一邊托著下巴想個圓場的法子,一邊豎著耳朵听內室的動靜。察覺到王石醒來後,她連忙踩著小碎步走進內室,幫王石拿過衣服。

王石自己穿著衣服,側耳細听窗外傳來的笑聲,好奇道︰「今天外面好熱鬧,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冬兒眉頭一動,抿抿嘴道︰「少爺,外府池子里的令箭荷花一夜全開,大家都在說這個事情呢。」

「哦?就為這事?」王石搖頭笑道︰「花開不過是平常事,難為你們這麼高興,想必是在府里憋壞了。」

冬兒溫柔地幫他整理著衣領袖腳,同時撇嘴道︰「才不是呢。夫人都說了,咱家這荷花很多年沒開得這麼齊整,這可是吉兆,將來是要應在咱府里的。」

王石拍拍她的頭,道︰「如果花開就是吉兆,那將來花謝就是凶兆?傻丫頭,花無百日紅,花謝也會再開,咱們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花身上,卻沒問過它同不同意,這可不是正確的態度。」

冬兒睜大眼楮問道︰「少爺,那什麼才是正確的態度?」

這個偏向于形而上的問題可把王石難住了,他以前最不擅長的領域就是哲學問題,最不喜歡講的就是大道理,站在那里閉著眼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究竟,最後只好瞪著眼佯怒道︰「小丫頭,不懂的問題就要去想。」

冬兒噗哧一笑,低著頭吐著舌頭道︰「原來少爺也有不明白的事情。」

王石抬起手臂,作勢欲打。

冬兒連忙一溜煙跑開,還不忘回頭給了王石一個嬌俏的衛生眼,輕笑道︰「少爺,我去給您準備早飯,吃飽了才好想問題哦。」

王石也在笑,卻不是無奈的苦笑,而是欣慰的笑容。對他來說,理想再恢宏,總是難以預見的事情,現在自己能改變一個人,哪怕是一個沒有人身自由的丫鬟,總好過孤苦寂寞地過下去。

冬兒身上發生的變化是可以看見的,這個丫頭逐漸開始流露出自己的本性,那是屬于她這個年紀獨有的少女神采,而不是一個只知道下跪服侍的奴僕模樣。

在冬兒的陪伴下用過早飯,王石來到外府的池子旁,看眾人口中所說的那片令箭荷花。他清楚地記得,前兩天這里還是零零落落幾朵花枝,想不到一夜過後,居然百花齊放。望著面前的奼紫嫣紅一片,王石也不禁心神搖動。連他都感嘆于造物主之神奇,更不要說府里這些人,也難怪他們將這當作吉兆。

賞了一會荷花,他便命旺財去準備一輛寬大的馬車。

這幾日上京城充斥著熱鬧與焦灼的氣氛,四處客棧都是爆滿,到處可見飲酒狂歌的各地學子。有人欣喜于大考超常發揮,自然呼朋喚友大擺筵席;有人悲傷于策論寫得一塌糊涂,只好大肆買醉以求麻醉;還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寫得怎麼樣,忐忑不安地等待最後的結果,這個時候美酒自然是最好的陪伴。

手舞足蹈者有之,如喪考妣者有之,惶惶不安者亦有之,一場大考,鑄就一副人生百態圖。

王石坐上馬車離開尚書府時已近正午,給車夫吩咐了地方之後,他便躺在寬闊的馬車內,舒展身體休息。雖然席先生已經遠去,他也不敢懈怠了武道,每日一個時辰的修習總是雷打不動。

白塔下那一戰給了他很大震撼,當日來的幾位刺客在武道一途上算不得頂尖高手,卻給他提了一個醒,如果自己想在這世界好好地生存下去,唯有不停地練習,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畢竟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武道高手不知凡幾,光是席先生偶爾講過的那些世外高人,就令他有目眩神迷之感。

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想念飄然遠去的席先生。

這個古里古怪的中年男人有很多缺點,比如總是喜歡沒有一點顧忌地臭罵他,比如經常在離園找年輕貌美的姑娘卻要自己來付賬,但有一點,對于王石的武道鍛煉他從未松懈過,僅僅三年時間,便給王石打下了極為堅固的基礎。

王石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誰對他好,他便會深深記在心里。

馬車在平坦的街道上走得很穩,他躺在那里閉目養神,旺財則像一個靜不下來的猴子一般,掀開車簾看著街旁風景,嘴里不時發出一陣陣怪叫。

馬車在城南的點水客棧停了下來,王石整理好衣服邁步走入客棧,旺財跟在他的身後。兩人將進門時,一個醉醺醺穿著學子衣服的年輕人扶門而出,嘴里還在罵罵咧咧說個不停。

旺財瞧著他的背影說道︰「大白天的喝成這樣,這也太夸張了。」

王石瞪了他一眼,斥道︰「就你多嘴。」

旺財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話。

王石步入客棧大堂,一眼便瞧見臨窗而坐的段瑋青,還有跟一頭小牛般站在他身邊的段阿牛。今天段瑋青特地穿了一件淡青色的嶄新袍子,臉上也略略修飾一番,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比之往日要精神許多。

「還以為你會晚點過來。」段瑋青起身笑道。

王石道︰「這個點已經不早了,咱們吃的是午飯,可不是晚飯。」

兩人相視一笑,段瑋青道︰「咱們怎麼過去?」

「我帶了馬車過來,自然是坐車去。」

眾人上了那輛無比寬敞的馬車,旺財和段阿牛坐在車廂的前端大眼瞪小眼,旺財仗著各自少爺都在,對面剽悍凶惡的家伙不敢隨便動手,便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段阿牛強壯的身軀,那表情要多猥瑣便有多猥瑣。

反正旺財心里有底,如果要動口,段阿牛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王石從座位底下取出一個密封良好的箱子,打開後將里面的各色點心並一壺清酒放在面前的矮桌上,然後示意段瑋青先填點肚子。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奢侈生活的人,但有些事情甚至都不需要他來決定。比如那切好的冰鎮香梨,便是他說要出府,冬兒連忙親手做的,反正府里的冰窖中存著大批冰塊,並不費什麼功夫。

段瑋青捻起一片晶瑩剔透的香梨,久久沒有入口,喟嘆道︰「我很久沒有吃過這種消暑的東西了。」

王石心道,我也很久沒吃過合成肉了,雖然那味道不敢恭維,但總有些懷念,可人不就得隨時適應新的環境?

段瑋青吃著那片香梨,感受著那份浸入喉間的香甜,搖搖頭道︰「家道中落,全因我而起。」

王石幫他倒上一杯清酒,道︰「打住,昨日之憂不可留,咱們還年輕,沒到憶苦思甜的時候。」

「這話有理,你說話總是很有道理。」段瑋青舉起酒杯,認真說道︰「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那天對我當頭棒喝。這一杯,敬你我相逢相識之情誼。」

王石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道︰「我私下曾想,現在對你老說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建功立業,官場搏殺。」

「那是什麼?」

「找個媳婦,生個孩子。」

段瑋青面色一紅,微羞道︰「王兄這話我不明白。」

「不一定要立業才能成家。」王石感慨一番,然後熱心地幫他出謀劃策道︰「我可不是打趣你。看你現在的狀態,大考一定能中,既然如此,在這上京城尋模一個好姑娘,然後我再幫你尋處宅子,先穩定下來,再圖其他,豈不是最好?」

段瑋青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連聲說道︰「不妥不妥,上京的宅子那麼貴,我哪里買得起?」

王石笑道︰「你買不起,自然有人買得起,否則我今天約你們出來做什麼?這不是給你找個財主去麼?」

段瑋青呆道︰「這就更不妥了。」

「這事你就別推辭,反正那胖子的錢都是扔給青樓的姑娘們,還不如拿來給兄弟做點事情。總之他不會反對的,交給我就行了。」王石沖他擠擠眼楮,狡黠地說道。

段瑋青心里感激,又有點羞澀,他畢竟是個極內向的人,臉皮又薄,這些年因為自身的原因,年過三十也未成家,鄉里鄉親總是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如此一來,他更是沒勇氣去想那件事。

如今王石看似嬉笑作態,卻為他考慮最重要的問題,讓他十分感動。

兩人閑聊著,對彼此的了解愈深,便發現兩人其實性情很相投,在某些問題的看法上十分一致。段瑋青困于心魔,一朝得解,談興也愈發濃起來,說到自己年少時被人稱作神童的經歷,心酸之余也不免有些許得意。

王石大都是在听他講,對于他自己的故事倒說的極少,基本是點到即止。反正段瑋青積蓄了二十年的苦悶,哪怕是說上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所以沒有去在意那些。

只是旺財一聲「少爺,到了」,打斷了兩人高昂的談興。

「咱們走吧,他們應該是等久了。」王石當先下了馬車,注視著面前這棟三層樓的酒家。

一行人上了翠微居的三樓,卻發現有兩撥人站在一間雅室前,如殺紅了眼的斗雞一般,相互對峙著互不肯讓。

旺財看著面前的景象,驚道︰「這還沒開席呢,就先唱上戲了?」

隨著他一聲喊,那兩撥人的目光全部轉過來,落在位于最前面的王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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