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的鐘聲敲了一遍又一遍,就像是在人的心底響起,讓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絲煩躁之意……楊延順知道這是該下堂的時候了,也就是說,今天的工作應該結束了。他第一次問案,就判了一個秋後斬,心里也覺得快意。若是在後世,這件案子哪里用得著受到這麼大的懲罰?但在這封建制度下,士大夫貴族階層將「孝」之一道提到了很高的程度。十惡之列,不孝排在了第七位。所謂「百善孝為先」,由此可見一斑。
看了半部《宋刑統》,雖然這些都是經過了謝晚晴細細講解的,但他仍然看不下去。渾渾噩噩的過完了下午的最後這一段時間,百無聊賴的合上《宋刑統》,準備再帶回家去,讓晚晴接著給他講解。
「楊大人,你糊涂啊!」楊延順站起身來,彈了彈衣冠,正準備外出的時候,就听到一聲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抬頭一看,就見沈天痕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他一見到楊延順,就奔了過來,頓足道︰「判死刑這麼大的案子,如何不告訴我一聲?哎,希望殿下能幫你挽救一回吧!」
楊延順心頭一跳,問道︰「沈大人,下午的案子想來你已經知道了,難道本官判的可有不妥之處?還請沈大人教我!」他拱手一禮,臉上的神色也頗為鄭重。趙恆讓他有不明白之處,盡可向這位開封府右廳推官濃大人學習,如今案子已結,早已命犯人簽字畫鴨,並且已經呈送刑部了,除非刑部駁回,否則,這件案子就已經算是結了。
沈天痕嘆道︰「楊大人吶,你還是太年輕了點兒,別看這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案子,若是擱在了普通人家,判了也就是判了,根本就惹不起半點風浪出來。可你在審理此案的時候,並未將那犯人周全的底細弄清楚。」
「沈大人,難道那周全還有通天之能麼?他不過是一介小小商賈罷了。」楊延順剛說了這一句,就被沈天痕搖頭阻住了。
只听得沈天痕道︰「通天之能倒是不可能,但他背後的人卻能夠辦到。楊大人有所不知,那周全的父親周顯本是本朝左都御史林炳言的表弟。林炳言此人在咱大宋朝開國之初便已追隨太祖爺,乃是擁立之功。及至太祖駕崩,太宗即位,至今已侍二帝,乃是宋朝不多的幾位勛臣這一。為人剛直,兩袖清風,頗得仕林清流看重。其道德文章被推為天下之典範。前年,太宗授他吏部尚書一職,卻被他婉拒了,言道︰‘臣乃太祖朝舊人,被官家忝為左都御史已然是莫大的恩寵。吏部乃六部之首,須擇以精干能吏而任之。臣任御使多年,有聞風奏事之權,雖職小位卑,卻負有監察天下百官之重任。臣以老邁,不日即赴黃泉,不如留得有用之身,多為官家辦些差使。縱然明日即死,臣也必是含笑而去。’官家听到之後,嘆道︰‘炳言真乃國之良臣矣!’即賜丹書鐵券,其榮寵之隆,朝中不作第二人想。」
沈天痕看了看楊延順驚愕的表情,又道︰「你是不是以為這樣一個被官家稱為‘良臣’的林炳言真的是如仕林清流所傳言的那樣?錯了,錯了!此人生平最為護短,誰若是得罪了他的家人子佷,若是不清自登門謝罪的話,不多日,便會被數百御史言官們批得不敢出門。凡是被林炳言恨上的官員,那仕途就意味著完了。楊大人沒有弄明白這其中的道道兒,就輕易將他表弟的兒子周全判了個監後斬。嘿嘿,你說他會如何對你?」
楊延順聞言默然,沈天痕這話實是交心之言,他如何听不出對其的維護之意?但此刻說什麼都晚了,案子都已呈送刑部待審。以開封府在大宋朝的地位,那些刑部的主事官員們還不盡快就將案子給批下來啊?若是一般府衙判了死刑,除非是重罪須得斬立決外,沒有三四個月的時間,休想能得到刑部下發的批文。
他對著沈天痕深揖一躬,說道︰「請問沈大人,楊某依律斷案,可有不識之處?」
「不曾!可是……」沈天痕詫異的看了這個年紀輕輕的楊大人,剛要說下去,楊延順又問道︰「再問沈大人,楊某可有以權謀私之理?」
「不曾!」這下子,沈天痕根本就不給楊延順繼續問下去的余地,連忙說道︰「難道楊大人你就不為你的前程考慮過麼?得罪了林炳言,別說繼續做這推官之職了,就連能否呆在這汴梁城還不一定啊!」
楊延順淡淡一笑,說道︰「楊某上不愧天,下不愧地。自然不怕別人說些什麼,即使不做這官兒了,我照樣能過得好好的,哈哈,說不定還能過得更加自在呢!」
沈天痕呆呆的注視了這個剛剛上任滿一天的推官楊大人,內心頗為震動,自己以前何曾不是如此麼?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官場上歷練得越久,人也郁發圓滑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何,從見到楊延順的第一眼起,就對他有著好感,而且是無保留的信任。只要這個楊延順開口,他就能將自己所學傾囊相授。爭取在半年之內,將其訓導成一個合格的開封府推官。楊延順的話,深深的觸動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一絲傲氣,良久,他終于深深的吐了一口氣,說道︰「楊大人放心,此事我必將原原本本的轉訴殿下。若有一絲可能,沈某也定要讓你留在開封府!」
他對著楊延順拱了拱手,灑然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楊延順。
「他這是何意呀?難道還想要保我不成?呵呵呵,其實我本不想做這完兒,若不是殿下,我楊延順何苦來做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使?」只是這話不便說出口的,楊延順搖搖頭,也跟著邁出了開封府大門。
此時天色尚早,沿街叫賣的商販絡繹不絕,對此,楊延順早已是見慣不怪了,看著街邊孩童們戲耍時歡快的笑聲,他也會駐足觀看一番,那些小孩子見一個官兒在那兒看他們呢,頓時驚得鳥獸散,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走了個干干淨淨。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這套制服,楊延順尋思,是不是應該在衙門里面備一件常服,以後下班了,可以迅速換下來,免得再嚇跑這些個小孩子們了。
當然,他不會想到,因為這起簡單的案子,將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從六品推官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