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鎮國侯府。
「渾身沒有一處傷痕,但是喉嚨中有黑血,是中毒。」小醫童簡單檢查了君初的尸體,抬頭望向月彤,又問︰「你給他吃了什麼?」
「就一些餐點,與郡主早上吃的饅頭是放在一起的,可郡主沒有事啊。」月彤不解地皺眉,心中急切,她萬萬沒有想到有人要刻意下毒害死君初。
「病了?」君北野反問,「是心病吧?」
「鶴頂紅?!」
果不其然,一會兒功夫,弈凡抱著她的那雙手臂松了松,右手從她的腋下抽出來,悄無聲息地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桌邊上,怔怔望著燭火發呆。
弈凡嘆道,「誠如皇姐所說。凶手第一次下手的時候,正是我與紫昕大婚,月彤若是喜歡我,她該殺的人是紫昕,而不是瑤兒。凶手第二次下毒的時候,幾乎就在月彤眼皮底下,月彤不會傻到自己將有毒的物品送給君初吃,她該殺的人是瑤兒,不是嗎?」
「不急。」凶手是誰,弈凡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回過頭,吩咐小醫童和月彤︰「在新房門口守著郡主,沒有本王的吩咐,誰都不許放進來!」
玉安干笑一聲,「好,我也想知道瑤兒的近況。」
紅姨怨憤地瞪了玉安一眼,嘶聲力竭︰「憑什麼你女兒辦喜事,我兒子卻要辦喪事?!我兒子吃的東西是廚房準備好送給你女兒的,姐姐難道不應該給我個解釋嗎?!」
「或者是障眼法,或者兩次動手的根本不是一個人,又或者凶手有同謀呢?」玉安激動不已,面上的汗水涔涔往下落,「凡弟,你又憑什麼認定那個人是皇姐?!憑什麼?你忘了我們曾經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你忘了在首陽郡的日子嗎?」
「啊?」月彤回頭望向她,面上微微露出幾分尷尬,苦澀抽了抽嘴角道,「這會兒進去打擾了王爺和郡主,恐怕不好吧?」
待到弈凡離開,小醫童進屋,將月彤鎖在門外,一把將韓珂按在了床上,三兩下扯下她胸前的紗布,難以置信地望著她的燙傷,問︰「怎麼弄的?」
弈凡與玉安二人走出小柴房,來到府中一處僻靜的小路,弈凡才抬起頭,小聲問︰「皇姐還記得小時候嗎?」
弈凡嘆道︰「是啊。在首陽郡沒有勾心斗角,皇姐從沒有騙過弈凡。」
「閉嘴!」君北野再好的脾氣也發作了。玉安長公主身份尊貴,怎能容許一個下作的丫鬟肆意羞辱,紅姨方才所說的話足夠她以死謝罪了。
屋子中間,五歲的小初躺在一團雜草之中,因為君北野的吩咐,誰都未曾動過他的尸體,作案現場一直保持著原樣。
「紅兒,你冷靜點。」君北野上前一步,猛然將她圈進懷里,「就算這件事真的與瑤兒有關,你也不該把氣撒在公主身上,公主什麼都沒有做錯。」
「記得,當然記得。」玉安的神思飄得渺遠,「在首陽郡的日子,很快樂。」
「你以為我想嗎?母後疼愛瑤兒超過了我,你關心瑤兒也超過了我,你們所有人都對瑤兒那丫頭好,她殺了我的兒子啊!她親手殺了我的兒子……」玉安的身子一顫,頹然跪到在石階上。
方才月彤與弈凡的對話,蕭焱全都听得清楚。他一直以為弈凡與初瑤丫頭不過是走走過場,想不到……真槍實彈了。
黯然站在新房門口許久,直到路過的丫鬟朝這邊走近,他才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之中。
「可你方才分明說你可以……」
弈凡見女童真正睡去,才惶然吐出一口氣來。這場大婚是為了幫那孩子沖喜,他自然不能容許半點差錯,月彤有再大的事,左右也比不上那孩子的命重要。
弈凡心口一滯。他確實是選了那孩子最萎靡的時候大婚,他這個做舅舅的著實有些殘忍。
韓珂朝著門外望了望,顫聲問道︰「舅舅,出了什麼事?你要出門嗎?」
「我出賣了我自己?」玉安長公主難以置信地望著弈凡,驚訝地長大了嘴巴,「凡弟,你都在說些什麼?我怎麼會出賣我自己?」
小醫童低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初瑤郡主沒事,估約是她根本沒吃那饅頭,倘若她吃了,只怕現在你看到的可不止一具尸體。看這癥狀,對方出手極狠,下的是鶴頂紅……」
怎麼想都想不通……
韓珂心底生出幾分喜悅來,說到底,弈凡還是在乎她的,不管是什麼意義上的在乎,總歸他是不會輕易放棄她的。
「岳父。」弈凡朝他點了點頭。姐夫,岳父,這兩個稱呼在他心中糾結了許久,終于他還是選擇尊重那丫頭。
弈凡又對上小醫童的眼眸,沉聲道︰「替瑤兒看看她……胸口的燙傷。別感染了。」
弈凡沉默不語。
月彤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努力扯出幾分微笑來,道︰「好!」
弈凡出門的時候,君北野已經守在了睿王府門口,他面色沉重,顯然已經知道了君初的死訊。
「越是想要掩飾……反而會弄巧成拙。燙傷和劃傷,皮膚受傷的原理不同,留下的傷痕自然也不一樣,你以為遮住了,可過段時間,傷口愈合,該有的還是會出現的。」小醫童早已知曉當日五皇子的發指行為,踫上這欲蓋彌彰的小郡主,忍不住出口打擊。
月彤昨天倒是沒在意這個毒,今日又听小醫童提到,她才驚叫出聲。
弈凡卻不肯放過她,上前一步,直直對著玉安的雙眸,干澀道︰「皇姐,你能跟弈凡出去走走嗎?弈凡有些話,想要問你。」
「進去吧……」小醫童垂下眼眸,濃密的長睫在她的眼瞼下留下一小片陰影,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皇姐也在?」弈凡的心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胸口上的傷疤還在灼灼地痛,一整夜都無法安睡,韓珂只得閉著眼楮,假裝打鼾,想要看看弈凡是不是真的睡著了。體早饅望。
月彤心中慌亂,忙問︰「王爺……這可怎麼辦?君初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郡主的房間,奴婢怕郡主會受到牽連……」
「瑤兒不會傻到自己給自己下毒。」
韓珂的面色頓時煞得慘白,沒有想到她所做的努力,全都付之東流。
「不了。」弈凡深深望了她一眼,嘆道,「瑤兒乖乖睡覺,舅舅會陪著你的。」弈凡的眼簾垂下去,幽深的瞳仁被蝶翼般的長睫遮住,辨不清神色,「皇姐收手吧,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好好對待君初頤母子,希望能有所補救。姐夫始終會听你的話,你若是阻止他查下去,他自然會息事寧人,畢竟這件事若是鬧大了,他臉上也不光彩。」
月彤心中一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
「好……我不說。老爺一向是偏袒姐姐的,即便是兒不在了……」紅姨似乎被君北野震住,瞬間沒了聲音,瑟縮在他懷里,身子顫顫發抖,最後順著他的身體,攤到下去。她的目光漠然望著兒子的尸體,心里頭恨意滋長,倘若她再有機會見到君初瑤,必定要她粉身碎骨,為自己的兒子陪葬!
月彤和小醫童在新房外面來回踱著步子,如今還是深夜,新房中燭光點點,月彤急著將君初中毒身亡的消息告訴弈凡,可又怕打擾了小郡主的洞房花燭夜。
說罷,月彤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她的心緊張到了極致。弈凡是她敬重了許多年的主人,雖說她只是個奴婢,但奴婢也是有感情的。
弈凡回想起那段日子,瑤兒確實大病了一場。
「尸體留在這里,我們回去吧,免得惹禍上身。」小醫童拉了月彤的手,悄悄離開君府,倘若讓君北野發現自己年幼的兒子死于非命,恐怕又是一場鬧事。
弈凡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角,神色哀傷道︰「岳父想多了。瑤兒的身子一向不好,這一次病得很重,就連大婚一事都是為了沖喜。」
「恩。」
弈凡黯然轉身,剛毅的側臉背著光︰「皇姐,我的親人不多了,我不希望連你也失去。你起來吧,好好安葬君初,這件事就此作罷。」
韓珂黯然嘆了口氣。罷了,先這樣吧,想要一個男人愛上一個七歲的孩子確實是件怪事。
弈凡橫出手臂來,攔住了君北野的去路,面上也隴上了肅殺之意,「岳父,內子尚在病中,不宜見人。」
韓珂也听到月彤的聲音,她一直默不出聲,只是很好奇,弈凡會不會在大婚之夜將她撇下,去管其他事情?
韓珂的身子微不可查地瑟縮了一下。弈凡舅舅始終是抵觸她的,即便他表面上對她好到了極致,他心里頭惦念著的人始終是已經死掉的吳紫昕。
弈凡沉默了片刻,鎮國侯府便來了人。
「不……」弈凡的嘴角落寞地抽了抽,「皇姐想殺的人不是初,是瑤兒。只可惜初吃了瑤兒的飯菜,成了替死鬼。皇姐,你說是不是?」
「凡弟……」玉安長公主急急將他叫住。
玉安長公主的面色驚得慘白,愣愣望了一眼弈凡,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凡弟,你又在說胡話了,多半是被瑤兒給纏的。」
小醫童不言語,月彤便低頭暗自思考,這君初根本沒什麼仇家,在鎮國侯府上也只不過是個庶子,誰這麼殘忍,非要跟個五歲的孩童過不去呢?
「恩。」小醫童靜默點點頭,臉上毫無血色。
「王爺……」月彤怔怔望著弈凡,心里五味雜陳。
弈凡翻身上馬,一路快馬加鞭,來到鎮國侯府。
一听弈凡這話,玉安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愣愣望著弈凡,口中斷斷續續問︰「難道瑤兒也和兒一樣……中毒了嗎?」
「王爺那日正巧大婚……郡主不讓奴婢說。」月彤吞吞吐吐。
「瑤兒……」玉安長公主被紅姨罵得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望了弈凡一眼,問︰「凡兒,你來了。瑤兒呢?瑤兒為什麼沒有來?」
自己深愛了這麼多年的女孩子,她的背後卻是那樣的惡毒,這樣的真相于弈凡而言,太過殘忍。
韓珂慌忙掩住自己的傷口,瞪了小醫童一眼,道︰「饅頭燙傷的,不行嗎?」
所以,每一次月彤想要在弈凡面前說點什麼,韓珂都會出聲阻止。久而久之,月彤便學乖了,干脆偷偷放在心底,每次看到弈凡對著吳紫昕留下的東西出神,她都只是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不再多說。
「這只能證明兩次下毒的是同一個人,並不能證明那個人是我!」玉安的面上隱隱泛上了怒意,雙頰被氣得紅通通的,胸口此起彼伏,難以平定下來。
「……」韓珂直覺出了事,又不好言明,只能垂下眼睫,默默答︰「好。舅舅早去早回,瑤兒等你。」
待到二人來到小柴房面前,柴房里嗚嗚咽咽的女子哭泣聲傳出來,悲痛至極,連弈凡都被感染了。
低吟了一聲,韓珂心頭一暖,終于安心閉上了眼眸。
「也好。」君北野的臉繃得緊緊的,看弈凡的樣子,似乎已經找到了凶手。他的心底是矛盾的,疼愛著瑤兒,卻又不得不給紅姨娘一個交代,初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說沒了就沒了,雖說是庶出,心里頭總有些疙瘩的。
紅姨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淚人,玉安長公主伏在她身邊小聲安慰︰「死者已矣。妹妹還是節哀吧。」
「那有可能是月彤,月彤一直呆在瑤兒身邊,她最有機會下手!」
「你總是讓我等……等有什麼用,孩子都已經死了。」玉安的淚流了滿面,身子瑟瑟發抖,也不知何時起,她的雙鬢竟生出了華發。兒子的死對她的打擊太大,她日日都處于痛苦之中,卻無人可以傾訴。
「不錯。公主一听說初出事,一大早便呆在那兒陪著紅兒,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上……雖說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她心里頭應該也很傷心的。」君北野哀嘆了口氣。
「不那麼說,你能告訴我整件事嗎?」小醫童抬眸反問。
月彤的心陡然沉下去。這般疲憊的聲音,大約他們二人……越往下想下去,心里頭越亂,竟不知道要怎麼答話,斷斷續續道︰「沒……沒什麼。月彤有件事想要稟告王爺,只是不知道王爺……現在有沒有空?」
弈凡又道︰「小醫童是重陽之後才進的太醫院,當時凶手已經失手一次了。」
第二日一早,韓珂還睡得迷迷糊糊,弈凡已經推開了房門。
君北野無話可說,嘴角抽了抽,額上青筋跳起,終于露出了幾分怒意︰「老夫只是要問她幾句話,不會影響到她休息。」
他一直以為白猴是因為從司幽來到大胤,因水土不服喪命,卻不想著背後還有個陰謀。
「凶手是誰,不該在睿王府找,應該回鎮國侯府找。」弈凡薄唇抿成一線,忽而收回長臂,指了指前方道︰「不如弈凡陪岳父走一趟吧。」
「皇姐,我沒有忘。忘的人只怕是你。」弈凡的聲音里夾雜了幾分疲憊,似乎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只等他揭開那個殘忍的真相,「首陽郡的人從沒有害人之心,可是皇姐你……」
弈凡無奈地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絕美的側臉映著夕陽︰「兩次瑤兒遇害的地點不一樣,一次是在築心小樓,一次是在鎮國侯府。同時出現在這兩個地方的人只有皇姐你。」
「那……這可怎麼辦啊?」月彤方才是因為對小醫童報了希望,焦急的神色沒有表露到臉上,如今一听小醫童也救不了君初,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心中焦躁不已。
月彤與小醫童離開後,一直藏在暗處的蕭焱才落寞地走出來。
「中的是什麼毒?」
「君初死得夠冤枉,這件事你悄悄稟告睿王吧。由他來處理,總比那丫頭沒頭沒腦地插手強。」小醫童面色嚴肅,心中已經隱約猜到了下毒之人是誰。看來今晚得跑一趟驛館了。
「凡弟……皇姐求你,這件事別跟瑤兒說,皇姐以後再也不會了。」玉安心中恐慌,倘若有朝一日睿王登基,瑤兒便是將來的皇後,她與小皇後對著干,總歸是于她不利的。宮中人個個都是這樣,攀權富貴,她也不想如此。
沉默良久,他啞著嗓子問︰「為什麼不告訴本王?」
「皇姐。」弈凡低低喚了一聲,眸光流轉,深深望入玉安眼底,帶了幾分玩味的語氣問道,「皇姐猜猜看,瑤兒為什麼沒有來?」
「哦,那月彤告退。」月彤的聲音里藏著無盡的落寞,她一開始以為蕭弈凡會出來的,卻不想結果這般出乎意料。
弈凡點點頭道︰「本王並沒有懷疑瑤兒。不管她做了什麼,本王都信她。」
「君北野遲早會發現兒子不見了,到時候要怎麼辦?」月彤心中焦急,「大喜的日子卻出了人命,若是讓郡主知道,必然是要自責的。」
月彤早早就守在門外,等到弈凡出來,湊到他耳畔道︰「君初死了。」
小醫童嘴角無奈地扯了扯,嗤笑道︰「你以為一個大男人對一個發育不良的小女孩能做什麼?進去吧……睿王殿下多半都沒肯與初瑤郡主睡一張床!你現在進去,解救的是他們兩個人!」
她讓他親她,他親了。不過只是像親小孩似的,吻了吻她的額頭。
「誰說她沒有錯?!」紅姨滿目淒清,盈滿淚水的眸子緊緊逼視著玉安長公主,「她就不該嫁給老爺,也不該生下那個害人精——君初瑤!」
弈凡轉身,漆黑的眸子里藏著幾分傷痛,「皇姐,月彤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她的個性我最了解,不可能是她。」
「如果真是她下的毒,她不會眼睜睜看著那只白猴死掉。更何況,我和她不過是舅甥關系,談不上情愛。」弈凡淡然回答,似乎早已將整件事分析了透徹。
「這只是你的猜測!」玉安長公主憤恨地一甩衣袖,怒瞪著弈凡,「月彤、瑤兒和小醫童都有嫌疑,你憑什麼認定凶手就是我!」
「怎麼了?」弈凡的眉頭擰了擰。月彤不是那種大驚小怪的人,想必她知道些什麼。
「怎麼不會?」弈凡反問,手臂還是死死攔著君北野,「岳父要說的,弈凡心里明白。你那樣的話問出口,只怕救不了自己的兒子,反倒傷了女兒的心。」
玉安的心口寒透,怔怔望著自己的胞弟,良久才開口問︰「凡弟既然已經知道了真相,你打算怎麼處置皇姐?」
弈凡的眸光暗沉下去,扯了扯唇角問︰「皇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凶手在初的飯菜中下毒,瑤兒為什麼也會中毒?皇姐是多慮了吧?」
「不……我只是擔心而已。」弈凡的眼神似有一種魔力,叫人不敢對視,玉安慌忙撇開臉去。
弈凡當即臉色大變,問清楚了情況,神情又恢復了自然,目光朝著新房中尚在睡夢中的孩童忘了一眼,小聲吩咐道︰「這件事不必告訴郡主。」
「恩。」月彤點點頭道,「當時墨白月復中已經有了小仔,對方真的好狠……連只白猴都不肯放過。郡主為此傷心了好久。」
「人是會變的,皇姐看得出,月彤喜歡你。」玉安長公主似乎抓住了一線生死,句句相逼。
小醫童一直跟在月彤身後,她低垂著腦袋,直到弈凡問話,才茫然抬起頭來,「鶴頂紅。君初死得不算痛苦,那種毒喝下去……很快的。」
「還有什麼事?」弈凡回頭。
「你不愛她,或許她想不開,為了尋死呢?」玉安長公主咄咄逼人。
「什麼人?」弈凡清冷的聲音從里屋傳出來,夾雜了幾許疲憊。
弈凡嘆了口氣道︰「你不該每次都用那麼狠的毒。上一次,你在瑤兒藥膳中下鶴頂紅,被一只白猴誤食;這一次,你在瑤兒早膳中下鶴頂紅,被君初誤食。兩次的手法,居然一成不變。」
玉安心中一驚,蹙眉道︰「凡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以為君初是我殺的?」
「弈凡。」君北野的眉頭擰成一團,「新婚第二日就登門拜訪,是老夫的不是。只是……有些事情,老夫需要當面問一問瑤兒。」
弈凡淡淡望了一眼那孩子側臥的身影,輕咳了兩聲,干澀吩咐道︰「已經很晚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小醫童逼近一步,冷笑︰「饅頭燙傷的?為什麼不能給我看?你當真以為自己七歲嗎?任由自己被饅頭燙傷?」
「皇姐,瑤兒她沒有纏我。我是認真的……從前我很信任皇姐,可是自從皇姐傷了瑤兒之後,我發覺皇姐你變了。」弈凡的聲音暗沉下去,視線木然望著遠方,忽而回頭道,「皇姐,其實你並非做得一點痕跡都不留的……你早就已經出賣了自己。」
「皇姐,這件事根本怪不得瑤兒。她也想救那孩子,是我從她手中奪下來的……皇姐若是要尋仇,便朝著我來就行,還請你放過瑤兒,她是無辜的。」弈凡的眉頭擰成一團,幽深的瞳仁中滿是寒冰,冷冽刺骨。
「岳父。」弈凡拍了拍君北野的肩膀,聲音里透著難以捉模的意味,「瑤兒才七歲,毒殺五歲的弟弟,絕非她做得出的。岳父這麼做,只怕是中了你凶手的圈套,逼死了瑤兒,岳父失去的便是一雙子女了。」
「王爺猜到凶手是誰了嗎?」月彤心里頭焦急萬分,「那飯菜雖然是郡主讓我送給君初的,可郡主素來心底善良,君初也沒有太大的過錯,郡主是不可能下這個狠手的!」
韓珂不是沒有想過將吳紫昕的真面目告知給蕭弈凡,可每每看到弈凡黯然神傷的樣子,她都會心疼,她不敢告訴他,她怕他會接受不了……
大權在手,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永遠將她留在身邊!
或許父親說的話是對的,他想要得到那丫頭,首先需要拿下這萬里江山。
小醫童的眼眸突然明亮起來,歐陽哥哥這下該死心了吧。抬頭,見一臉落寞的月彤,她不自覺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沒有了方才的囂張,小聲道︰「別傷心了。每個人都能遇到自己的另一半,我相信你的另一半不會比這睿王差。走吧,大廳里的客人還沒散呢,我們也去討幾杯水酒喝!」
弈凡怔怔望著紅姨出神,心中不是滋味。紅姨跟著君北野有十多年了,甚至比玉安長公主來得還早,她心里頭記恨玉安長公主倒是難免的。
「你心里頭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小醫童淡笑著反問,又道,「其實你也不必過于著急,待到明天早上將這個消息告訴睿王殿下也不遲。你現在急急將我拉到這里,無非就是想要親眼看一看,這睿王究竟有沒有與小郡主圓房,不是嗎?」
弈凡心如明鏡,玉安驚嘆不已,臉上忽的閃過一絲疲憊,又突然想到了什麼,道︰「下毒的人還有可能是小醫童!」
君北野上前,指了指後院的一個小柴房,道︰「初那孩子就是在那里頭被發現的。如今除了公主和他母親,沒有旁人在里頭。」
「起死回生?」小醫童抬頭望向月彤,扯嘴一笑,「你高估我了,我沒那個本領。」
君北野滿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蹙眉問︰「你知道凶手是誰?」zVXC。
弈凡心中惶惑,「墨白是中毒死的?」
「是嗎?」月彤疑惑地反問,心里頭卻已經相信了小醫童的說法。在她看來,弈凡是高高在上的睿王,世間任何女子都配不上他,即便他對小郡主寵到了骨子里,那也僅僅是寵而已,寵並不能生愛。或許是天意弄人,他們注定要相互折磨。
「你快想想辦法,救活君初。我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別將此事鬧大。」良久,月彤扯了扯小醫童的衣袖,心里頭莫名地慌張。
「舅舅……月彤若是真有什麼事找你,你就出去吧。」韓珂感覺到弈凡的不自在,怕他一整晚都這麼在書桌邊上坐著,倒不如自己做回好人,放他走。
「你什麼意思?」韓珂撇過臉去,不敢與她對視。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胸口上的牙印被小醫童窺破。
「你……」君北野瞪直了眼眸,「你已經知道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攔著我?!這件事,我始終是要向她討一個說法的!」
弈凡不由皺起眉頭,「皇姐,我早說過的。小郡王的事與瑤兒無關,總有一天我會給你一個圓滿的答復,可你為什麼要……」有些話哽塞在喉頭,當著親人的面,他說不出。
弈凡轉身,臉上已經重新掛上了暖暖的笑意,三兩步走到韓珂面前,柔聲安慰道︰「父皇一病不起,朝中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你身子不好,就多躺會兒。睿王府最近很亂,今日你就呆在屋里,別出來了。」
月彤垂眸思索了一會兒,終于抬起頭答︰「郡主與王爺一起收養的那只白猴,也是死于這種毒。」
月彤心中一驚,面色頓時煞得慘白,她是沒有料到小醫童居然能夠將她的心思猜得如此透徹。月彤的身子不由打了個寒顫,冷冷道︰「你說的不錯。」
月彤與小醫童回到睿王府的時候,弈凡已經抱著小郡主睡下。
韓珂心里頭苦澀,卻要裝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兩只小手隨意地搭在弈凡的雙頰之上,額頭靠著他的脖頸,嬌小的身子在弈凡懷里縮成了一團。
「是。」月彤默默點頭。
「沒……沒什麼。」玉安心中有一個秘密。一想到弈凡百般寵著瑤兒,她便說不出口來。當初在築心小樓,對瑤兒下毒的確實是自己,可她當時被禁足在柔儀殿,根本不可能隨意進出築心小樓……幫她下毒的人是吳紫昕。她原想告訴弈凡,可回頭想想,何不讓吳紫昕一直佔據著弈凡的心?只要瑤兒痛苦,她便會一直開心下去……
已故吳紫昕就像一顆毒藥,一點點侵蝕著弈凡的心,等到她完全融入了弈凡心底,任何人也別想從他那兒得到一點點男女之情,瑤兒也不例外!
玉安望著弈凡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冷冷笑出聲來︰「凡弟啊凡弟!你聰明一世,幾乎沒有相信過任何人,可你居然傻到相信吳紫昕?呵……她到死都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