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殘廢之人
兄妹團聚，本應該是和和樂樂的一敘相思，但是……
「哥，你的腿……」續罷親情，白洛雪這才注意到哥哥是坐在輪椅上的。而且現在的哥哥哪有以前那意氣風發俊朗飄逸的風貌。現在的哥哥，神情倦怠沉靡，郁郁寡歡，形銷骨立，像一個市井之徒。原來，原來這就是為何嫂子方才哀傷的原因，她的哥哥，嫂子的夫婿，成了一個殘廢之人！
慘然一笑，笑得悲戚頹唐。
「呵呵，你哥已經是個廢人了，廢人一個！哈哈！」語氣中的自暴自棄，令人心疼。
眾人一驚，如此月朗風清的男子，竟然……
看得出，白洛雪的這位大哥曾今也是一個月朗風清之人，如今這般打擊，實在令人唏噓感慨！
「哥，你別這麼說，別這麼說，你不是，不是啊！你是雪兒的哥哥，是最疼雪兒的哥哥啊！」洛雪看著這個自小將自己捧在手心的哥哥，甚至比爹爹娘親還疼自己的哥哥，看著他如今自暴自棄的樣子，心疼得無以復加！
「呵呵，怎麼不是，怎麼不是！我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連自己的妻兒都照顧不到，更遑論替父母親報仇，重振家門了！我就是廢物，廢物，廢物……」白洛風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瘋狂的捶打這自己的腿，雙眼渙散，目無焦距，神智沉浸在極度痛苦悲傷之中，不能自拔！
秦子衿看著這情況，知道白洛風又要犯病了，所以先下手將白洛風打暈，讓他不能傷到自己！
白洛雪眾人疑惑的看著這種狀況，不明所以。看著昏迷的白洛風，轉眼又看著悲傷的大嫂，等待著她的解釋。
「自從他的腿癱瘓之後，他就這樣。每當他自己記起自己的腿殘廢之後，他就發瘋似的，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腿，不停地說自己是廢人，甚至是不停地以頭撞牆，像個瘋子一樣。」秦子衿看著夫君，雙眼迷蒙含淚，說不清的心酸！
「你說記起自己殘廢，也就是說……」杜映汝听著秦子衿話中之意，道出心中疑惑。
「他會忘記自己是殘廢！」秦子衿看著眾人，緩緩道出。
「什麼意思啊？」杜映汝還是不太明白。
秦子衿轉頭看著她說︰「大部分時間，他會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可以走可以跳。可是只要他想起自己已經殘廢或者別人說起，他就會失控。每次失控，就會不停地傷害自己。有一次我不在家，鄰居到家里借東西，與他交談，不經意間說起了他的腿，然後他就……就……」秦子衿噙著淚，哽咽著繼續說道︰「等鄰居通知我回來時，他差點就將自己溺死在水缸里了！」
眾人沉默著，看著這對患難夫妻，一時百感交集。雲斬風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白洛雪，心中不免擔憂。他知道她與家人之間的濃厚的感情，與哥哥的感情更是她在這個世間的唯一存在的親情，而如今……
「他這是在逃避吧！」雲斬風說道，看著白洛雪的樣子，走過去將她攬入懷中，靜靜地，無聲地安慰這自己的人兒，「他只是接受不了自己突然之間的變故，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此終止。但是又有放不下的人或者事，所以才會這樣時而清醒時而瘋狂！」
看著昏迷的白洛風，白洛雪轉頭看向秦子衿，問道︰「他的腿是怎樣瘸的？」問的冰冷無情，問的淡漠無波，仿佛問的是與自己無關的人一樣。
秦子衿和眾人都訝異地看著她，不明白為何剛才還緊張悲傷的人轉眼間就變了一個人。
秦子衿看著自己的小姑，這個從前嫻靜溫雅，淡定如仙的人。而今經過人生變故，多出了幾分超然堅定與冷清，相比起她的哥哥，這個女子，應該更加堅強柔韌。但是……
看著被冷情的男子溫柔憐惜地摟著的她，秦子衿想著那個人應該在雪兒的心中應該沒有什麼地位吧！
「是慕容家！」秦子衿看著白洛雪，觀察著她的神色變化，但是毫無結果，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慕容家？！可是那個‘君子如劍’的慕容家？」杜映汝頗為驚訝。
「有什麼好驚訝的，慕容家除了慕容二公子，哪一個不是斯文敗類？小映兒啊，可不要一位那個慕容老頭和那個什麼‘君子劍’慕容紹是個東西！」沈奕秋不無諷刺的說著。
「這位公子說得沒錯。那天我和風被逼無奈，跳下山崖，卻是被崖下的參差古樹所救，逃得一命，想著慕容家與白家的姻親和慕容家的名聲地位，他們應該會施以援手。怎知那些人一听說我白家滿門被滅，竟然悔婚，極盡侮辱，甚至以銳兒和我的性命為要挾，要……要風自毀功力！」看著床上躺著的夫君，眼中的愛戀依舊，崇仰依舊，更多了幾分悲傷與心痛，語氣里有著濃濃的憤怒與殺氣，「後來，在風自費武功之後，他們竟然還卑鄙的暗箭傷人，放出毒鏢，傷在了風的腿上，我們連夜逃走。只是毒性太烈，加上拖延了時間，風的腿就這樣……」
「卑鄙小人！」杜映汝憤而怒罵。
「豈止卑鄙，還道貌岸然，心狠手辣，不是人！」沈奕秋加入，「早知他道貌岸然卑鄙無恥，卻不知無恥至如此地步！」
群情激昂之時，白洛雪依然沉默，沒人看出她在想什麼，想要做什麼。她只是那樣幾近冷漠地看著床上的白洛風，抿著唇，沉著臉，就那麼看著！
雲斬風看著她，知道她心中不好受，只是默默地陪著她，讓她轉身便可以看見自己，知道他就在她身後，在她轉身就可以觸及的地方！
眼見天色已晚，雲斬風怕嘯風等人擔心，便讓沈奕秋和杜映汝先回客棧，他留下來陪白洛雪。
秦子衿見天色已晚，便出去準備晚飯，留下白洛雪和雲斬風在屋里。
看著沉默的白洛雪，雲斬風心里說不出地心疼。抱著她單薄的身子，就這具嬌小的身體，容納了多少難言的痛苦仇恨，扛下了多少風雨嚴霜，縴弱的肩膀上，承受了多重的擔子！
收緊雙臂，緊緊地抱住她，讓她知道自己在她身邊，他會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撐起一片藍天，只要她願意！
感覺到身後這個男人的心意，白洛雪轉身回抱著他。至少，身後的這個胸膛，是屬于自己的，永遠不會背叛！
「風，如果你像他那樣，你會怎麼辦？」
他？雲斬風知道她問的是白洛風！
「我會用我的雙臂，為你撐起一片天！」雲斬風堅定地回答道！因為他知道，他的洛兒不會因為他的殘疾離開他，而如果自己有想要離開她的想法，那麼洛兒會痛苦，會傷心，會……恨他一輩子，這是他及其不願意要的結果。而且，他認為，男人，就算身體殘了，至少心不能殘！
白洛雪笑了，笑得開懷，這就是她的男人，永遠那麼狂妄，卻又那麼令人窩心！
秦子衿進門，就看見這對相擁的人。朦朧的月光下，他們相擁著，那麼美，那麼飄渺，那樣……令人感動！
他們一定很愛對方吧！愛入骨血！
靜靜地退出來，秦子衿沒有打擾這對相愛的人兒！院子里明月依舊，院里院外的人，心卻是兩重天！
白洛風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確切的說，他這幾年就沒睡安穩過。每每躺下，在黑暗的籠罩下，總是有令人窒息的感覺撲面而來，壓抑著他的身心。害怕，惶恐，無助……如潮水般涌來，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一晚，白洛風再一次從夢中驚醒，只是似乎這一次比三年來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驚恐！或許是三年來對家人的思念在看見白洛雪之後一下爆發出來，而夢中依然是血腥和壓抑，心中的害怕和擔憂，潛意識的保護欲讓他崩潰了！
醒來後的白洛風神智渙散口中無意識地喃喃自語︰「爹，娘，孩兒無用，孩兒成了廢人了，孩兒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
「子衿，子衿，別走，別丟下我，我成了廢人了，我什麼都給不了你了，你還會要我嗎……」
「血！好多血，爹，娘，子衿，還有，還有雪兒，快跑，快跑，有人要殺我們了……快跑……快跑啊……」
「爹，兒子完成不了你的遺願了……」
「子衿……子衿……救雪兒……別走……」
子衿淚眼婆娑地看著床上語無倫次的白洛風，沖上前去緊緊地抱著他如今消瘦的腰身，緊緊地抱著，口中安慰著他︰「風，我在，我在！我不會走，我哪都不去，就在你身邊，陪著你！你生，我陪著你；你死，我也陪著你！風，我在，我在啊……」三年的隱忍，三年的擔憂，三年的患難夫妻情在這一刻終于崩潰，秦子衿抱著白洛風淚如雨下，情難自禁！
白洛風似是恢復了意識，看著懷中哭泣的妻子，四目相對，是神情，是無奈，是歉疚，是不舍……最後,化為決然冷冽的話︰「你走吧，以後勞燕分飛，互不相干！你守著我這個廢人也是浪費青春，更何況，我已經不是那個家財萬貫的白洛風，你就是跟我到死，也不會得到半文錢的！倒不如找個好人家，錦衣玉食……」
「風，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地，我就好好地！」捧著他的臉，對著他的眼，秦子衿認真的，一字一句地說著，像是要將話語打入他的心底，銘記一輩子！
怎奈那已入魔障之人心意已決，說什麼也不肯回心轉意，只知道拼命拒絕所有的關懷，即便這關懷是來自最為親密的愛人！
「滾！我叫你滾你沒听見嗎？你這個掃把星，喪門婦，滾！滾開！」白洛風發瘋似的推開妻子。秦子衿毫無招架之力地跌倒在床下，手腕間被桌椅磕開鮮紅的口子，殷紅的血順著白玉般的手臂流下，貝齒倔強的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以往的他就連自己被繡花的針扎了一下都會心疼得半死，而如今……
白洛風依舊未察覺，任然繼續說著絕情的話︰「都是你，所以章炎才會盯住白府；都是因為你，所以我現在成了廢人；都是因為你，血海深仇我報不了！是你，都是你……你滾，滾，我不要你了，听見沒有，我不要你了！」
冰冷殘酷的字眼敲進心中，縱然知道那是他的違心之話，心中也難免心痛！
更或許那是他潛意識里最真實的想法！！！
秦子衿不敢再想下去，她怕，怕到頭來他最恨的人會是自己！
秦子衿趴在地上，頹然的笑著，到頭來，他恨得，是自己，是自己，是她秦子衿！
「哈哈，哈哈哈！原來這些年來，你是這樣想的！是我這個弱女子拖累了你！如果我在當時像娘一樣為了爹自剄，是不是就不會像今天這樣無望心碎！」秦子衿慢慢地站起來，背對著白洛風，那樣單薄而飄零，那樣悲傷淒涼！
白洛風看著她，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握著，不說話！
秦子衿緩緩地轉過身來，幽幽的鳳眸里噙著淚光，帶著血絲的嘴角蕩漾的絕望心碎的笑容。
「我以為你只是需要時間來愈合你心里的傷口，終有一天，你會重新站起來，會為爹娘報仇。我以為你恨的是那些喪心病狂的人，我以為只要我始終在你身邊，你就會再一次看見我，明白我的心！」秦子衿一邊說著，一邊幽幽的往後退著，像是要消失在冷情的月色里，慢慢變得透明！「可是我千想萬想，萬萬沒想到到頭來你的冷漠，你的不近人情，你的冷淡忽視，都是因為我！而我卻傻傻的在你眼前守著，盼著，期待著！」
「風，你恨我是吧！」秦子衿轉過身，背對著她，幽幽的問出心中最害怕的問題！
她不敢看他的眼楮，不敢面對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身後依然安靜，安靜的仿佛沒有人一樣！
「我明白了！」倔強的眼淚順著臉頰滑下，秦子衿抬腳走出了屋子。裙角被風撩起悲傷的弧度，一滴哀傷的淚，被風打碎了！
屋里的白洛風呆傻的坐在床上，凝眼看著門口，就那樣呆呆的看著，衣袖下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拳，忍下心中的哀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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