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軒(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50.一別月色涼內容)。」听完他的話,我不由得叫出他的名字。我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是喜歡著他的名字的,比起「六皇子」或者「殿下」那生硬的稱呼,我倒更願意直呼他的姓名,可大部分時候,我都不願意跨過某個禁區。
那時他望著我,眼眸如星辰般沉靜,我們很少像這樣彼此對視,有種力量撥開我心底瘋長的芒草,在的部分輕輕掃過。
「你可知,自古而今,有多少帝王會在終老之時感嘆‘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我深呼一口氣,這樣道。
「這是何意?」白梓軒冷下臉。「你是在指責我過于執著帝王之位嗎?」。
「雪時何曾有那樣的權利?」我淡淡答。「對天下蒼生來說,你是合適的帝王。只是……」
「只是?」他挑起眉毛。
「只是,殿下難道不寂寞嗎。」我將他握著我手的那只手稍稍舉起一些,然後把空著的另外一只手覆上,將額頭貼上去,在那個時候感受到自己手背有絲絲涼意。
「白骨成丘山,蒼生竟何罪,這是個亂世,在亂世里,能夠解救百姓于戰火荼毒的人,才能真正得到百姓的擁護……白梓軒,你要做個溫柔的帝王。」
這些話出口,只覺得對方的氣息突然放大千百倍,空氣中飛旋的細碎的塵埃,被他衣袖揮起的風帶起,在空中變成半透明的顏色,他一把將我拉入懷抱,我立刻感受到一個有著熾烈熱度,寬闊而劇烈起伏著的胸口。
「有慕容雪時這些話,我便再無所求。」他說,語氣里有熱烈而動人的意念,我愣在那里。他抱了我良久,突然將那日送與我卻又被我退回的簪子從懷中拿出,交到我手上,鄭重地命令我收下(遙見明月照君顏50章節)。
「這是給你的,別的女子沒有資格戴它。」
那天夜里,他擁我入眠,不做任何多余之事,等我早晨睜開眼楮時,身邊已是空空如也,可他離開時我是醒著的,無論是他安靜地穿衣,還是臨行前俯身在我額上印上的一吻,我都是知道的。
還有那句他對我說過的最溫柔的話,我必定永生不忘。他說︰
「雪時,我愛你。」
那年,我十七歲,已經成了個大姑娘。距離與我那未婚的夫君分別,也已經兩年之久。
寬歷元年,碧落太子白霜凌接任帝位,時年三十又四,世人盛傳此人生了一張芙蓉美面,比起先任白帝來卻更加是一個好酒之徒,性格亦暴戾而又難以親近。碧落一國的命運,到最後,竟是落在這樣一個人手中去了,不免令人扼腕。
話說回來,白梓軒雖是被封為「征北大將軍」帶精兵北上的,可但凡明白一些事理之人,都明白這只不過是新王抑制那被世人稱頌賢明的六皇子的手段,針對此,高堂之士大多怒不敢言。
白梓軒臨行之時,除了側近的幾個貼身護衛外,還帶了我家師父昀端在身邊,昀端在啟程前,曾為我帶來了一封書信,是姐姐托他帶給我的。我好奇他是如何找到姐姐並與她保持著聯系的,可是看到他那不常有的嚴肅表情,便沒有問出口。只將那書信小心收起,預備整理好心情之後再去讀它。
那日,窗外微雨,視野里一片朦朧的霧色,這場沒有凝成雪的雨帶來回暖的假象,可誰都知道,這京都一入臘月,便再無暖起來的可能了。我撐把描繪有梅花紋樣的油紙傘,立在倚梅閣的青石板路上,前方便是圓形拱門,從外面傳來為白梓軒送行的隊伍的隱約聲響——我想那大概是幻覺,這倚梅閣如此隱秘,如何能听到那麼遙遠地方的動靜?
那個時候,叫做巧玲的小丫頭在我背後問我︰
「姑娘,難道不去為殿下送行嗎?殿下可是特許姑娘今日可以出閣的……」
她的語氣里滿是好奇(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50.一別月色涼內容)。我淡淡回道︰
「那個人會好好回來的,今日既非永別,那便沒有為他送行的道理。」
「姑娘會不會太冷淡了?」小丫頭有些不滿。她畢竟是白梓軒的人,平日里對我雖然恭敬,骨子里卻是帶著敵意的,我不與她親近,她也只是本分地做著主子吩咐給她的事情。
「這是草籮的傳統。」我仍立在雨水里,將一只手伸向傘外,不由得為那涼意瑟縮了一下。臉微微一側,看到巧玲臉上滿是疑惑,于是笑著解釋道︰
「在草籮鎮,若非永別,是沒有送別的傳統的,所以,每每為遠行之人送行時,都會對他說這樣的話——‘請你再也不要回來了’——這樣的話要重復三遍。乍听下去是很別扭的傳統吧,少時的我不明白這話的緣由,長大之後才漸漸懂得,那一句含淚之言,是抱著怎樣絕望的心在與親人惜別。那一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唱哭了多少離人的心,便有多少顆等待的心在翹首盼著、念著——哪里是讓你‘再也不要回來’呢,是希望你永遠莫要離鄉呢。」
說完之後,緩緩轉過身去,看到沉默的小丫頭,此時臉頰微微發紅,一雙靈動的眼楮里,印著我帶著笑意的臉。
「姑娘……」她喃喃叫了一聲,「天涼了,回屋吧。」
「我再站一會兒,你先回吧。」我道。
「那,姑娘莫要凍壞身子,巧玲回去為姑娘準備暖爐。」說著,屈身退下。
當周圍的世界伴著雨聲歸于寂寥的時候,我的面前開始完整地浮現出一個男子的身形,他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身邊有精兵護衛,可他一定是不打傘的,涼涼的細雨會將他的頭頂潤濕,他的臉必定像我初見他時那樣,輪廓堅硬,表情里沒有任何熱度,眼楮里堆積著難以消融的寒冰(遙見明月照君顏50章節)。
那個人要走了,我竟然說不出的傷懷。想來,與某個人同宿一屋之下,同汲一河之水,如今要離別了,人情總不免是悲哀的,何況我與他相識半年之久,更有點留戀悲傷,以至于終于流下無益的眼淚來。
淚水混在雨水中,原本的溫熱被雨水的涼意抵消。
那時的我還不知,白梓軒此去,便是另外一段傳奇的開始。後來的我隨南雲四處漫游之時,曾听過一段琵琶法師彈唱的小調,講的是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的泠香姑娘,為這位受迫害的清和王拋棄京都一切虛華以及紙醉金迷的人生,而混在出征隊伍中,只願能常伴君側的軼聞。「得女如此,夫復何求。」——那位盲眼的琵琶法師這樣唱。
「只可惜……」唱到最後,那位法師沉重地搖頭,琵琶的調子驀地高揚起來,仿佛要沖入雲霄,就在我以為樂曲要在這里急轉直下之時,不料那調子竟在最高的地方戛然而止,只听那手執琵琶的年輕法師用清澈的嗓音念出這樣的說白,「只可惜‘女似落花有意,郎似流水無情。’」
听到這里,我的心霎時咯 一聲,不由得捏緊身旁人的手。
「怎麼?難道雪時的心里還在念著白梓軒嗎……」南雲側頭在我耳邊低語道。他那句話的語氣輕佻,話里滿是戲謔,我漲紅了臉,對他道︰「沒有的事。」
是呢,我們那一別,再見時早已月色蒼涼。
而我終歸沒能如願從他口中得到父親的下落,也沒能逃開他,過上我心內所想的避世生活。反而,還交托出了一顆心在他身上。
(關于那封信的內容,接外傳chapter2.慕容子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