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離騅從龍兒的院子里出來,心中居然有些松下一口氣的感覺。
他在日月亭中負手而立,看著湖里的錦鯉嬉戲,深秋了,蓮花凋零,荷葉殘敗,卻有蓮蓬飽滿,在風中搖頭晃腦。
立了一會兒,秋離騅出得門去。
沒有讓馬夫準備車馬,也沒有帶任何人,連陸遠都沒有叫來。
好似閑庭漫步,但是秋離騅卻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兒。
他想去看顧弄影,那個有著絕代風華的女子。
平時的他每次去見顧弄影,都會步履匆匆,生怕耽誤了與佳人會面,只是今日,再也沒有那股子的著急。
進了浮屠香樓,底層依舊脂粉香氣濃郁撲鼻,那酒香與菜香都被掩蓋了下去。
那些在這個季節都只穿著一層薄紗的女子如在花叢翩翩起舞,放肆而又妖嬈的笑著。
銀鈴輕笑,卻蕩漾著一層又一層的旖旎,于是便顯得格外的喧囂。
秋離騅皺了皺眉,一路直上去了五樓,再也沒有將眼神停留在那些或是搔首弄姿,或是倚欄賣唱的女子身上。
這層樓上沒有下面的熱鬧,顯得格外的清靜。
沒有人敢在這里喧鬧,這里是什麼地方,那些來尋歡的人都知道。若是惹惱了這層樓上的人物,只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這里的每一個女子都是溫柔鄉,可是每一個也都是要命的修羅。
至于美人與修羅,權且在人一念之間。若是得當,她們就會讓這些來的人yu仙yu死,若是不得當,或許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自然也有挑釁的,否則成就不了這樣大的名頭。
秋離騅站在那扇朱門前,躊躇一番,終究是敲響了門來。
「是誰呀?」
門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秋離騅識得,那是巧兒。
「是我,秋離騅。」秋離騅道。在這個女人面前,什麼長公子的名分都是虛的。他秋離騅,便是秋離騅。
「長公子?請長公子稍等,奴婢去稟告給小姐。」巧兒也不驚訝。這里能夠來的本也就是極少數的人。
秋離騅靜靜的等著,她教的丫頭,也自然是高人一等。
「吱呀。」不多時,巧兒來開了門扉,請了秋離騅進去。
屋子里是淡淡的香味,很淡,遠遠沒有樓下那般濃郁,好似要凝結成水滴。只是這股香味,卻無孔不入,好似讓秋離騅的身心都舒暢了起來。
「長公子許久不見。」
珠簾羅帳後,依舊是那曼妙的身姿,只是看不真切。
隱約見得巧兒拉開了珠簾進去,為那女子鋪就了箏台。
秋離騅自己尋了位子坐下,也不進去。只是遠遠的看著,他忽然覺得,或許就是因為這一層隔閡,才讓自己欲求不得。可是也越加令自己心心念念。
「是許久不見,所以前來看你。」
顧弄影縴縴玉手按在古箏上,然後輕輕抬起,手指波動,便是一個箏音彈出。「沒想到長公子還會來浮屠香樓,想來朝堂上的事情于長公子無甚影響。」
秋離騅能夠听出顧弄影在輕笑,可是那笑意卻令人覺得疏遠。
「那是別人的說辭,于我無關。我來這里,只是為你。」秋離騅听見自己如是說。
箏音有了第一個音,加下去就越加顯得順暢。琴聲悠揚,箏音鏗鏘,每一個音符在顧弄影的指尖跳動,一曲才起。
彈去半闕曲子,顧弄影方才開口,音色一變,強烈的節奏倏爾變得緩慢悠揚起來。「你這又是何必,這地方終究不是你來的地方。」
古箏在顧弄影的手下傳遞著音色,獨特的箏音居然也有嗚咽婉轉的哀痛。
秋離騅卻仿佛听得天底下最好的消息,裂開嘴笑,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子,便彎著眼楮望向珠簾里。
「弄影,有你這句話,我便覺得天地都在我這邊。」秋離騅認真的說。
「鏗——」
箏音突然一停,唯有箏弦顫抖著發出不成調子的聲音。
顧弄影道︰「你竟如此志短?」
秋離騅身子一震,隨即搖了搖頭,道︰「你知道的,我一定會取得皇位。」
簾子里沒有聲音,秋離騅便又道︰「其實今日來,我只想與你飲一爵酒。」
又是這番沉默。
沒有箏音,于是針落可聞。
秋離騅靜靜的等著,拳頭不由自主的捏了捏緊,好似有些許的緊張。他在等著顧弄影的回答。
她,或許會拒絕吧?他輕輕的想著,然後又將這個念頭狠狠的掐滅,沒有絲毫的留情。
「巧兒,備酒。」
良久,顧弄影終于出聲了。
秋離騅的拳頭這才松開,居然就在這短暫的瞬間,他的手心滲出了汗水。他笑了笑,笑的很開心。
「長公子。」巧兒不卑不亢的給秋離騅取來一直青銅酒樽,以及一壺酒。
秋離騅這才從滿心的喜悅中回過神來,端過酒樽,卻又有些黯然。
這青銅酒樽,是待客之器,是禮器。顯得莊嚴貴重,卻也疏遠異常。
「這已經很好了不是麼?她肯與我喝酒了。」秋離騅在心里安慰自己。
「弄影,我敬你一杯。」秋離騅自己斟了酒,然後朝著簾子里的人影略微舉臂。
「請。」顧弄影在巧兒的服侍下,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臉,然後飲盡。
秋離騅又笑,再次相邀。
一連喝了三爵,顧弄影都相陪,這讓秋離騅欣喜不已。
三爵酒去,顧弄影道︰「上次來的那個丫頭就是龍兒吧?她怎麼樣了?」
秋離騅身子一頓,不由得問出聲︰「你知道她?」
隨即又覺得自己問的好笑,這天底下的事情,還有什麼能夠瞞得過她麼?
他道︰「傷口很深,有後遺癥。方才去看過了她,氣色好些了。」
「你今日是因為她而來。」顧弄影說的很肯定。
秋離騅卻突然覺得有些慌張,連忙搖頭︰「不,她不過是個丫鬟。」
「她能夠為你抵擋刀劍,你心里此時還將她當做丫鬟麼?」顧弄影不咸不淡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
「我……」秋離騅無言以對。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將她當做自己的丫鬟,否則又怎麼可能直接成為自己的貼身丫鬟?中秋一事,只怕更難將他當做丫鬟了。
輕輕一嘆,他也不知道如何說。
「你已經不將她當做丫鬟,自然心中覺得愧疚。」顧弄影道。
秋離騅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
「面對本心即可。」顧弄影道︰「你走吧,巧兒,送客。」
巧兒從簾子里出來對秋離騅做了邀請的手勢。
秋離騅不想走,可是還是起身,深深看了簾子里一眼,然後走了出去。
巧兒等秋離騅離開,這才關了門又進得簾子里去。
「小姐,他走了。」巧兒輕聲道。
顧弄影點點頭,從箏台前站起,又走到銅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柳眉,杏眼,瓊鼻,嘴唇,明眸皓齒,肌膚勝雪。淡淡的傲氣從她身上的每一個地方散發出來,令人不敢直視。她傾國傾城,又離人甚遠。
「小姐,長公子會不會喜歡上那個叫做龍兒的丫鬟了?」巧兒見顧弄影不說話,只是對鏡描眉,便忍不住問道。
顧弄影微微牽動了嘴角,掛起妖媚的笑意︰「喜歡是難免的。他也終究是個男子,遇到這樣對自己的女人,如何沒有心思?」
「那他……」巧兒欲言又止。
「但是他是秋離騅。所以他進才會來看我。」顧弄影笑了起來,滿滿當當的自信。
巧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顧弄影放下眉黛,道︰「秋離騅是所有皇子中最有帝王之氣的,他也必然是帝王。」
巧兒笑著道︰「長公子就算是為了小姐,他也一定會成為皇帝的。小姐說什麼,他都會听,小姐想要什麼,他都會為小姐取來。」
顧弄影突然沒有了笑容,轉過身問巧兒道︰「你覺得我過分麼?」
巧兒一怔,隨即也沒有了笑容,只是搖了搖頭︰「若他當真成了皇帝,便是天子,掌握天下,這都是小姐的功勞,他怎麼能夠覺得小姐過分?」
「我是說于他的感情。」顧弄影又道。
巧兒沉默許久,才道︰「奴婢听老人們說,若得一心人,便是耗盡所有,也是天大的幸福。若長公子深愛小姐,他自然不覺得苦,也就不會有過分一說。只是小姐,奴婢又一句話當講不當講。」
顧弄影又轉過身去對著銅鏡,讓巧兒為其梳頭。「你只說便是。」
「小姐對長公子,會不會太冷淡了些?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歡他?」巧兒抿了抿嘴道。
「混帳丫頭!」顧弄影毫無預兆一個巴掌打在巧兒的臉上。
巧兒連忙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顧弄影看著地上的巧兒,順了氣,又親自扶了她起來︰「這一巴掌打你不冤枉。」
巧兒連連稱是,眼中噙著淚水,卻不敢掉落下來。
「若給他溫柔鄉,誰來為我執掌天下?我顧弄影要的是一個權傾天下的男人,而不是一個自命風流的痴情種!」
顧弄影語氣冷淡,好似在告誡,但同時也是讓自己記下。
「喜歡?巧兒,你可曾見過所謂的喜歡?娘親如此愛那個人,最後卻被那個人用劍刺穿了心髒。喜歡麼?有何用?喜歡是穿心之痛,我顧弄影不要也罷。我說過,誰都不能傷我一分一毫!誰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