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自以為隱秘的兼職已落入有心人眼中,她卻懵然無知的高興于今天的收獲。回到宿舍,拉開小錢袋的束口,嘩啦啦倒出四五枚金幣。對特柏橋洞起步價十個銅板的佔卜師來說,神眼阿二給的酬金算是十足豐厚。
連上去迷霧嶺賣雜貨的五百金幣和女伯爵事後賞賜的一千金幣,就算這些日子為了攢負能量,手頭散漫了些,也還剩下一千四百五十三枚金幣。有這些錢傍身,至少三五年可不愁衣食——前提是有住處的話。
帝都居,大不易,吃穿住行,最耗錢的一項就是住。楓葉帝都貴得出奇的房價面前,一個雜役不吃不喝干一百年可能才有望買上西城與南城交界的一個小套間。
如果租房,騷瑞,在東城和西城,正常人薪水付了房錢恐怕就只剩下喝粥的份。
北城房租價格稍低,此處是平民聚集地,除了開商鋪做小生意外,其他工作機會少得可憐。北城居民們大多需要每天去別的城區工作,但公共馬車一個時辰才有一輛,上車如打仗,擠出一身臭汗都未必能上得去。很多人五更雞鳴就起床往工作地趕,披星戴月方能到家。在此租房,你得在去其他城區工作的路上疲于奔命。
在南城旅社和民居倒是價格低廉,但在那里租住,生命財產安全得不到保證。孤身的外來人向來是別人眼中肥美的羔羊,深長昏暗的陋巷里,哪一天出門沒看黃歷,一悶棍就把此生交代在垃圾堆上了。
就算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覺,也未必安全,也說不定睡下去,第二天早上就再也醒不過來——在流浪佣兵劫匪盜賊聚集的地方,入室搶劫防不慎防。被稱作房門的破木板,擋不住那些餓紅了眼的人。
但帝都房價和入魔法學院的學費比,卻又連個渣都不算。
著名的芒星學院光入學天份測試一項,黑市價就叫到了兩千,愛來不來,有的是人等著排隊。測試有入學資格之後,學費、學雜費另計,那燒錢速度,一個有田有地的小貴族都會覺得非常吃力,更莫論貧民草根,這根本就不是他們該肖想的地方。
想想那天文數字一般的學費,弱水嘆了口氣把手中幾個金幣放進靴子的夾層里,又檢查了一遍另一只靴子里的提款卡,才安心熄燈上床睡覺。
這一夜,濃雲漫天,連絲微弱的星光也無。弱水睡的也不太安穩,黑暗中似有極為恐怖的生物借機遁來。她無意識的在枕上輾轉反側,額頭冷汗淋淋,忽然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弱水被驚醒,猛一睜眼。
第二聲 嗒聲在窗外響起。
「難道是進賊了?」弱水伸手到枕下模到防身用的匕首,悄無聲息的掀開被子,抬腿到了床下。
赤腳踩在地板上,一股寒氣順著腳跟浸到腦後,讓她瞬間清醒不少︰這里是伯爵府,什麼樣的笨賊會不事先看好路線,卻模到僕佣房外撬窗戶?
除非他是沖著自己來的!這個認知一冒出來,弱水的心登時沉下去幾分。她一個小女佣,除了女伯爵當著眾人賞賜的一千金幣外,並沒有什麼值得別人前來撬窗戶的地方。
話說那筆錢都拿了這麼久了,怎麼這賊現在才想起要來發財。還是說自己其實在拿錢的那一天就被盯上了,對方忍耐了這麼久,等自己放松了警惕才來偷金幣。
弱水一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心頭大定,暗暗冷笑兩聲,躡手躡腳的繞過小桌椅,模到了窗邊。
這時恰好窗戶上的木栓已被撬開,一個穿著黑衣的細瘦身影,魚一樣順著推開的木窗滑了進來,落地時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賊人剛得意的站定身體,一把匕首出其不意的抵在他的後背,位置找得很刁毒,只需輕輕一戳,即刻斃命。
「舉起手來。」弱水把匕首往前微送。
黑衣人乖順的舉起手。弱水正想找截繩子將他綁住,沒想到黑衣人猛的一扭身,毒蛇似反竄到弱水的背後。一手捂著她的嘴,另一只手掰著她的肩膀,使勁一擰。
按照常規情況,當他使出這百發百中的必殺技時,受力者的脖子會發出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隨即毫無生氣的歪朝一旁。
但是,這一次情況有點蹊蹺,隨著他大力的扭絞,掌中人的脖子被擰得歪朝一邊,但隨即他就使不上勁了,力量全停滯在他的腕上,他的一條胳膊,就象一根腐朽了的稻草似的,被他自己的力量絞斷,跟著扭絞的方向飛了出去。
在一片濃黑中,他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喟嘆,身體就粉碎為塵埃。
弱水跌坐在地上,手托著下巴,伴隨著 嚓 嚓的骨節聲,一點一點的把脖子轉回原位。
只差一點,她就死了!要不是在黑衣人扭身反撲的剎那,她發射出戒指上的負能量,她現在就已經是一具被擰斷頸骨的尸體。
弱水攀著椅子腿爬起來,模索著點亮蠟燭。手上濃如茶晶的戒指,已變得透明。當戒指里的負能量積攢至此程度,威力實在可怕,它一旦作用于人體,死亡居然來得如此迅速。
一陣風從打開的窗戶吹進來,弱水打了個冷戰。
她先關上窗,然後將黑衣人的衣物從地上一一撿起。對于一個賊來說,黑衣人的留下的行頭還真的精簡︰
一件套頭上衣,一條褲子,外加一雙薄靴。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雜物,連襪子內衣都麼有一件。更莫論錢包戒指項鏈武器什麼。
三樣衣物皆由同材質的黑色薄獸皮做成,這種獸皮拿在手上又輕又薄,比絲綢還要柔軟,還富有彈性。弱水用手拉著領口,居然輕松的把它扯得比原型寬了快一倍,但一放手,它又恢復了原樣。
她好奇心起,拿著衣角的一端試著用力撕了撕,發現這薄薄的料子居然比牛皮還韌;再順手潑了杯水上去,只見水珠順著衣料致密的紋理撲簌撲簌的滾了下來,一滴都沒留下來。
弱水將幾樣東西抖抖灰,疊整齊了包在一個小包袱里,準備明天晚上將它們拿去南城當鋪換成精神損失費。
第二天一早,弱水脖子還是不舒服,正想著要不要請假出去找個大夫拿點活血祛瘀的藥,一直幫獨眼老僕麥叔領早餐的小雜役,突然面色如土的跑到餐室來吐嘈。
他今天象以前一樣去跟隔壁的老僕道早安,沒想到老僕人已經停止了呼吸。
「死了?」弱水停下勺子,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可不是,嚇死我了!他老人家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我試著推他一下,他的頭就象斷了似的一下側過來,翻著死白的眼珠,呲牙咧嘴的對著我,那情形要多恐怖有多恐怖,我差點腿一軟坐在地上。」小雜役心有余悸。
「是不是這樣?」另一個小女佣將頭無力的偏朝一邊,翻著白眼,沖他陰森森的笑。
小雜役怒視她一眼︰「對死者要尊重懂不懂!」
女佣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出來︰「你尊重了嗎?」。
「當然尊重了,我這麼害怕,還幫他把眼楮合上脖子擺正來著。」小雜役眼楮里滿是畏懼,「沒想到死去的人,頭那麼軟,象斷了似的,怎麼都擺不正……」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弱水覺得這里面有蹊蹺。
昨天府里剛平白無故遭了賊,怎麼這麼巧今天老僕就死了,如果老僕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假設被人擰斷了脖子的話,那和來她房間的賊人是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是同一人,那她昨天遭賊的原因就未必是她之前設想的因為錢財。沒有哪個以偷錢為目標的賊,會在去偷竊之前還順道去殺個不相干玩。
預設以上推論都成立,那可以得出結論,賊人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偷竊而是為了殺人。
那麼,往深了想,一個賊同時要置老僕和她于死地,老僕和她之間有何聯系?就因為他們是同事?
弱水覺得無論如何她都需要先看看老僕的尸體。老僕是不是自然死亡,她一模頸骨就能得知。
獵戶大叔教她練習弓箭標槍的時候,曾附帶列舉了許多人體解剖知識。她至少隔著皮肉模得出骨頭斷掉與肌肉無力控制之間的區別。
但是等弱水一路小跑到男僕宿舍區門口去要求見獨眼老僕遺體最後一面時,已經晚了一步。背尸人的車剛剛走。宅邸里祖傳的規矩,當有僕役死亡必須即刻搬離處理,免得給主人帶來晦氣。
「總管大人,麥叔他去得輕松麼?」弱水問神情肅穆在一旁督場指揮的喜寶。
喜寶心情也有點沉重,麥叔雖然不聲不響,但是也與他一直共事了幾十年,說沒點兔死狐悲的感懷,他自己都不信。但是他是總管,沒得在一個小女佣面前流露感情,于是淡淡的回答︰「睡夢中離開人間,應該是輕松的吧。」
弱水從喜寶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也找不到什麼理由去觸踫他的身體,了解收殮的具體情況,只得垂了眼楮低頭站在一旁。
靜下心來一想,其實就算窺視喜寶大總管的經歷也未必有多少用。
第一,一般來說除了背尸人,沒有人願意去接觸死人。特別是這個死人和自己並沒有多大關系的死人。
第二,就算是通過喜寶大總管知道背尸人是誰,背尸人一天要收殮那麼多尸體,他有沒有注意到其中某尸體的細節,那還是兩說。
第三,背尸人的車肯定是從後角門進出,問問守門的阿婆說不定就能打听到是哪個收尸人,實在不用浪費寶貴的精神力去洞察。過于依賴于自己的天賦,對于生活能力提升來說,沒有好處。
想明白了的弱水正準備離去,沒想到女伯爵居然也紆尊降貴來到此處,後面跟著披著黑紗的黑薔薇。見弱水也站在這里,黑薔薇明顯的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