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棍少年努力格開流浪大漢的鋼刀,手上傳來的沖擊讓他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少年和妹妹兩個人已經幾天沒有正經吃過一頓飯了,每天只能靠地上挖出來的草根,就著泥水勉強過活。一個時辰前偶遇的流浪漢,答應帶自己和妹妹一起吃東西,可沒想到,所謂的「食物」原來指的是自己。少年心中十分悔恨,為什麼要為了長輩一個虛無縹緲的「故友」就帶著妹妹背井離鄉。他不怕死,但是如果年僅十歲的妹妹落在這些禽獸手中……自己雖然學過兩年武藝,但老師去世得早,只教了自己一些基本功,而對方不但人數眾多,還手握利刃,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全憑自己的意志了。
步履蹣跚地躲開側面的攻擊,可正面砍來的一刀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了。少年閉目待死,只在心中默默道歉︰
「小妹,哥哥保護不了你,對不起了。」
咻……啪!
預期中的痛苦並未到來。少年睜開眼楮,卻看到一支從天而降的長槍插在自己和大漢之間,耳邊也傳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爾等竟敢殘害百姓」的聲音,但少年全然沒有在意,在他眼中,這一瞬,天地間只剩下這支長槍。
好吧,讓我們直接跳過那些沒營養的賣萌台詞。蕭恩扔出落星長槍,救下少年一命,然後在幾個流浪漢警戒的目光下緩步上前,拔出長槍,歪頭問向那個少年︰
「那邊的,還活著沒?」
少年倔強地拄棍站起︰
「多謝壯士相救在下與舍妹,在下……還能戰!」
「小屁孩少廢話,活著就滾一邊去別礙事。」
「在下……在下……」
少年顯然不滿蕭恩的態度,還想為自己爭辯幾句。
「別在上在下的了,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在下名叫蕭恩!」
少年——好吧,先叫他「小蕭恩」——猶豫了一下回答道。而且很顯然,這個回答差點把蕭恩噎死。理所當然蕭恩沒好氣地罵道︰
「隨便你叫什麼,趕緊滾一邊去。對付這群雜碎比保護你輕松多了。」
小蕭恩紅著臉還想爭辯些什麼,卻被他妹妹拉到了一邊。另一方面,從四百字前就一直被忽視的流浪漢們,也終于獲得了搶鏡的機會。
「媽的,還真有不要命的敢管兄弟們的閑事。」
看上去像是頭領的流浪漢甲,揮了揮手中的鋼刀,大聲咒罵。
「老大,這家伙說不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看上去挺有錢的,還帶了個漂亮丫頭出來,要不要……」
賊眉鼠眼的流浪漢乙湊到老大身邊耳語,不過雖說是耳語,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錯!新來的小子,如果你交出身上所有的錢財,再把那個小娘皮給老子們玩一玩,說不定老子一開心,就饒你一條小命!」
流浪漢甲用手中鋼刀指著蕭恩的鼻子,不顧蕭恩越來越青的臉色,自顧自說道。
「這位公子,您還是趕快逃跑吧!他們人多……」
小蕭恩的妹妹正勸蕭恩離開,卻突然被蕭恩的動作打斷。
躦槍,是中平槍的基礎招式,效果是挺槍直刺對方咽喉。但是上乘的躦槍並非簡單地直刺咽喉,而是出槍時分拔開敵槍、擰槍直奔對手心窩隨即後把壓,前把挑,先從中間開膛挑至咽喉止。躦槍動作簡單,威力甚大,不但適用于步戰,也適用于騎戰,是典型的實戰派槍法。只是躦槍大繁至簡,天賦稍差者窮一生之功也未必能達到大成境界。
蕭恩顯然是天賦絕頂之人,否則也不會在二十歲不到的時候就能和槍神童淵斗成平手(雖然誰都沒出全力)。他僅僅是輕輕擰身,一記躦槍刺出,流浪漢甲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刺穿了咽喉。
「小姑娘你剛才說什麼?我沒听清。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蕭恩保持著姿勢,只是側頭看向女孩。
「公子威武……小女子名華。」
蕭華縮了縮頭,怯怯地回答道。這一路上,雖然死尸見過不少,可是如此痛快地當街殺人,她還是頭一次見到。何況現在的蕭恩滿身戾氣,就算是溫言相詢,也多少帶著幾分凶煞。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蕭華……名字不錯。而且于危難之時還為別人著想,很善良。我很滿意,從今天起,你是我家的人了。」
「公子莫要玩笑……」
蕭恩和蕭華還在對話,但另外的幾個流浪漢忍不住了。雖然之前被蕭恩的驚艷一槍所震懾,但清醒過來之後,首先在他們心中升起的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媽的!竟然殺了老大!弟兄們,一起上,宰了他!」
不知道是乙丙丁戊己哪個家伙大喊一聲,剩下的幾人揮刀便沖向蕭恩。只是這些流浪漢氣勢雖盛,但在行家眼中,身上無一處不是破綻。蕭恩只是輕輕挪動了一下位置,就閃掉了所有攻擊,並立刻反擊。蕭恩出手絕不留情,或躦刺、或劈砸、或橫掃、或攔扎。仿佛一場槍法教學一般,沒有華麗的招式,也沒有花哨的技巧,只有被發揮到了極致的基本動作。每槍刺出,必有一名流浪漢失去生命。小蕭恩看得是神馳目眩,他從未想過,有人能把這些最簡單的動作發揮到這種程度。
所謂人數優勢,不是說人多以後,每一次攻擊的速度就會增加,力量就會翻倍,而是多人可以從不同角度同時攻擊對手,讓對手顧此失彼,發揮不出真正的水平。流浪漢們也是靠人數,擊敗過不少強大的對手。他們本來也打算靠這種方式來對付蕭恩,可惜他們錯估了對手的實力,當擅長偷襲的流浪漢乙終于從蕭恩身後發起偷襲的時候,蕭恩剛剛將長槍刺入他最後一個同伴的咽喉。
「小心……」
小蕭恩看到流浪漢乙從後背偷襲蕭恩,忍不住出聲提醒。可他的話還沒有喊完,就見到一支羽箭從側方射來,正中偷襲者的脖子,強大的沖擊力直接讓偷襲者飛出數尺之遠,當即斃命。
「……身後……」
小蕭恩喃喃地吐出最後兩個字,看向羽箭的來向。無需多言,自然是蝶戀花忠實地守護著蕭恩的身後,一箭解決了偷襲者。
「嗯,看樣子都解決了。蕭華跟我走。至于你這個叫蕭恩的小子……愛去哪去哪吧。」
蕭恩看了看滿地的尸體,直接收槍轉身。
「你這混蛋,別以為救了我們就能為所欲為!」
小蕭恩勃然大怒,挺棍大喝。
「你又以為我是吃飽了撐的才救人?听著,到我家當丫鬟,照顧我的未婚妻。包吃住,每月百錢的工錢,逢年過節發紅包。我不會重復第二遍。」
「我們又不是沒處去……」
小蕭恩還想再說什麼,不過蕭華打斷了哥哥的話︰
「這位公子,蕭華願意。只是希望能讓哥哥也一起跟著。」
「可是小妹,師父讓我們去投奔……」
「哥,前輩也只是說與那故友只有一面之緣而已,而且我們又沒憑證,人家怎麼會相信我們。更何況……現在到處都是饑荒,那家人還能不能找到都難說了……這位公子每月能給百錢,省著點足夠哥哥日常開銷了。我們現在只有先安頓下來,哥哥才能練好武藝,今後報效國家。」
蕭華勸慰著兄長,小蕭恩雖然滿心不願,但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你們商量好沒有?」
蕭恩已經騎到馬上,回頭問道。蕭華趕緊拉著哥哥追了上去,對蕭恩說道︰
「蕭華願意到公子家當丫鬟,只是希望公子也能允許哥哥一道同行。」
「可以,給他個雜役的位置,包吃住,月錢五十。」
「我才不干!」
小蕭恩不顧妹妹的阻攔,憤怒地拒絕了蕭恩的提議。
「不干也行,不過我可不管你的死活。戀花,走了!」
救蕭華只是因為蝶戀花想救,至于那個和自己同名的家伙,蕭恩才懶得管。他招呼蝶戀花一聲,打馬就走。蝶戀花將蕭華拉上馬,立刻催馬跟了上去。小蕭恩無奈,只好步行追上。蕭華雖然可憐哥哥只能步行,但也沒敢再開口請求蕭恩。
還好前行不遠就是濮陽城。要是只有小蕭恩和蕭華兩人,肯定會貪婪的守衛被攔在門外,不過蕭恩交足了進城費,一行四人也就暢通無阻。進城找了個客棧,蕭恩便點菜開飯。
四涼四熱八碟菜,外加一大盆肉糜粥——當然都沒小蕭恩的份,他只能蹲在一邊啃干糧。說起來,小蕭恩和蕭華兄妹,洗淨滿面塵土之後,露出的面容都頗為清秀,只是因為長期饑荒,顯得有些消瘦罷了。尤其蕭華雖然談不上國色天香,但卻獨有一份小家碧玉的氣質。
早就說過,蕭家規矩不多,所以蕭華在戰戰兢兢中,和蕭恩蝶戀花坐到了同一張桌子(注1)。只不過蕭恩吃著吃著,發現蕭華雖然夾了不少菜到碗中,卻將菜和肉糜撥到一邊,只吃米粥。蕭恩覺得好笑,不由打趣道︰
「何不食肉糜(注2)?」
「奴婢……奴婢……」
蕭華以為蕭恩指責她,立刻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小蕭恩也趕忙沖過來扶起妹妹。
「沒指責你……就是好奇而已。」
蕭恩無奈。他是當笑話說的,不過很可惜,如果花月奴在身邊,說不定還能附和兩句,但現在身邊的是蝶戀花,指望她讀《晉書》……洗洗睡吧。
「奴婢……只想留給哥哥……哥哥習武,需要多吃肉食。」
蕭華坐回到座位上,怯怯地答道。身邊的小蕭恩感動不已,連忙拒絕道︰
「小妹,你正長身體,還是你吃。哥哥身體強健,無所謂的。」
「可是哥……」
蕭華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蝶戀花將滿滿的一碗肉糜粥擺到她的面前。她驚訝地看了蕭恩一眼,蕭恩微笑點頭,示意蕭華可以把粥給小蕭恩。
「多謝公子!您可真是個好人。」
蕭華趕忙拜倒行禮。只是她的話倒是惹得蕭恩滿頭黑線——竟然被一個十歲的小丫頭發了好人卡。
「還不知公子姓名……」
「呃……一直忘了說了……」蕭恩這才反應過來,從見面到現在,自己還從來沒做過自我介紹,干脆正色道,「會稽,蕭恩,文歸!」
「誒?!」
小蕭恩和蕭華齊聲驚訝。蕭恩聳聳肩,並不打算說些什麼,反正他听到對面那個少年也叫蕭恩的時候,心中的驚訝不亞于這兩個孩子。
「那個……蕭公子……還能不能允許在下到貴府當雜役……」
或許是一碗肉糜粥讓小蕭恩有些感動,又或許是同名多少帶來了一些親切感,小蕭恩主動提出加入蕭府。
「嗯……」蕭恩沉吟片刻,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可以,但是有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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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先不說古代大家族吃飯都是分桌,光是男女、主僕之別,蕭華和蝶戀花就應該服侍蕭恩吃完飯之後才能開飯(還不能上桌,只能去廚房吃)。當然,普通百姓家中未必有條件分桌吃飯。另外,蕭恩家中因為有蔡邕這個老學究在,所以蕭恩等人有時候會做出守規矩的樣子,但沒有蔡邕盯著,就沒人管這些規矩了。
注2︰著名白痴皇帝晉惠帝的名言。話說回來,都一個白痴了,還能謚「惠」(注3),可見天朝史官是多麼不靠譜。
注3︰愛民好與曰惠。柔質慈民曰惠。——《周書•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