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沒有察覺到弱水的異常。他疲憊的癱坐在牆根下的椅子里,陽光穿過大飄窗上透光的水晶薄片落到他滿是皺紋黑斑的臉上。當一個老人重新享有了青春之後再失去,讓他痛苦的不僅僅是身體機能的衰老,更多的則是來源于內心的沮喪。
弱水準備悄悄的退開,讓他獨自享有安寧。偏偏這時,門口傳來木底鞋清脆的 嗒聲,有人嬌俏的高聲詢問︰「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弱水認得這把好聲音,她屬于女伯爵身邊的貼身侍女圓舞。平常圓舞是從不會踏足圖書室這種地方。
「圓舞姐姐。」弱水提著裙子向圓舞微微屈了屈膝。
圓舞漫不經心地沖弱水一頜首︰「怎麼你一個人?老麥叔呢?」
獨眼老僕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不明所以的望向年輕的侍女。圓舞上前兩步彬彬有禮的請他跟著走一趟。
老麥叔莫名其妙的跟著圓舞去到女伯爵的小書房,稀里糊涂的回答了幾個問題,又懵懵懂懂的收到十個銀幣的獎賞,再一頭霧水的又被送了回來。
弱水悄悄的借著攙扶他過門檻的機會,把這一見面過程看了個仔細。她注意到女伯爵在老麥叔進去的時候,讓他站在屋里最明亮的地方,借著詢問身體情況的功夫,把他上上下下仔細觀察了一遍,特別是他面上的皺紋和老人斑。
相比于老麥叔的老邁,女伯爵的狀態卻反常的嬌女敕,眼楮里洋溢著青春光彩,腮邊凝著兩抹健康的紅暈,幼女敕細滑的皮膚上連個毛孔都找不到。
弱水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說女伯爵沒有繼續使用那塊皮毯進行黑魔法美容,她寧願自插雙眼。敢情女伯爵這麼巴巴的把老麥叔叫到小書房一趟,是為了觀察不繼續使用魔法的後果啊?
那為什麼看到老麥的現狀後,女伯爵卻不以為意呢?弱水是十四五歲的少女,當然不懂得女伯爵的心里。
女伯爵已經過了女人最美貌的巔峰,再往前一步,就是容色凋零。作為帝國貴族中明星般的存在,美麗在她的心中,比生命更寶貴,她完全無法想象自己將象那些遲暮的貴婦人一樣,變成舞會上的陪襯,除了跟自己的丈夫兒子,有年輕人出于禮貌邀請共舞一曲就受寵若驚。
黑薔薇帶來的這塊魔毯,只需要奉獻一只羔羊就能讓人整整美麗一月,真是價廉物美的女人恩物。女伯爵唯一擔心的就是這種魔法會帶來不良後遺癥。
但看到老麥叔在魔法效果消退後,依然能走能動,思路清晰,除了老點,沒有任何後遺癥,女伯爵著實松了口氣。
不就是老點嗎?這後果她承受得起!等她五十歲的時候,她再停止使用那塊神奇的魔毯好了,反正五十了,就算看起啦再老又如何,誰會注意一個老女人臉上的皺紋黑斑是不是比同齡人多。
還未年滿三十的女伯爵覺得五十是一個很遠很遠的數字,遠到不用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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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抑郁于女伯爵的飲鴆止渴,一時之間又沒有什麼好辦法,沮喪之下覺得這個伯爵府恐怕是待不長了。想到外面江湖險惡,她不得不更加勤勉的練習戒指瞬發負能量保命術。
負能量的來源就是伯爵府諸人。
每在鴉頭口中听到別人有什麼傷心為難事,弱水就義不容辭的卷卷袖子上前,先窺探命運然後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力求能大改結局,獲得點有品質的懲罰。此私心之舉,卻讓不少人分外感動。
至少看後門的老大媽就感動得快哭了。為了讓他小孫子摔斷的胳膊不殘廢,弱水居然自告奮勇的將孩子帶到常給女伯爵看病的皇家醫師那里。也不知弱水用了什麼方法,皇家醫師不但細心診了病,縫合了傷口,還給了好幾天的藥。
弱水當然不會告訴大媽,她為了這些藥花了好幾個金幣。她也不會告訴大媽,因為皇家醫師見錢眼開的態度實在無比惡劣,所以她偷偷將醫師關寵物蠍子的籠門給打開了,她抱著小孩出門的時候,醫師的尖叫甚是悅耳。
而湯娘的老公大米就恨弱水恨到了骨子里。湯娘堅持了十幾天分居在他的花言巧語下開始動搖,眼看老婆快哄回來了,沒想到橫插出一個管閑事的暴力丫頭。二話不說,一頓臭揍,把他打得象豬頭。
大米向喜寶大總管告狀,喜寶大總管鄙夷于他的為人,啊啊嗯嗯的敷衍了過去。當牛做馬的老婆沒哄回來,還挨了頓揍。郁憤交加的他大病了一場,差點就此掛了。
弱水喜滋滋的看著戒指中負能量的增長,這少不了大米的一份功勞︰湯娘那個包子媳婦本來應該被他暴揍後抑郁大病的。弱水的及時干預顛倒了兩人的命運。
如果命運女神天上有知,肯定會恨不得碾死弱水這個不按理出牌的洞察者︰我降臨懲罰是為了讓你守規矩別胡亂篡改別人的命運,而不是為了給你聚集負能量去練習黑魔法!
弱水應該慶幸︰從來沒有一個洞察者能有她的幸運,可以輕松消解後遺癥;也從來沒有一個黑魔法師有她的天賦,能自動積累無窮無盡的負能量。
為了珍惜負能量,她通常每一次進行戒指發射試驗的實操之前,都在心里認真琢磨細微的控制變化。
聰慧的她很快就模索出發射能量的關鍵,原來只要自己先將精神力聯系在戒指,再將戒指對準目標物,(必須兩點一線中間無格擋),最後再把這股聯系著戒指的精神力轉移到目標生物上,就能大功告成。
至于如何做到收發由心這種高難度,弱水還在探索中。
據測試,戒指中發射出的負能量有效距離只有二十米,但它以精神力為向導,就不存在準確率問題,如同熱追蹤武器一樣,只要鎖定了,就一定能擊中。
弱水還把五六只老鼠連在一起,試驗了一下傳遞效果。結果很失望︰戒指負能量只能選擇一對一。幾只老鼠頭尾相連捆在一起,中間一只化為灰燼,其余幾只除了受點驚嚇,毫發無損。
弱水還發現,戒指發出的負能量雖然效果恐怖,但只對有生命的物體起作用,對沒有生命的物體毫無作用。
如果把刀槍劍戟這些武器造成的傷害叫做物理傷害;風、火、土、水、電這幾種常見的魔法傷害叫做元素傷害的話,這個神秘的戒指造成的傷害就可被稱作是生化傷害。無論是動物還是植物,中者立腐,百試百靈。
但是只要那物體事先失去了生命,比如草已曬成草干,老鼠制成標本,再對它們發出負能量就不可能,對著沒有生命的物體,戒指會拒絕輸出。
在弱水每天花樣翻新的折騰之下,不但負能量告急,床底下的老鼠們也逐漸供不應求。
弱水猶豫著想再去橋洞底下一趟。就在她重新撰寫自己的那張「無所不知」的草紙招牌時忽然靈光一閃,覺得用匿名信提醒下女伯爵恐怕也算是個好方法。
但是寫什麼呢?
「別踫黑魔法,小心黑薔薇」還是「美容有風險,別踫黑魔法?」
沒什麼文采的弱水撥拉了半天鵝毛筆,最後硬著頭皮用嘴叼著筆桿,鬼畫符似的畫出了六個字︰黑皮毯是黑魔法。
她自認這句話言簡意賅,女伯爵絕對能夠讀懂。
弱水把這小紙片晾干後疊起來,希望能找到個機會,放到女伯爵能獨自看到的地方。可是女伯爵身為伯爵,無論到何處都前呼後擁,弱水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接近她留下紙條,並不被懷疑,那是不可能的任務。
在屋里轉了兩圈之後,弱水決定去找金大廚。
理由有三︰
一、
金大廚是狼人,且能和資深吸血鬼對毆,她的行動能力絕對比弱水高出一大截。
二、
金大廚是府里最不希望引起異端裁判所注意的人。女伯爵接觸黑魔法被發現她就有暴露的危險。
三、
金大廚喜歡美食和安穩。對這個府邸有感情,她不會願意看著大家都往死路上奔。
到金大廚的門口,弱水又改了主意,倒回去重新用左手寫了封匿名信,趁著沒人注意塞到了金大廚的門底下。
吃完晚飯剛回屋,弱水才倒杯茶給自己,不妨燈光一暗,金大廚龐大的身軀從門後面閃了出來。劈手就把一封信摔到桌上︰「你這是什麼意思?」
弱水訕訕的拾起信︰「你怎麼知道是我?」
金大廚睨了她一眼,眼神無比鄙視︰「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這位大嬸還文藝起來了。弱水囧囧地陪著「呵呵「兩聲,靜候下文。
「這信封信紙上全是老鼠味,不是你又是誰?」金大廚大刺刺的坐下來,「你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我的鼻子。不是我說你,你小姑娘家家的,怎麼象那些老巫婆一樣擺弄老鼠玩,小心得黑死病傳染一府。」
弱水臉紅了,趕緊嗅嗅自己身上︰「有那麼明顯嗎?我每天都洗澡的。」
金大廚再次用眼神表示鄙視,接著象變臉似的神色一肅,指著匿名信︰「這上面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弱水點點頭︰「是真的!女伯爵不願讓人發現她做的事,但是我覺得不提醒她一下有點對不住她,直接提醒她又怕她殺人滅口。」
「所以你想我去把這小字條夾在她的枕邊。」金大廚從信封里取出最早那張小字條,在弱水面前晃晃,不無諷刺的道,「你還真會使喚人啊。」
「好歹你的身手去放紙條還有點希望,我去放就是個被捉的下場。」弱水索性厚著臉皮爭辯。
「放什麼放,她愛美如命,與其費心費力勸她放棄,還不如卷包袱走人妥當些。」金大廚不屑的道。
「但是,」弱水把給金大廚那封信放在燭火上,看著它冒出桔色火焰卷曲變黑,「憑心而論,伯爵府還是不錯的,對不對?你躲在這里這麼多年了,享受過它的安逸,臨走出把力唄。」
金大廚哼了一聲,神色閃爍︰「我就是個憑雙手吃飯的廚子,可沒靠誰的恩惠。」
「可不是嘛。」弱水輕笑著把快燃完的信的丟在地上,踩熄余燼。
「你這是在笑話我?」金大廚惡狠狠地豎起鐵灰色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