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著師父的要求就近找了家茶樓,金色的陽光仿佛是追著人一路進了樓內,卻突然遇著什麼阻攔,斜斜躺到地上(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79.千鳥內容)。我尾隨在師父後面,踏著碎裂的陽光走進去,注意到師父衣服下擺處有塊早已經暗淡了的血漬,不太容易被人發現,卻仍然昭示著某些不能刻意遺漏的過往。
「雪時,那是什麼眼神?」埋頭美食的師父終于注意到眼楮一眨不眨緊緊盯著他的我,「為師的吃相還沒有不濟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吧……」
「……那倒沒有。」我嘆口氣,「只是突然覺得,師父似乎變了許多。」
「那是自然,這北邊不比帝都的環境宜人,更不比草籮的安逸閑適,何況還兵荒馬亂的……」師父說著搖了搖頭,隨後眼神飄飄然起來,我透過那霧蒙蒙的雙眸,看到一閃而逝的金戈鐵馬與茫茫雪原(遙見明月照君顏79章節)。師父瘦了很多,面上也稍帶了些滄桑的神韻。
「這次白帝急召王爺回京,不知道是喜是憂啊。」師父說著,輕輕抿了口茶。
「王爺?」
我反應了半天才恍然悟道,白梓軒早被封了清河王,卻在未至封地時就被遣往北疆,稱號自然早該換成「王爺」了。
「大概殿堂之上的那個人事到如今也變得難以確定,像白梓軒這樣的人,究竟是將他丟的遠遠的好,還是放在身邊好生看著更安全一些。」師父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
對于他要說的話,我早了然于心。
那北疆雖險山惡水的,且有蠻族年年進犯,一般人去了自然要吃上一些苦頭,可遇上白梓軒這樣的主,便成了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對于白梓軒來說,明面上的敵人除了險惡的環境,便只有那曾敗給過他一次的蠻族,既然他白梓軒能創造出平定北疆的奇跡,自然也能將創造奇跡的次數提升到兩次,三次。而最重要的是他借這次機會遠離了權力的中心,使那些暗中的敵人首先在心理上松了防備,不再像他在京時盯得那樣緊。這就為他養兵創造了條件,帶去的兵士雖然損耗也頗多,但能堅持到最後的卻全都是精兵,且都是他白梓軒一手帶出來的精兵,這可比在京都這個紙醉金迷的地方養的兵靠譜許多。
只是這一年里北方戰事常傳捷報,全國各地對清河王稱頌的聲音也如積聚的雷聲,說他有初代白帝白亦柯的風範,而如今這雷聲,想必是終于傳到了那黃金王座上的人的耳朵里了罷。
「那師父,既然是回朝,你們又為何會出現在這里?」我把身子稍稍前傾,這樣問,「難道出了什麼變故?」
「這個說起來嘛……」師父喝完一杯茶,正了正身子,表情很少見的凝重起來(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79.千鳥內容)。「雪時剛剛可否見過他了?」
沒有想到師父會這樣問我,心不由得微微一動,隨後緩緩點頭算作回應。
「可有看出有什麼不對來?」師父又問。
「街上行人甚多,我隔得又遠,只看到他騎了馬,被人護送著往前方客棧去了。」我輕聲答。
師父不動聲色地嘆口氣︰「不知道這話當不當對你講呢。」神情透過我,變得悠遠起來。
「師父。」我急急叫他一聲,「是不是他出什麼事了?」
茶樓里此時客人甚少,所以很是清靜,某個角落里一棵種在白玉瓷盆中的美人蕉,大大的葉子綠的發亮。
良久,我听到對面穿了藍衣的青年輕輕問我︰「……雪時,你還是很在意他的吧?」像是代替了我自己,問出這個問題。
我只覺得身子一震,卻沒有否認。
「……王爺他半月之前眼楮受了傷,現在處在幾乎完全失明的狀態。听說這里有個名醫專治眼楮的,所以來瞅瞅。老實說,來到這里之後感應到你也在此,師父還是有些吃驚的。」
我握住茶杯的手輕微的抖了一下,但立刻強迫自己鎮定,強迫自己淡然一些。
「是嗎……是這樣啊。」
對當時的我來說,著實難以想象白梓軒竟會受這樣的傷,他在馬上那樣一副冷靜的神情,任誰都不會想到他竟然完全看不到吧。
其實心里還是很不安的吧,世界完全陷入黑暗,只有似乎突然間放大千倍的世界的聲響,而前途則更不應允他受這樣的傷吧(遙見明月照君顏79章節)。只是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就算是不安,也不會在人前露了分毫呢。即使是在我的印象中,也只有他醉酒那天真正軟弱了一把,其余時候都是一副沉穩清高的樣子。
「不去看他嗎?」。師父輕輕問我。「雪時的醫術了得,說不定還能……」
「師父說什麼呢,雪時若去了,便逃不掉了吧。好不容易從那個女人手上撿回一條命……」
我將在京都發生的事情大致向師父講一遍,卻回避著不提及帝君,若讓師父知道我正與炎君同行,他這個炎君的崇拜者肯定不能輕易放過這樣一個機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都說最毒婦人心,沒想到那華妃竟如此變態,這樣傷我徒兒……」師父說著,眼楮里已泛起點點淚光,不等我說出「干什麼一副深刻的表情呀」一雙大手已壓在我頭上,只听他道,「只是,在北方的這一年里,師父知道,他心里除了戰事,最為掛念的就是你,這次回朝,最想見的人也是你吧。」
「可最好還是不要見的吧……」我輕輕垂著眼楮。
「是呢,若因此便將你束縛在他身邊,只怕也難為了你。」師父說這話時眼神清明,仿佛一切都看得透徹,可我知道,誰又能將誰的故事看得透徹呢。歸根到底,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途,盡管到最後,我們會發現其實所有根睫都殊途同歸。
到最後,那個叫死亡的詞會均衡了一切。
與師父拜別之後,我的腦子里全是白梓軒的影子。
他是怎樣的出現,又是怎樣的消失。某些曾經,像是游魚成群結隊的蒼茫海域,像是候鳥離去的森林,在時間靜止之後,還會有自北而來的寒流將我們吹散嗎?
他是一千只飛鳥在地上留下的黑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