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02
第十二章如此招兵
大營外面有十幾個人確是來應征入伍的,魏迪師已讓他們排好隊,正詢問考核排在首位的一個青年漢子。曾守山和胡魯走到魏迪師身後,魏迪師看到了,正欲起身,曾守山示意他不必多禮,繼續驗兵。
那漢子大聲地問魏迪師︰「大人,是不是真的有五兩銀子一個月?」
魏迪師沉聲道︰「那是當然。」
「好,那我報名!」
「當兵殺敵是很危險的,你確定要投軍嗎?」
那漢子道︰「我知道,現在干什麼都有風險,有人睡在床上還被屋頂塌下來壓死呢。我不怕死,只要有錢。」
魏迪師問那漢子︰「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你不能有任何隱瞞或者與事實不符,如果違反你即使考核過關也會被踢出來,你明白嗎?」
「那沒問題,我保證說的是真話。」那漢子點頭道。
魏迪師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家庭住址在哪?」
那漢子便報了姓名、年齡和住址,原來他是永州城近郊一個村莊的人,叫南阿成,今年二十三歲。
「家里有幾口人?」
「有七人,父母和我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弟弟,兩個妹妹。」
「父母是干什麼的?」
「在村里種地唄。」
「地是自己的嗎?」
「不全是,大概有一半是自己的,另一半是租的李老爺家的。」
「你是干什麼的,什麼職業?」魏迪師不厭其煩地詢問這個叫南阿成的漢子,並飛快地記錄。
那漢子有點耐煩了,粗聲粗氣地道︰「喂,你們這是不是招兵?這麼嗦!」
魏迪師冷冷地道︰「這是我們的規矩。」
「什麼破規矩!我有的是力氣,又不怕死,你怎麼不考考力氣和膽量,一個勁地問這問那,干什麼玩意?」那漢子開始嚷嚷起來,後面排隊的幾個漢子也在議論紛紛,對這里招兵的規矩很不理解。
魏迪師盯著他道︰「想當兵就得按著我們的規矩來,做不到就請離開。」
那漢子看了看魏迪師和他身後的兩人,偏著腦袋想了想,然後咧嘴道︰「好,你問吧。」
「你是干什麼的?」
「種地的。」
「成家了嗎?」
「沒有。」
「這麼大了,還不成家,是因為什麼?」
「家里窮。」
「你哥成家了嗎?」
「也沒有。」
「………………」
「………………」
魏迪師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厭煩,繼續問了十幾個問題。那漢子中間有好幾次不耐煩,但還是堅持下來。魏迪師終于放下筆,問題基本已經問完了,最後叮囑了一句︰「南阿成,再強調一遍,以上你所說的如果不是真實的,一經查明你就會被趕出來,並且還會追究你的責任。你現在還有機會可以更正,要不要改?」
南阿成搖頭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不用改了。」
「那好,把衣服月兌了,只留一件上衣和褲子。」魏迪師道。
「啊?」
「我不想重復。」魏迪師冷聲道。
「這麼冷的天,你讓我月兌衣服?」南阿成雙手緊緊抱著身上穿的又破又髒的棉襖,似乎還沒月兌就已經感覺到冷的不行了。
「你不是說你不怕死嗎?連死都不怕,還怕月兌衣服?」魏迪師反問了一句。
南阿成看了看其他人,大家似乎都想知道他敢不敢在大冬天月兌衣服,沒人支持他,反而都饒有興趣地等著他下一步的動作。南阿成橫下心,大聲道︰「月兌就月兌,怕個鳥!」
他月兌得很快,月兌了外面的破棉襖和外褲之後就剩下貼肉的汗衫和褲衩了。看來這個南阿成家里確實是比較窮,天氣這麼冷卻穿的如此之少,棉襖之下便是汗衫,而且衣服都已十分破舊。
看見南阿成的身板,魏迪師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回頭看了看在身後站著的曾守山和胡魯,曾守山不動聲色地跟他輕微點頭。
魏迪師來到南阿成身邊,前後左右看了看,並模了模後背和四肢的關節。然後跟南阿成說道︰「你先回去吧。」
這是個什麼意思?南阿成茫然道︰「大人,你到底是要我還是不要我?」
魏迪師道︰「你先回家去,這兩天就在家呆著,哪都別去,兩天之內我們會有專人通知你是否錄用。去吧。」
南阿成不明白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當兵,他太想獲得到這個有五兩銀子一月的工作,有點著急道︰「大人,你這有沒有石鎖,要不要我表演一下石鎖?我力氣很大。」
「不用。我們不看這個。」魏迪師直接拒絕道。
「那……那……」
魏迪師提高音度,喝道︰「去吧,听不懂我的話嗎?」
南阿成這才疑惑不定地走開,卻沒有離開軍營回家,而是在外面等著。魏迪師大聲喊道︰「喂,怎麼還不走?」
「大人,我們一個村的,等會大伙一起回去。」後面這個應征者立即替南阿成回答道,這個漢子年齡不小,起碼也有三十六七。「大人,您看看我行不行?」
魏迪師收回目光,仔細地端詳面前這個漢子,片刻之後又開始新的一輪的詢問。
後面的曾守山跟胡魯笑道︰「看人千萬不要光看他的言辭。剛才這個南阿成你看他說話粗聲粗氣,像是十分蠻橫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可能不是個橫人,只是不會說話而已。社會的底層有很多這樣的人。」
胡魯身著男裝,手中輕提一入鞘長劍,不過還是一副俊俏模樣,心細的人不難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她道︰「少爺你說的太對了,其實在和業堂鄉下就有不少那種心地不錯但說話不活泛的人。不過,魏迪師很不錯,他能壓得住場面。」
「山上出來的,自然沒有差的。雖說他們還沒有完成學業,但十錢叔敢把人給我,說明他對這些人還是有信心的。」曾守山呵呵笑道。
魏迪師對來應征者的詢問和考核十分細致甚至繁瑣。不過有南阿成做了示範,後面的應征入伍者就不再有什麼廢話,老老實實地按著魏迪師的要求來,相對順利不少。不過等十三個人全部詢問考核完畢,也過去了一個時辰。其中有六個被魏迪師告知身體骨骼不符合當兵條件,直接拒絕,另有七個被告知兩日之內通知結果。
送走這批人後,魏迪師高興地跟曾守山匯報道︰「大人,下午還行,至少有七個苗子。不似上午,來的都是城里的游手好閑之輩。」
曾守山一坐在征兵台上,道︰「這不奇怪,城里人肯定是最先看到告示,那些混混又最閑。」又對魏迪師點頭贊道︰「你做得不錯,詢問得很細,也很活,考核也堅持了標準。注意堅持下去,後面幾天的人會越來越多,不能因為人多就放松標準。」
魏迪師立即應道︰「是。」接著又道︰「大人,我們現在人手緊缺啊。沒人去給這些兵苗作實地采訪。」
曾守山道︰「今天下午是不行了,黃藍水、蘇佳楠帶著衙役和民夫搬運糧草去了。明天上午吧。明天讓蘇佳楠在此坐鎮,黃藍水也可以來幫幫忙,你就帶著衙役下到村里去,實地考察他們的情況。那些故意隱瞞或者實際情況不符合我們要求的則告知他們不用來了,那些情況如實的就直接帶回軍營。」
「是!」
「以後盡量是誰招的兵,誰去實地采訪。」曾守山道。
……………………………………………………
招兵的第一天,永州人便對這個山字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首先是因為他們給的銀子比較豐厚,銀子是個好東西,老百姓日常用的都是銅板。當兵一月可以掙五兩銀子,一兩銀子可是相當于壹千個銅子。募兵告示一出,永州城里的人奔走相告,不少人躍躍欲試。甚至連府學里一些比較窮的生員都想著去城西北的軍營報名,被氣憤的先生們制止住。先生們瞪著眼楮說,當兵哪有讀書好,真是一群斯文掃地的東西。
很快,山字營的招兵規矩再一次引起永州人的好奇。他們不考較力氣、不考試武藝,卻只問、看、模。原本那些覺得自個身板吃不了當兵這碗飯的人也開始有點想法了。
這兩天城里不少青壯年去了山字營,還有些是瞞著極力反對的父母去的。很少有父母願意讓自己的子女去當兵,何況現在南邊正在打仗。不過年輕人不這樣想,尤其是在官府造勢和戰斗檄文的渲染下,很多年輕人發現去山字營當兵其實很不錯︰既可以保家衛國,又可以掙不少銀子,據說立下軍功還可以得到升官發財的機會。永州城里的人對此並不懷疑,因為他們得到消息,這個曾守山千總是荊楚總督的親佷,嘉勇侯的三子,跟著他走應該是有前途的。
不過那些做長輩的很快可以放心,城里去應募的人絕大部分被告知不符合條件,當場拒絕。有些人不服,質問一個身材高大,留著怪異的短平頭發的人,你們的條件到底是什麼。那猛男翻了個白眼,撂下一句話「無可奉告」徑自走了。
城里人沒辦法,又不敢在軍營里鬧事,悻悻地回城去了。
沒過多久,大家逐漸認清楚了這個山字營長官的真正心態︰歧視城里人。不然為什麼鄉下陸陸續續有人被帶進軍營,而城里卻幾乎沒有。
接下來的事情讓大家覺得更不可思議,山字營的人竟然到每個兵的住地探尋驗證,考察家庭情況與品行,甚至還需要村長或保長簽意見書。永州人從來沒听說過征兵還要探家底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相親呢。
不過永州城里最有名也最有影響力的官紳李潔鑾听聞此事後說︰「他們這是要打造精兵中的精兵啊。沒想到幾個毛頭小伙子做起事來像模像樣,這個曾守山不簡單,不像別的官宦子弟那樣是個繡花枕頭。」聞者問這位榮休的前工部侍郎,您這麼說的根據是什麼,李潔鑾卻笑而不語。
後來軍營那邊又傳來消息,這一次惹惱了永州城里的一個大人物。軍營里招兵的人說︰凡武林中人或參加江湖幫派的人一律不要。
晁忠仁是永州巨富,家族勢力在他的父親手里已經達到前所未有的輝煌地步,不過他父親比較低調,知道的人不多。他父親去世之後,晁忠仁露出陰狠多智的一面,一改低調處事的作風,積極擴張,黑白通吃,晁家勢力更上層樓。可以這麼說,在永州,官府的公文也許還沒有晁忠仁的一句話好使。
山字營在永州招兵,跟他本來沒有任何關系,但山字營他們竟然公然宣稱江湖幫派的人一律不要,引起晁忠仁的強烈反感。因為他覺得,如此一來,肯定會在社會上造成一定的輿論效果,甚至會影響到青少年一代對江湖幫派的向往,對江湖幫派的可持續發展不利。因而晁忠仁對此表示嚴重的擔憂,因為他手里實際上控制著永州最大的兩個幫派。幫派的暗中活動是晁忠仁勢力能夠在他父親的基礎進一步擴張的重要助力,也是他能成為永州土皇帝的根本力量之一。晁忠仁本不想去惹曾守山一伙人,但現在他覺得有必要讓這個官宦子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山字營招兵的第四天,曾守山上午如往常一樣坐鎮軍營。
一般來說,下午和晚上都是他和永州頭面人物聯絡感情的時間,只有上午才有空來軍營照料。幾天來,在別人眼里曾守山似乎僅僅在忙于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不過不知不覺中,他在人際關系上的努力還是得到了回報。永州官場和士紳對這位初來乍到的年輕千總印象相當不錯,認為他雖作為荊楚最大的衙內之一,卻謙虛懂禮,全無傲氣,實在難能可貴。由之而來的是,永州上下對山字營的支持力度持續上升,器械、被服、帳篷等軍用物資逐步開始到位,即使所缺部分也已組織民力連夜趕制。安長百和童永江和曾守山關系融洽,而任兵州也一如既往地支持曾守山。雖然幾天前任兵州在曾守山面前甩了臉子,但第二天親自去軍營視察部隊組建情況,並順便帶給曾守山又一個三千兩白銀的承諾。
曾守山和官員士紳保持密切關系的同時,卻小心地保持著和他們的距離。對一些希望借助曾家勢力的暗示,他總是很巧妙地避而不應。不過那些提要求的人也不覺得如何,畢竟相處時間還不長,有些話還不是很好說。只要曾守山還在永州,總會搭上這根線的。當然曾守山對他們也是有一定回報的,例如今天晚上他將邀請永州官面上和鄉紳界還有商界的重要人物看戲。
時間是在晚上,戲園子已經訂好,請帖也已發出。曾守山上午有點空余時間,便來軍營看看招兵和訓練的情況。
設在永州城外軍營的募兵處已經招了兩百零三人,蘇佳楠又被從黃藍水那抽調出來,暫時負責對這些人進行一些基本培訓,重點是對軍紀的講解。好在軍需處的黃藍水和陳仁壽已經從新兵中挑選了幾個人幫忙,蘇佳楠這才能夠月兌身。
曾守山、胡魯和魏迪師三人正坐在軍營大門口募兵處閑聊,等著今天來應征的人。
魏迪師逮住此機會便跟曾守山訴苦︰「大人,我們太缺人了。這幾天都快把我忙死了。」
曾守山故意不理他。
魏迪師嚷道︰「大人?少爺?您睡著了?」曾守山和他們私底下的關系很融洽,也能相互之間開開玩笑。
曾守山還是不說話,眼楮卻看著軍營前的闊地。
胡魯注意到曾守山神情似乎有點凝重,便問道︰「少爺,怎麼了?」
「你們沒覺得今天很奇怪嗎?」曾守山看著他們道。
胡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倒是魏迪師認真想了想,反應過來︰「就是啊,不對啊。換在前兩日,到這個點已經有人來應募了,今天怎麼一個也沒有?」
「再等等看。」曾守山道。
他轉身去兵營,胡魯快步跟上。蘇佳楠正帶著兩百余號新兵背軍紀軍規。軍紀軍規在他們來永州的路上已經完全制定出來。軍紀是由曾守山親自擬定,經過顏易直修訂潤色而成。主意強調三點︰一、一切行動听指揮;二、愛百姓,不擾民;三、善待俘虜,他們也是人。另外具體的軍規和措施則由顏易直主筆,畢竟他曾是紺省撫標中千總,經驗要豐富些。
三條主要軍紀好記,大部分新兵都已非常熟悉,但具體的軍規和措施加起來總共多達一百零五條,要背下來確實有很大的困難,連曾守山都背了好久。
軍營里蘇佳楠正把這兩百名士兵分成二十個組,逐組檢查他們的熟練程度。但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農村出來的老實巴交的農民,本來大字不識幾個,背東西更是難上加難。曾守山看到這種情況,突生一想法。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曾守山走出兵營,但還是只有魏迪師在那無聊地等著。此時已是巳時三刻,竟然沒一個來應征入伍的人。
這會連胡魯也察覺到事情很不正常,她問魏迪師道︰「前兩天你不是去檢查草市和鎮級市場,那邊的募兵告示都貼了沒有?」
魏迪師委屈地道︰「都檢查了,貼著呢。」
「雖說沒有到每個村里去看,但城、鎮、草市這些人口密集,往來比較多的地方都貼了募兵告示。」他又掰著手指說道。
曾守山沉聲道︰「問題不在這里,走,阿魯,我們到前面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