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這又是何方?」
迷惘中,蕭然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世界。
不見青石板磚鋪就的古樸街道,只有那平整如水面的寬闊道路,那路面上似是抹了一層細致的岩灰,深青色,沒有任何間隙。道路被長長的鐵籬笆從中均分開來,有密密麻麻的奇怪物事在其上穿梭,冒著青煙,發出刺耳的聲響,散出刺鼻的味道。
有熙熙攘攘、形形色色、行色匆匆、身著怪異衣裳,作怪異打扮的人在道旁行走,大多數人面無表情,只顧低頭趕路,有老人跌坐于地,無人問詢。
遠方,很遠的地方,蕭然看到了一雙模糊的身影,一名少年牽著一名縴瘦的女子在奔跑,他們跑得很快,似是有什麼可怖的物事在身後追趕。可是他們身後空空如也,除了將柔弱野草輕輕偃倒在地的一陣微風,便再找不到任何人或獸的影子。
他們跑得太快,女子忽而驚呼一聲,摔倒在地。少年面色擔憂而急切,來不及問詢便將女子攬到了背上,繼續奔跑,跑得比方才更快了一些。
他們便一直這麼奔跑著,從清晨到遲暮,不曾停歇一刻。暮光漸弱,殘陽落在他們身後,前方便是如同潑著濃墨的夜色,少年沒有任何遲疑地背著女子跑進了沉沉夜色里,最後露出一抹解月兌般的淺淺笑意。
一直怔怔看著這一幕的蕭然似是憶起了些什麼,眉頭緊蹙,他努力地拼湊著腦海深處的記憶殘片,不料感受到一股深入靈魂的刺痛,他忽而眼前一黑,再睜眼時,眼前所有景致便幻化了模樣。
一彎新月劃過古樸滄桑的角樓,在朱紅色的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而淡然的銀光,有殿宇似被輕紗遮掩坐落期間,靜謐而神秘。
遠遠觀去,那一座座深紅的樓台便如同嵌在寂寂深秋的霜地里。
燈火相映,可見畫壁飛檐,隱見斑斕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一色的晶瑩。
夜深人未靜,可聞怯怯私語聲。
忽而有火把被熊熊點燃,那火把便如同投入深冬荒原里的火種,剎那間有無數火苗竄起,火光沖天,連成一片,將整片殿宇照耀得直如白晝,月光登時失去了顏色。
繼而有呼喝聲傳來,起初只聞一人的聲音,緊接著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呼喝。
「殺!」
「殺!」
「殺!」
喊殺聲此起彼伏,聲欲震天,有枯黃敗葉簌簌落下,夜幕下的叢林里有無數飛鳥被驚起。呼喝聲未落,繼而有金鐵相擊發出的鏗然之響傳來,有女子從睡夢中驚醒,尖叫著,哭喊著。
看著這一幕突如其來的肅殺場景,蕭然的雙眼忽然感受到一股刺痛,還沒來得及尋思,他的雙目突然迸出兩道血痕,粘稠的血液從兩頰淌下,觸目驚心。
西廂里,香寢上。
蕭然背倚床欄,還保持著那個箕坐的姿勢,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呆滯,直如木偶,兩道血流從他的眼角汨汨淌出,在月光在映襯下,他那張臉便顯得無比可怖。
蘇焚香忽而睜開了雙眼,目光中不帶一絲情緒,她端坐如蓮,不動如鐘,雖然她上身未遮片縷,春光盡泄,但那淡淡的金光使她顯得那般神聖,教人不敢褻瀆。
目光落到了對面蕭然的身上,蘇焚香神色如常,她那持著大智慧印的雙手開始了舞動,起初緩慢,一如登仙樓的姑娘跳舞時的模樣,隨即她舞得越來越快,快得只能讓人在月光中覓到一疊殘影。
一道卍字佛符緩緩從她舞動的雙手間幻化而出,閃耀著淡淡聖潔的金光,緩緩飄升,以一種玄奧莫名的軌跡旋轉著,向著對面的蕭然飛去。
佛符看似銅錢大小,如同黃金所鑄若有實質一般,細細觀之,便能看見佛符的中央似是刻了一個字,字是古老的篆體,卻是一個「成」字。
那符繞著蕭然的頭頂盤旋著,稍滯片刻,忽而化作一道金光猛然閃耀了一下,直直地射入蕭然頭頂百會穴,消失不見。蕭然木然的身姿毫無所動,只是眉宇間輕輕顫了顫,眉頭緊蹙起來。
自雙目感受到刺痛之後,蕭然的視野便變得漆黑一片,有如寒凜的冬夜。正自彷徨之時,他的腦海里忽而亮起了一道金光。
那金光起初太過耀眼,充斥著蕭然整個腦海,也不知過多久,金光漸斂,露出一個古樸的卍字符文,那符文緩緩地飄到他的腦海中央停駐下來,靜靜地旋轉著。
符文上那個古老的「成」字時隱時現,閃爍著,絲絲金光逸散開來。此間說是蕭然的腦海,卻並不真實地存在他的腦中,這是一處玄之又玄的地方,正是佛家所言的靈台,道門口中的識海。
此時的蕭然自然不懂什麼靈台識海,他只感覺隨著那道符文的閃爍,他的身體似是與之產生了一種玄奧的共鳴,漸有暖意生出。
蕭然仿若看到了自己身子最深處,最細微的變化,深到骨髓之中︰他似是看到了一縷縷金色的游絲隨著血液一道生出,那些游絲融在殷紅鮮血里,使之泛起一抹金澤,隨著心髒的搏動,鮮血在體內循循不休,所過之處,他便感到春日暖照般舒適。當那泛著金澤的鮮血來到了他的雙目處,那抹刺痛便漸漸平息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有雞鳴聲傳來,蕭然舒坦地低吟了一聲,緩緩睜開眼楮,他眼角淌下的血痕干涸在雙頰,隨著他臉色的變化,干固的血塊被牽扯,細碎成無數血沫,落下。
「焚香!」
當看到蘇焚香上身**,斜倒在被褥之上時,蕭然嚇了一跳,心神大亂,他瞬間欺身過去,沒有去流連女子胸前的春色,而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蘇焚香呼吸勻致,似是熟睡了,蕭然長長地吐了口氣,這才拉過被褥,輕輕掩住她那近乎完美的**。此刻他卻沒有多少香艷的念頭,而是眉頭緊蹙,尋思起這一夜發生的事來。
奈何尋思良久,蕭然如何也憶不起發生了什麼,他只隱隱記得蘇焚香喝了那蜜茶之後,便感到不適,然後自己抱著他到了床上,似乎有一番香艷的纏綿?
看著香甜沉睡著的蘇焚香,蕭然想著被褥之下那不著寸縷的軀體,低頭看了看自己齊整的衣衫,蕭然暗自松了口氣,看來還未到那一步。倒不是他不想與蘇焚香來一次魚水之歡,只是不願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奪了人家的身子。
眉頭微蹙,蕭然想起自己似是做了兩個奇怪的夢,夢了什麼已憶不起,他只隱約記得自己在夢里瞎了雙眼,然後腦海中突然出現一道金色的符文,如一輪春日,暖照著自己。
思及此處,蕭然神色微凜,這才覺察到自己的身子似是于從前不同了,至于何處不同又道不出來,那感覺一如重獲了新生一般。
眼下場景未免太過尷尬,蘇焚香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子,若是忽然轉醒蕭然還真不知如何自處。無暇多想,蕭然躡著手腳輕輕移下床榻,生怕驚動了睡夢中的蘇焚香,拉過被褥替後者輕輕地掖了掖,他便靜悄悄地離開了廂房,反身將房門輕掩。
如今卯時未盡,天光未開,蕭然打量了一眼東方泛著魚肚白的雲翳,稍滯片刻後決定去對面自己的廂房中再稍事休憩。
房中一應擺設還如往日模樣,被褥依舊齊齊整整,書案上也無一抹塵垢,看來這邊廂時常有人在清掃。蕭然目睹這一切,心中暖意漸生,遑論如何,蘇家待他不薄。
……
晨曦破曉,雞鳴漸作,市井里又開始響起絡繹不絕的吆喝聲。賣豆腐花的小販總是起得最早的人,每日路過蘇府,他的吆喝聲便顯得格外洪亮。
蘇夫人喜歡吃豆腐花,她今日也醒得比往日更早,端著青花瓷碗,手執白玉調羹,她卻沒多少心思品味平日里最是喜愛的早點,她微蹙著眉頭,再次問掃兒︰「你這丫頭確定沒看錯,姑爺果真是在自己的廂房里?」
掃兒睡眼惺忪,一副困乏無比的模樣,如同雞啄米一般點頭道︰「是的,夫人,我都去打探好幾次了。」
「你這憨妞,叫你給我盯緊點,如今連姑爺幾時回的房都不知曉!」蘇夫人忿然道。
「掃兒知錯了……」
「得了,看你那可憐模樣,這一宿也著實幸苦了。」蘇夫人又恨又憐地瞪了掃兒一眼,道,「你且去喚姑爺起來用早點,便休息去吧。」
掃兒忽而憶起了什麼,揚眉道︰「方才我在園中看到老太爺和大少爺回來了,他們就坐在桃園的亭中,老太爺說是要等姑爺醒來,有話予他說。」
聞言,蘇夫人的眉頭更皺了幾分,嘀咕道︰「不是說出城訪友了麼,回來這般早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