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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開源節流

更新時間︰2013-01-07

第三十二章開源節流

「那兩個村子經過反復的共同商討,形成了集體決議。雖然耗費時間比較長,過程也比較艱難,但好處有三︰一是經過這個過程形成的決議對村民都有約束力,即使個別人有不同意見也會淹沒在集體決議之中,難以形成破壞力;二者,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經過反復討論,村民更加清楚事情的利弊,認識清晰而堅定,事情的阻力就會減小;第三,既然這個事情是村民的事情,利害相關,那麼就應該體現他們的作用來。簡單講,是他們的事,就以他們為主。以他們為主則他們會積極參與,他們積極參與就是做成事情的極大的支持力。」

曾守山把想到的東西稍微整理一下,一股腦倒出來。方子信听得一愣一愣,曾守誠和楊項律卻頻頻點頭。見這兩人的表情,曾守山微微一笑,又道︰「所以,那兩個村子看起來挺浪費時間,其實是磨刀不誤砍柴工;那個爽快答應的村長當時的表態最讓人滿意和高興,但他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復雜性,工作方式也過于簡單粗暴,帶來以及激化了很多矛盾,所以他才是最耽誤時間,最沒有效率的一個。」

曾守誠若有所思,然後看著曾守山笑道︰「難怪家里來信都說老五學問大長,看來名不虛傳。你今天說的就很有道理。以民為主可能是阻力最小、支持力最大、最有效率的工作方式,我這麼理解沒錯吧?」

曾守山點頭道︰「我的意思正是如此。不過我到底沒有親歷此事,信息來源只是你和方叔的描述,所以我說的只能算是信口開河,做不得準。見笑了。」

曾守誠大笑,對方子信和楊項律兩人道︰「老五很謙虛啊,不過,我喜歡。好了,那件事我們此前處理得差不多了,就不說了。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相信我以後不會犯此類錯誤。老五是我這趟最大的收獲。」然後跟方子信說︰「告訴大伙,該方便的趕緊去方便,我們馬上就走。」

眾人很快收拾停當,曾守誠對曾守山道︰「老五會騎馬不?」

……………………………………

曾守誠讓僚屬讓了一匹馬給曾守山,楊項律不會騎馬只能和一個捕頭共乘一騎。眾人策馬而行,傍晚前順利抵達荊門城。

曾守誠騎馬動作看起來十分利索,全不像養尊處優的官員。不過看到曾守山騎馬之後,曾守誠在這方面的些微自豪蕩然無存,老五的動作不能用矯健利索來形容,而是自然,就像人走路一般自然。

進了城之後,其他人各自散去,曾家兄弟兩人一直騎到曾守誠的家門口。楊項律不願打攪曾家兄弟相聚,曾守誠苦留不住,不得已讓人安排他到荊門最好的客棧。曾守誠領著老五走進院子,一邊道︰「大家以前說我是天才,但現在爹每次來信都說你是天才。看來我這個天才名頭不保啊。」

曾守山一邊打量大哥的住所,一邊認真的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才。」院子不是很大,倒是很精致。

「你這是在自夸還是在謙虛?」

「我是在陳述事實。」

「哈哈……」曾守誠很高興地大笑,見到多年未見的弟弟成人成材無疑是開心的事情。

這時一位美婦走出房門,對曾守誠道︰「相公,很久沒見你這麼笑過了。今天遇到什麼開心的事情?」看見曾守山在後頭,便笑道︰「原來是五弟來了,難怪相公這麼高興。快快請進。」

曾守山見到大嫂,便立即行禮,道了聲,嫂子好。

王淑婷笑吟吟地回禮,道︰「五弟不用這麼客氣,都是自家人。一路辛苦了吧?」

王淑婷一身素雅著裝,卻給人一種既美艷又端莊之感。曾守山心中感嘆︰大哥和大嫂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個四五歲的男孩跳跳蹦蹦的出來,高聲道︰「爸爸回來了。」曾守誠一把抱起孩子,笑著道︰「鐵蛋,今天作業做完沒有?」那孩童正是曾守誠的獨子,曾紀千。

曾紀千抱著父親的脖子道︰「早做完了。爸爸你昨天到哪去了?」

「爸爸處理公事去了,來,鐵蛋,過來見過五叔。」曾守誠放下孩子道。

孩子怯生生地叫了聲︰「五叔好。」

曾守山見大哥一家其樂融融,心中也是無比高興。他在身上模了模,卻發現沒什麼值錢可以給佷兒做見面禮,頓時有點尷尬。曾守誠則在旁故意壞笑。

曾紀千卻拉著曾守山女乃聲道︰「沒關系,五叔。下次給也行。」

曾守誠和王淑婷相視大笑。

曾守山大窘,這孩子都快成精了,自己啥也沒說,他就知道自己想干什麼。于是掏了一錠銀子給佷兒,道︰「這個給你,這次五叔來得匆忙沒給你帶什麼禮物,下次補上好不好?」

紀千看了看銀錠,然後飛快地躲到曾守誠夫婦後邊,很嚴肅地道︰「爸爸說了,誰也不許收錢。」

……………………………………

是夜,王淑婷親自下廚做了些菜,讓曾家兄弟暢飲。她自己則帶著孩子吃完後早早休息去了。

曾守誠和曾守山至少喝了一斤酒,但兩人全無醉意,只是談興更高。

曾守誠隨口問道︰「你知道方叔為什麼會在這里嗎?」

「也許是家里長輩擔心你在外為官得罪人太多,所以派他們過來保護你。」曾守山不甚在意,夾了塊豆豉排骨,味道很不錯。

「你很聰明,」曾守誠深深地看了眼老五,他知道老五在跟他避重就輕,故意不接話茬,道︰「可為什麼那麼固執?」

曾守山擦了擦手,不解地望著大哥。

曾守誠道︰「劉溫瑜給我來過信,說你拒絕了他的邀請。」

「談不上拒絕,只是時候未到,再說我還這麼年輕,不想背負那麼多東西。瀟灑幾年再說咯。」曾守山給大哥倒了杯酒,然後拉著他踫了下杯,一飲而盡。

曾守誠點點頭,認同了曾守山的說法。

「對了,大哥,現在官府收稅怎麼都收到三年以後去了?寅吃卯糧可不是個事。」曾守山轉移了話題。他並無責怪之意,收稅不是一個小小知州能改變的。

曾守誠听到這個問題神色有點沉重,道︰「年年都有或大或小的戰事,朝廷財政吃不消啊。」

「我見荊門一帶似乎百姓生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你如何做到的?」曾守山一直對這種現象很好奇,現在總算可以在荊門的父母官面前討個答案了。按理說,官府收稅都收到三年之後了,百姓肯定是怨聲載道,但荊門卻沒有這種情況,至少在曾守山的觀察和了解的範圍內是如此。

曾守誠微微一笑,道︰「無非是個開源節流的問題。既然開支大,不能做到節流,那就只有開源了。」

曾守山仔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表示不理解。道︰「莫不是王荊公的招數?」開源節流的問題北宋的王安石曾有過類似見解︰不管節流,只管開源。

曾守誠仰頭又飲了杯酒,說了聲,不能喝了,再喝就要倒了。然後跟曾守山道︰「有相同的也有不同的地方。荊公的說法並無不妥之處,與其一味節流不如努力開源。但我們現在的情況和荊公變法有所不同。其一、我不是不想節流,但朝廷每年有那麼多的賦稅任務我不得不完成,所以沒法節流。而荊公是不願節流。其二、荊公努力擴大生產的同時又巧立名目與商爭利、與民爭立,而我們只為百姓生產創造條件,保護他們生產,但不多立任何名目的稅收。所以百姓能看到希望。」

「好一個能看到希望。希望就是生活有奔頭,大哥我以你為豪。來再喝一杯。」曾守山衷心贊道。說著又給曾守誠倒上一杯酒。曾守誠似乎忘了自己剛剛才說過不再喝了,「」的一聲,一杯酒又已下肚。

曾守誠嘆道︰「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了。這個社會的生產能力就是它的生機,我們保護社會的生產就是在延續它的生機。」

「這也是你興修水利的原因吧?」

「是啊。」

曾守山敬佩不已,其實大家都知道興修水利的好處,但是水利工程一般來說不是一個村能承受的,往往需要官府組織,有些甚至需要跨縣、跨府的聯合行動。而地方官都不太願意去做這些事情,因為太勞師動眾,容易授人以柄;另外水利工程見效期長,而官員的任期太短,他們不願自己冒著風險做的事情卻讓下一任撈政績。于是地方官往往都只關心賦稅、力役和獄訟等事,因為這些直接關系他的政績,影響他的升遷。曾守誠卻能夠沉下心來做些切實為民的事著實不易。

「大哥不愧是我家的人才!」曾守山舉起杯來又要敬酒。

曾守誠擺擺手,真有三分曾邦侯的神態,道︰「雖然我听說你一向不說假話,但你老這樣夸我,我也驕傲的。再說,這種想法並不是我的創見,而是劉溫瑜的和我爹的指示。我一直任京官,初到地方沒有什麼經驗,這些都是他們教給我。所以你要敬就敬他們吧。」

「劉溫瑜果然有些水平。不過…………雖然是他們的創見,但做事到底還是得你來做,所以大哥你不用謙虛。」曾守山說著再舉起杯來。

曾守誠看著曾守山,笑道︰「敢情這酒不用你出錢買?」

曾守山道︰「嘿嘿,當然,所以我得多喝點,不過這不是主要原因。」

「那你說說,到底主要因為什麼讓你這麼敞開喝?」

「見著你想喝唄。」

曾守誠哭笑不得,道︰「不喝了,今日到此為止,再喝我就要被你喝窮了。」

酒已盡歡,該說的都說了。曾守山知道大哥昨天到今天都沒好好休息過,明天還得繼續工作,于是也不堅持,兩人各自睡去。

…………………………………………

第二天早晨吃過早飯,在曾守山的要求下,曾守誠同意他到縣衙觀摩學習,並特別安排陳敬齋給他介紹縣衙辦公流程以及各種事項。曾守誠自有公務處理,不能陪老五,不過特別交待縣衙可以讓曾守山自由進出。臨走的時候跟五弟說了句︰「陳敬齋是自己人。」

曾守山先去客棧找楊項律。楊項律對了解縣衙的工作毫無興趣,于是拒絕了曾守山同游縣衙的邀請,對他說我想在荊門隨便轉轉,你記得來給我交房錢就是。

于是曾守山只好自己去了。陳敬齋對東家曾守誠的交待下來的任務頗感興趣,或者說對曾守山本人非常感興趣。像曾守山這種個頭在南方人中是非常罕見的,加上他高大健碩,臉龐黝黑,和東家的溫文爾雅形成鮮明的對比,活像是一個常年干苦力活的。不過據東家說曾守山也是博學喜書之人,很奇怪的是此人長年苦讀,卻又不喜功名,既然不考科舉,偏偏又對官府事情很感興趣。陳敬齋覺得曾守山有點意思。

陳敬齋給曾守山介紹的非常詳細,大至兵馬刑名錢糧,小至文書計帳,從明面上的法規章程到暗地里的各種規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听得曾守山頭暈腦脹,只得笑道︰「真是事事有道理,行行有學問。只是我記性不好,記不住太多。我看荊門可以沒有曾守誠,卻離不了陳師爺。」

陳敬齋有些自嘲地搖搖頭道︰「我也就是給東家處理點雜事,做事和做官是兩碼事。」

曾守山道︰「陳師爺過謙了。我今日才知師爺不是平常人能做的。」

中午曾守山和大哥曾守誠、陳師爺等人在縣衙吃的飯,方子信一干人等卻不見蹤影。曾守山提出想在荊門多待幾天。曾守誠笑道︰「求之不得。巴不得你多留幾天,我們兄弟也好說說話。」

「我想跟陳師爺幾天,看看你們是怎麼做事的。」曾守山說出真正目的。

曾守誠道︰「行,不過你別耽誤陳師爺的公務。他是我的智囊,每天的事情不少。」

此後五天,曾守山都跟著陳敬齋,不過看的多,說的少。陳敬齋不介意有這麼個五大三粗的跟屁蟲,隨時隨地給曾守山傳授經驗。甚至還給他介紹,師爺又稱幕友,是由東家自己出錢聘請,不過是雙向選擇,來去自由,做官的東家可以選擇師爺,師爺也會選擇東家,不是誰請都會去的。而且現在的師爺大部分都不是個體,師爺們已經形成一種勢力,彼此之間互通消息,連枝同氣。基本上各級衙門已經離不開師爺,有些衙門多至幾個甚至十幾個師爺,大致分為刑名師爺、錢谷師爺等等。

曾守山經過幾天的觀察和學習,對衙門的事務和師爺的作用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他在筆記上寫著︰師爺在官場和社會上的作用非常重要。他們本身雖然不是官,但處理的事情卻是大都是官府公事。他們已經掌握了一部分官府的權力,名義上是幕友,協助官員治理,但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是代官而治。

這幾天另有一事讓曾守山大吃一驚︰楊項律竟然在荊門出名了。

楊項律本來是覺得在曾守山這蹭吃蹭喝,已經過意不去,更不想因為自己影響曾守山的游歷問學,所以留在客棧看書,沒事時在城里閑逛。有一日,走到縣學听到朗朗讀書聲,興致大起,便走了進去。縣學教諭見陌生人擅入縣學本來有些生氣,但見此人雖身著布衣,舉止言談卻彬彬有禮,教諭轉怒為喜。一番交談之後,教諭完全被楊項律學問所折服,自嘆不如。得知楊項律是王伯安弟子之後,教諭十分欣喜,便邀請他給縣學學生講一堂課。楊項律略略沉吟後,欣然應約。

進得課堂,教諭簡單地給學生介紹之後,楊項律坐到先生席上,開頭便道︰「要做好文章,須讀史書;研讀史書,方知立論;立論精妙,方有好時文。」

楊項律抬頭看了看那些府學生員,個個正襟危坐,看來縣學規矩甚嚴。又見他們一副怦然心動的樣子,知道自己講以史立論寫好文章的觀點吸引住了他們。這些生員來縣學讀書可不僅是為了廩餼銀兩,基本上都是奔著科考去的,若跟他們講大道理估計會昏昏欲睡。于是侃侃而談︰

「宋一統天下,底于大定,垂及百年,世稱盛治者何也?惟其懼也。懼者惻悱不容自寧之心,勃然而猝興,怵然而不昧,乃上天不測之神震動于幽隱,莫之喻而不可解者也。然而人之能不忘此心者,其唯上哲乎!得之也順,居之也安,而懼不忘,乾龍之惕也;湯、文之所以履天祐人助之時,而懼以終始也。……………………一旦岌岌然立于其上,而有不能終日之勢。權不重,故不敢以兵威劫遠人;望不隆,故不敢以誅夷待勛舊;學不夙,故不敢以智慧輕儒素;恩不洽,故不敢以苛法督吏民。懼以生慎,慎以生儉,儉以生慈,慈以生和,和以生文。而自唐光啟以來,百年囂陵噬搏之氣,寖衰寖微,以消釋于無形。盛矣哉!天之以可懼懼宋,而日夕迫動其不康之情者,「震驚百里,不喪匕鬯」。帝之所出而天之所以首物者,此而巳矣。然則宋既受命之余,天且若發童蒙,若啟甲坼,縈回于宋祖之心不自諶,而天豈易易哉!

雖然,彼亦有以勝之矣,無赫奕之功而能不自廢也,無積累之仁而能不自暴也;故承天之佑,戰戰栗栗,持志于中而不自溢。則當世無商、周、漢、唐之主,而天可行其鄭重仁民之德以眷命之,其宜為天下之君也,抑必然矣。」

一番長篇大論,生員們听的如痴如醉,如果自己有這水平,何愁科考文章不出彩!教諭也佩服得五體投地,楊項律認為宋代百年盛世之治源于一片謹慎戒懼之心,以心論史,以史論心,尤其是「懼以生慎,慎以生儉,儉以生慈,慈以生和,和以生文」在不經意間警策人心,于整肅風化實有大益,此番大論真真乃以史論道。

楊項律見眾人反應不錯,面上卻無甚喜色,反而有思索不解之意。他想起此前自己在珠光村里只為講明婬祀傷財,迷信害人的道理,卻無人能听,現在縣學用雅言,說妙語,高談闊論卻獲大家認同,原因何在?自己還是那個自己,前者道理淺顯易懂卻以失敗告終幾以身殉之,後者用詞雅正僻奧,用意精微玄妙卻大獲成功。楊項律搖搖頭,真是奇也怪哉!後來和曾守山論及此現象,兩人一番討論後一致認為︰不是楊項律突然水平提高,而是因為接受群體的層次不同,所以說成功這種玩意,應該,從來不是單方面的事情。

此後幾天在縣學生員的強烈要求下,楊項律又講了幾堂課。生員們越听越高興,有些人甚至覺得听了楊先生的課,學問大長,才思泉涌。沒幾天楊先生的大名不脛而走,以至于有些附近州縣的學子都跑來听課,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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