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現在明白了嗎？」白綾越纏越緊，君初頤的一張小臉已經漲得通紅。
「大……大娘。小頤好疼……」四歲的男孩兒滿臉驚慌，一雙清眸之中泛出點點淚花來，兩只小手痛苦地捂住脖子，希望對方可以放過他一次。
玉安長公主尚能自制，很快被松開手來，冷冷對君初頤道︰「你母親就是這麼死的，並且是被君初瑤那個臭丫頭害死的！」
君初瑤看出了他的心思，小手驀地伸過去，隔著衣袖，握住了他的大掌，安慰道︰「這皇位傳給誰，于舅舅而言雖然不重要，但是于大胤的百姓而言卻極為重要。一個英明的帝王，可以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而一個昏庸的帝王，只會將百姓置于水深火熱之中。這樣大的區別，舅舅難道不明白嗎？」
大殿之上，一左一右，坐著大胤皇帝生前的一後一妃，二人均面露哀傷之色。
「小頤乖，現在先去大廳用膳吧。大娘隨即就過去，記住要沉住氣，別將這件事說出來。君家就剩下你這根獨苗了，大娘不希望你也死在君初瑤的手上……明白嗎？」玉安長公主又問。
「是。」綠柳顫聲應道。玉安長公主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
承乾宮中的氣氛降到了零點，君初瑤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好……好，皇爺爺，你說。」蕭焱一臉恭謹，他明白自己的命運。
玉安長公主將方才替君初頤擦鼻涕的手帕丟到綠柳面前，冷聲道︰「替我扔掉。」
等到君初頤離開，玉安長公主對著門外喚了聲︰「綠柳。」
皇帝蕭墨的所有子女被召集在承乾宮候命。皇帝的兩位寵後寵妃各執一份遺詔，要求新帝繼位，然而帝王蕭墨臨死之前身邊只留了一個人，便是皇長孫蕭焱。
君初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過玉安長公主手中的那封信，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蕭墨努力扯出一抹笑意，道︰「焱兒，朕想來想去，只有這麼個法子能暫時保住你。你一定要按照朕的吩咐做……」
玉安長公主不耐煩地沖著他吼了一聲︰「身為一個男子漢，你應該想方設法為你的母親和哥哥報仇，而不是在這兒哭哭啼啼！」
嫡長子蕭弈凡攜君初瑤跪在大殿之中。
蕭焱忽而轉身，快步走到姜皇後面前，舉起她手中的詔書，揚聲道︰「皇爺爺說了，傳位睿王皇四叔弈凡！」
承乾宮中，瑜妃伏在蕭墨身邊。
玉安長公主的貼身婢女綠柳這就走了進來，見她這些天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于是只能低聲問道︰「綠柳在，公主有何吩咐？」
姜皇後冷笑著出聲，「康德皇帝方才才問過妹妹要不要為他殉葬，可妹妹沒有給出答復。大胤皇帝已經給妹妹安排好了去處，殉葬是不可能的！」
如今，大胤康德皇帝的一後一妃，兩人各執一份遺詔，分明傳位給兩位皇子，而這兩位皇子都未曾犯過什麼過錯，實在難以定論。
姜皇後高高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下來，滿意地拍了拍蕭焱的肩膀，「好孩子！你要記得，你今天所做的決定，會是你這輩子所做的決定當中最正確的一個！」
蕭墨唇角慘白，明知自己已經藥石無靈，卻還是不忍放開瑜妃的手，最後他迷迷糊糊地開口問︰「愛妃，你可願意為朕殉葬？」
大皇子蕭燼、二皇子蕭焰、三皇子蕭祺、五皇子蕭湛、六皇子蕭璨、八皇子蕭祉、皇長孫蕭焱以及朝中文武百官都聚集在此。
瑜妃面上微微露出了笑意，她曾經與蕭墨約定，若是姜皇後反悔，便由皇長孫蕭焱出面證明，自己手中的這份才是真的傳位詔書，而她姜冉手中的那份詔書根本就是偽造的！
弈凡眸光一亮，贊許地望向君初瑤，「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心中卻藏著這樣大的抱負。若是舅舅能夠登基，你一定會是我的得力助手。」
「是。」
「太傅隱約景山行宮多年，誰知道他有沒有被瑜妃娘娘收買……萬事都不能只看表面。」
玉安長公主取出一方手帕，蹲子，小心翼翼擦去了君初頤的鼻涕，安慰道︰「小頤不要擔心，大娘會幫你的。小頤要懂得隱忍，如今連你父親都拿君初瑤束手無策，你只能忍著，待到有一日大娘有了權力，可以幫助你為你母親報仇。」
弈凡心里頭也是緊張的，但他一向不喜歡將喜怒哀樂展現在臉上，如今他剛剛從喪父的痛苦中回轉過來，又要面對母親與瑜妃的爭執不下，心力交瘁。「這皇位傳給誰？有區別嗎？」
姜皇後面色變了變，倒是沒料到那蕭祉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
「康德皇帝一生偉業，寵愛臣妾入骨，臣妾要為大行皇帝殉葬！」瑜妃當著眾人的面，朝著姜皇後直直跪到下去，「請皇後娘娘成全！」
姜皇後不悅地瞪了弈凡一眼，實在想不明白，她這個兒子腦袋里究竟在想些什麼，居然要保仇人的兒子！
君初頤驚恐不已，撫著自己的脖子，痛苦地望著玉安長公主，「你們不是說我母親去平城了嗎？為什麼又說她死了……她究竟怎麼了？」姜皇後一擺手，便有人將瑜妃拖了下去，蕭祉想要跟過去，卻被人拉開來。
「這樣最好。」
君初瑤面上淡然，斜睨了一眼弈凡問道︰「舅舅，你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是不是胸有成竹？」
「好……報仇。小頤一定要為母親和初哥哥報仇。」君初頤的鼻涕流下來，弄髒了自己的衣襟。
君初頤咬著手指，眼淚已經止不住往下流，一雙清眸中落滿星星點點的淚光，無助地望著玉安長公主，口中喃喃︰「大娘，你一定是在騙小頤。母親不會死的，初哥哥也不會死的……」
「什麼？」
弈凡不答，只是靜默望了姜皇後一眼，姜皇後朝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陛下給臣妾安排了什麼去處？皇後娘娘，還請明示。」瑜妃驚恐地抬頭，長裙的下擺已經被她的指甲扯破，快要撕成碎片。
蕭祉忙道︰「臣弟願意。」
蕭焱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這是皇爺爺留給他的最後一道保命符，投靠姜皇後，至少能保證大皇子一家十年內的安全。
「能者居之……」姜皇後冷笑了一聲，「瑜妃說的不錯。難道哀家要將大胤的基業交給一個痴傻八皇子嗎？大家倒是來評評理。」
「好！」姜皇後拍案而起，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開始宣讀詔書︰「睿王皇四子弈凡，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君初瑤心中一驚，瑜妃此時將蕭祉暴露出來，平白無故斷了他們母子的活路，實在是自作孽！
「大家別急。」蕭焱淡然起身，視線落在瑜妃身上，腳步在瑜妃面前站定。
蕭祉心中雖然不願，但他敬重瑜妃，不願意駁了母親的面子，揚起臉來，一雙光芒四射的星眸露出來，朗聲道︰「本王當然不是天生痴傻。若是本王不听從父皇的命令、裝瘋賣傻，又如何能夠在宮中存活下來？」
瑜妃走下大殿，來到蕭祉身邊扶他站起來，對他道︰「好孩子，你開口說說話，告訴大家，你並非天生痴傻。」
「可瑜妃娘娘有太傅作證啊！」
「恩！」瑜妃重重地點了點頭，眼淚簌簌往下掉。
弈凡起身，剛要扶左相起來，瑜妃的聲音在大殿上空靈響起︰「誰說我兒天生痴傻？大胤先皇是擔心姜後生性惡毒，會加害我兒，這才命令我兒裝瘋賣傻十多年。我兒實則記憶過人，在景山行宮博覽群書，有太傅可以作證！」
蕭墨伸手撫了撫蕭焱的面，干枯的手指擦在蕭焱臉上，蕭焱慌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皇爺爺，你要說什麼？」
君初瑤眼底露出詫異，她表現得很明顯嗎？
「這八皇子確實是天真痴傻，瑜妃娘娘執意要八皇子繼位，實在對不住康德皇帝啊！」左相傅堯突然站出來，朝著弈凡一拜，「國不可一日無主，請睿王殿下接旨，即日繼位。」
恰在此時，皇長孫蕭焱當著群臣的面，站出來︰「本王是最後一個見到皇爺爺的人。本王知道皇爺爺要傳位于誰，現在本王所說的話才是皇爺爺的最後遺詔！」
瑜妃的臉上笑意越來越深，而蕭祉的臉上卻帶了幾分驚疑。
蕭焱被喚到蕭墨身邊，心中有些驚訝，他原以為皇爺爺會見一見叔父或是自己的父親，料不到自己竟被召見。
弈凡見狀，淡然起身，走到姜皇後面前，對著滿朝文武宣布道︰「父皇曾經下旨，倘若有一日薨逝，希望八皇弟可以為他守陵，八皇弟，你可願意？」
「皇後娘娘，請宣讀陛下遺詔！」一眾皇子一致要求，個個都惡狼一般盯著姜皇後說中的傳位詔書。
瑜妃頹然癱倒在地，蕭祉慌忙上前掐了她的人中，「母妃……母妃，你醒醒。」
「大胤皇帝開國之時，並未說過要沿用古人的做法。他從未提過嫡長子之說，素來是能者居之。」瑜妃並非毫無準備，蕭墨登基之時頒發的條令，她已經命人一條條查看過，確實沒有姜皇後那樣的說法。蕭墨曾經答應過她要立祉兒為儲君，她手中的這張傳位詔書是蕭墨早早就寫好，親手交給她的……如今，姜皇後手中突然冒出另一份傳位詔書來，實在令人生疑。
姜皇後揚起頭來，滿臉的驕傲︰「妹妹假傳聖旨，本宮既往不咎。現打入幽巷，浣衣推磨贖罪，永世不得出！」
瑜妃頓時驚得花容失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君初瑤的一顆心也揪得緊緊的，她實在沒料到蕭焱會在這個時候摻和上一腳。原本蕭焱、蕭祉和弈凡是三足鼎立的局勢，如今弈凡繼位勢在必行，倘若蕭焱這個時候得罪姜皇後，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玉安長公主從衣袖中抽出一封書信來，遞到君初頤面前，道︰「這封信，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等你長大之後，你拆開一看便知。君初瑤非但害死你的母親和哥哥，還趕走你的雲姨，大娘想要留下雲姨，你弈凡舅舅卻受了君初瑤的蠱惑，一個勁兒地攛掇著你父親送走雲姨……」
經大胤先皇生前最寵信的太監總管竇桂山鑒定，這兩封遺詔都出自始祖之筆，並無造假嫌疑。
朝臣們難以置信，個個面面相覷，難以作出一個決策來。
姜皇後笑著面向蕭祉，「八皇子，你可知道康德先皇給你安排的是什麼去處？」
「傳位給誰？」姜皇後也沒有料到這樣的變故，想不到他蕭墨到臨死都要跟自己扛上一回，弄出兩份遺詔不說，還有最後的遺旨！
「長幼有序，自古儲君立得都是嫡長子。瑜妃，你不覺得你現在的措辭，很可笑嗎？」姜皇後面上毫無畏懼之色，如今她已經大權在握，左不過就是落下個謀朝篡位的壞名聲，可自古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史書上怎麼記載還不是她姜冉說了算？！
「大娘，真的是初瑤姐姐害死母親和初哥哥的嗎？」
恆澤十八年，冬，臘月二十，大胤始祖皇帝蕭墨駕崩。
瑜妃就好似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頹然癱倒在大殿之上，避開姜皇後譏諷的目光，無地自容。
君初瑤滿意地點點頭，在心里頭小聲嘀咕︰這都是韓珂的前世的想法。罷了，初瑤的時間也快結束了，過幾日，初瑤就把你的韓珂還回來。
「等等。」玉安長公主又將她叫住，指了指地面的碎紙片，道，「連同這些東西，一並燒掉。」
瑜妃此言一出，群臣們瞬間炸開了鍋，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群臣對八皇子之事無法下個定論。
「好。」姜皇後已經勝券在握，也不在乎蕭墨最後要見什麼人了。
群臣隨即議論紛紛。
姜皇後在心底盤算著，如今蕭墨已去，這麼多年來她所受過的氣也該慢慢討回來了。瑜妃想要一死了之？想都不要想，根本不可能！
「……」
弈凡和君初瑤原準備留在鎮國候府用膳，宮中來了急報，說帝王蕭墨病危，兩人便急急趕往承乾宮。
君初頤回想起方才在院子里听到那聲叫喚，心里頭已經相信了玉安長公主的說法。
弈凡與初瑤二人靜默跪著，耳畔既沒有擁立聲，也沒有反對聲，唯獨瑜妃一人拍案而起，揚著手中的另一份傳位詔書，振振有詞︰「皇後娘娘的詔書能不能拿出來給百官鑒定？！本宮手中這份詔書才是皇帝留下的最後遺旨！大胤皇帝下令傳位八皇子蕭祉，皇後娘娘憑什麼一口咬定傳位睿王弈凡？！」孩捂脖驚。
君初頤重重地點點頭，一雙清冽的瞳仁被蒙上了仇恨的血色光芒，渾濁掉了。
「去換上孝服吧……朕的時間不多了。」蕭墨轉過頭，又對姜皇後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叫焱兒進來。」
「大娘放心，小頤明白了。」君初頤皺了眉，悄悄退出門外。zVXC。
弈凡眼底一片幽深，轉頭低聲對初瑤說道︰「舅舅答應了父皇會送祉兒出宮，你也不用太擔心。」
蕭墨微微咳嗽了幾聲，面上的笑容突然舒展開來，望了一眼瑜妃道︰「你還年輕，朕能夠理解的。你若是不願意為朕殉葬，朕不會勉強。朕留給你的東西，你好好收著……」
姜皇後冷笑了一聲，道︰「蕭墨，若是將你對她的愛分給姜冉一點點，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願意。殉葬算什麼？女人是為愛而生的，本宮的愛人即將逝世，本宮自然要為他殉葬！可是蕭墨，你不同，你不配得到我的愛！」
「怎麼？你現在願意相信我了？」玉安長公主蹲子，在他面前，將那張寫了「懸梁自盡」四個字的宣紙撕成碎片，輕柔撫了撫他的面頰，道︰「大娘這是在幫你。君初瑤逼死了你的母親，還不讓你去見她最後一面，她真是壞到了骨子里……」
「康德皇帝既然要八皇子故意裝瘋賣傻，必定是存了要傳位給他的心思，只怕瑜妃娘娘手中的詔書並非作假啊……」
「她死了，你的初哥哥也死了。」玉安長公主冷冷道，「都是君初瑤害死的！她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君初頤心中一團亂麻，他只是個小孩子，完全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
「八皇子並非天生痴傻？」
「那倒也說不定，八皇子自己還沒有開口說話呢！單憑她一個婦人之言，怎麼能惑亂朝堂？」
恆澤十八年，冬，臘月二十八，大胤新皇弈凡登基，改年號為嘉義，是為嘉義元年。
弈凡登基當日，睿王妃君初瑤封為新後，原皇後姜冉晉封皇太後，追封已故睿王妃吳氏為孝德淑敏皇後，姜太後垂簾听政。
因新登大寶，帝王蕭弈凡甚為忙碌，而崇寧宮的新主君初瑤，卻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