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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迷途的風箏

重陽節過後的第四天,十月十八號。

這天中午兩點過楊秀秀去魚塘路過涼亭,晃眼見一女孩伏在石桌上睡覺,散亂的絲發把臉都遮住了,秀秀覺得她有些像蘭蘭,想想又覺得不可能,蘭蘭回家怎麼可能在涼亭睡覺。秀秀便沒有理會,走開了。

兩個小時後癟癟和秀秀回家時又路過涼亭。秀秀看見那個女孩還爬著,便覺得有些奇怪,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癟癟。倆人都有些好奇,一同走進涼亭看個就竟。誰知越看越像,秀秀忍不住輕輕攏起女孩四散的發絲,都驚呆了。這不是蘭蘭是誰呀!只是蘭蘭顯然生病了,燒得滿臉通紅,呼吸急促,人已經昏迷了。

倆人都唬了一跳,癟癟讓秀秀給忠達打電話,自己背起蘭蘭就往醫院跑。

今天恰好是周末星期五,是蘭達公司每周一次例行工作匯報會時間,與會人員照例要關閉手機。癟癟是深知底系,叫秀秀直接打場部,好一會才有人接電話。

癟癟把手機拿過來直接說︰「是王小姐?我是龍癟癟,找你們場長有急事…什麼?…不會,他不會罵你的…他還會發獎金給你…是…快,我真有急事。」

又過了好一會,手機里傳來姜忠達穩沉的聲音︰「喂!癟癟,有什麼事?」

「蘭蘭回來了,三子。」

「在哪兒?」

「在涼亭,但她發著高燒,人已經昏迷了。我正背她去醫院,你馬上來醫院吧!」

癟癟和秀秀能換著背蘭蘭,但鄉衛生院在蘭達公司附近,平時走也要半個多小時,今天偏生運氣不好,沒有遇到車,正當二人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之時,姜忠達騎摩托趕來到,他二話不說,接過人事不省的蘭蘭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衛生院跑去。

為了方便群眾,原來的公社診所已經搬到公司附近一棟三層樓的建築物里,規模今非昔比。這是姜忠達事業成功後出資修建的,是他為父老鄉親做的一件好事。

王伯已經接到忠達提前打來的電話,早就作好準備,蘭蘭一到便開始搶救。

癟癟、秀秀隨後也趕到。秀秀把蘭蘭的坤包遞給忠達。忠達想也沒想就打開皮包,里面的病歷、化驗單、治療單等赫赫在目,忠達看不懂,全交給王伯。

「是沙感,」王伯對護士說,「馬上輸液」,王伯說著開始寫新的治療單。

「王伯,蘭蘭的病重嗎?」。忠達擔心地問。

「你先出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

王伯沒有回答忠達的問話,把他和癟癟夫妻趕出急診室。忠達覺得心頭砰砰亂跳,雙腿發軟,出門時差點被椅子絆倒,幸好癟癟眼明手快扶住他。

姜忠達坐在長椅上,人一陣陣的發虛。

癟癟安慰忠達說︰「三子,你別著急,沙感,我知道。那年秀秀她姨得傷寒,也沒啥。沙感比一般的感冒重,比傷寒那就輕多了。」

姜忠達似乎在听癟癟的解說,突然又把蘭蘭的皮包打開,拿出蘭蘭的手機。手機是關著的。忠達重新開機,撥打手機上的最後一個通訊記錄露絲。但手機打不通,回答是手機欠費停機。姜忠達覺得事情不妙,又打開蘭蘭的錢夾,里面只有零星的幾十元錢。姜忠達更急了,用自己的手機撥打露絲的手機。

「喂,安妮,你在哪兒?」對方是個女孩焦急的聲音。

「請問您是張雪蘭的朋友嗎?」。

「你是誰?」

「我是她的家人,我叫姜忠達,請問你是…」

「你就是姜忠達!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安妮回家了?」

「安妮是誰?」

「安妮的雪蘭的英文名字。我叫趙征宇,是安妮大學和留學時的同學。」

「趙小姐,蘭蘭剛到家。她病得很重。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阿彌陀佛!唬死我了!她病…」

「趙小姐,究竟發生什麼事?」姜忠達打斷了露絲的話題,用堅定的口氣追問,不容對方回避。

「簡單地說,安妮的公司跨了,她破產了。上星期她飛上海到我這兒就病倒了,今天一早我去公司請假,回來她就不見了,打手機又關機。我沒有想到她回家了…姜先生,你們的事,安妮已經告訴我…」

「趙小姐,公司是什麼原因倒閉的?」

「姜先生,電話上…你有電腦嗎?」。

「有。」

「晚上我給你發電子郵件。」

姜忠達見王伯找他,忙把自己的qq郵箱號給她便匆匆掛機。

蘭蘭已轉到單間病房,打著點滴,人還是昏迷。

王伯給忠達一瓶酒精和一包藥棉,要他給蘭蘭物理降燒,弄得姜忠達面紅耳赤。

癟癟夫妻暗笑著回避。

姜忠達便要他們先回家,順路帶話,讓姐姐帶些日用品和睡衣褲來。

癟癟夫妻走後,姜忠達把門鎖死,穩定好自己的情緒才開始給蘭蘭物理降燒。從蘭蘭的額頭開始,太陽穴、頸動脈、手心、腳心,然後才慢慢解開蘭蘭衣褲,擦腋下、胸口、月復部、月復溝部位。姜忠達和蘭蘭雖然有一次肌膚相親,但成親那晚燈光昏暗,人又激動,根本沒有看清楚蘭蘭的身體。現在蘭蘭幾乎是玉體橫陳、一動不動呈現在自己的面前︰肌膚白女敕、乳峰高聳、縴腰一握、玉腿修長。

姜忠達不停地告誡自己︰冷靜!冷靜!蘭蘭現在生病,不能亂想!不能亂想!

姜忠達用最快的速度擦完,給蘭蘭蓋上薄被,一顆亂跳的心才平靜下來,人也松了一口氣,才發覺全身已經濕透。

過了一會,可能是藥和物理降燒起了作用,蘭蘭的頭不停地動,臉上也有了痛苦的表情,接著開始囈語,說糊話。

「達哥哥,大哥哥…」

姜忠達簡直不敢相信今天的蘭蘭還會用這樣親呢的稱呼叫自己。蘭蘭這樣叫自己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姜忠達清楚地記得自從一九八八年端午石窯避雨後,蘭蘭再也沒有這樣叫過自己。姜忠達捏住蘭蘭輸液的右手,不讓它亂動,將耳朵湊近蘭蘭的嘴巴仔細听她說些什麼?

「李…李穎,你混蛋…」

……

「大哥哥…回家…帶我…回家……」

……

「達哥哥…你在哪里?我…怕……」

姜忠達已經從趙小姐的語氣和蘭蘭的糊話中感覺道蘭蘭公司倒閉大有原因,這件事對蘭蘭的影響巨大,它摧毀了她的自信,使她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而過于驕傲的蘭蘭事前事後都羞于向他人求援和發泄。自己是她的親人、泔水桶,卻遠在天邊。失敗成了她的心病,如同毒素積存在她心里,發酵、膨脹,使她不堪重負,她只能選擇生病來發泄。

「蘭蘭,不怕,哥在你身邊。哥帶你回家!」姜忠達覺得心酸酸的。

蘭蘭一直痛苦地扭動著,直到姜忠達把她擁進懷里,她似乎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才沉沉睡去。

蘭蘭整整昏睡了50多個小時,到了第三天晚上九點過才清醒過來,緩緩睜開無神的大眼楮。

姜忠達正用手機和趙征宇通話,見蘭蘭醒了,輕聲道︰「她醒了,稍後再聊。對不起!」合上手機,「蘭兒,你醒了!」

「這是什麼地方?」

「你回家了!這是姜家寨,王伯的醫院。」

「我回家了?我是怎麼回家的?」蘭蘭驚訝地問。

「你不記得了?仔細想想。我都覺得奇怪!機場怎麼會讓一個發高燒的病人登機呢?蘭蘭,你總是愛做蠻事!」姜忠達故作輕松地說。

蘭蘭合眼想想,微微點點頭,伸舌添添干燥起泡嘴唇,說︰「大表哥,給你添麻煩了!」

「什麼話!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好好養病。來,喝點水。」

蘭蘭畢竟年輕,沙感本來就不是什麼大病,不發燒了就意味著病好轉。在醫院住了三天,王伯就讓出院,只是蘭蘭人虛弱得很厲害,感覺人輕飄飄的,似乎站不穩,大姐便背她上車。

臨行前王伯把姜忠達叫到一邊吩咐︰「蘭蘭的身體很差,心里的積郁很重,就她的個性而言,你得想法讓她大鬧一場或大哭一場,徹底發泄一次,她的心病才會好,身體才會徹底康復。」

在醫院的三天以來,蘭蘭閉口不談公司的事,人變得非常的沉默寡言,一雙眼楮總是盯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姜忠達也絕口不提,怕觸動蘭蘭的痛處,其實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已經全部知道。

到家了,姜忠達抱蘭蘭下車,扶她站在院中。

老房已不復存在,代之而起的是一棟三開間、二層樓的普通山區民居。細看它和普通的民居卻區別太大,它是真正的青磚、木柱、茅草頂,而不是水泥磚、水泥柱打底,畫成的白牆、青柱,上蓋普通的青瓦。姜家的新屋的青磚貨真價實,用糯米漿勾縫;八柱被漆成喜慶的紅色;它的屋頂最特別,是用本地的特產茅草封蓋。茅草本是九九井的特產,在七十年代以前,九九井的民居多是用茅草蓋屋頂,它價廉物美、冬暖夏涼。八十年代後,茅草漸漸稀少,昂貴起來,加上人們崇尚現代水泥封頂,便摒棄這一特色。二後,在九九井地區,已經看不到一間用茅草蓋頂的新屋。姜忠達還別出心裁地在有兩尺厚的茅草面上加植草坪,遠遠看去,翠綠欲滴。

新屋的開間很大,比一般的民居大一倍。它的內結構和老房已不同,底層中間雖然仍是堂屋,東廂卻是客廳,西廂是廚房、餐廳、廁所,有木樓梯旋轉直上二樓,;一樓是糧食倉庫和雜物儲藏室,它的樓梯是在堂屋;二樓一分為二,進門是寬敞的大臥室,有陽台;里面一間又一分為二,靠後一間是洗漱、衛生、浴室的綜合處,前面一間是書房。

以前牛圈的地方另起有一棟相同的,只有一層樓的房子,它個規格比主屋小了一倍多。

蘭蘭沒有想到姜忠達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把新房子蓋好,心中一動,把目光投向姜忠達,恰姜忠達的目光也掃過來,倆人的目光一踫便都避開了。

蘭蘭知道姜家的先輩們早年就預備下蓋房子的木料,姜老六在窮得沒有飯吃的日子都沒有舍得賣,後來姜忠達在困窘交加時也咬牙挺住。所以面前的這棟新房子肯定是貨真價實的青磚木屋,它的四梁八柱、地板等全是用上等的杉木。

「蘭蘭,快躺下來休息,虛汗都出來了。房子以後有的是時間看,有哪兒不合適的咱們再改。」

姜忠達不由分說抱蘭蘭上樓,放睡在超寬大的席夢思床上,親自給蘭蘭蓋好被子,又倒來水讓她吃藥,見她朦朧欲睡才離開。

等蘭蘭醒來時已萬籟俱靜,姜忠達一個人靜靜坐在床對面躺式沙發上看書。

蘭蘭芡身坐起來。

姜忠達把書合上,微笑著說︰「這一覺睡得很好,都晚上十一點了,我正預備叫醒你,大姐熬了玉米粥,媽做的五香大頭菜一直給你留著,很清淡。」

姜忠達見蘭蘭下床,忙拿一件自己的毛衣給她披上。

蘭蘭雙腳著地,覺得一陣玄暈,腳輕飄飄的遙遙欲倒,才知道這幾年自己的身體吃了大虧,難怪姜忠達剛才抱自己上樓時,自己沒有一丁點的反抗表示,原來自己根本沒有力量反抗。

姜忠達忙扶住,問︰「是要去衛生間?」

蘭蘭點點頭。

姜忠達抱起蘭蘭,送她進衛生間。

吃完粥已經十二點過,姜忠達把蘭蘭安頓靠在被子上閑話消食。

看看已過臨晨,其他人已經睡了。姜忠達把蘭蘭的手機遞給她。

「我已經交費了。蠻兒,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姜忠達用了最親切的稱呼。

「我不想談。」蘭蘭冷冷地說。

「可是我想知道。」姜忠達很堅持,口氣有點惱火。

「都已經過去了,現在談什麼都無濟于事。這次回來是我的錯,對不起,大表哥,給你添麻煩了,過幾天我就走。」蘭蘭還是很冷淡地回避問題。

「你的錯?我已經知道你的公司倒閉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回家還想去哪兒?大表哥?我最不喜歡你這樣叫我,我是你男人!蘭蘭,讓我提醒你,我們是在母親靈柩前拜的堂,當夜就圓的房。在姜家寨父老的面前、在祖宗的牌位面前,你永遠是我姜忠達的媳婦,是我的女人,」姜忠達突然發飆。

蘭蘭驚呆了,眼前的姜忠達和從前那個溫和訥言的姜忠達判若兩人。看著姜忠達疲憊的面容、血紅的眼絲,蘭蘭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時候,姜忠達肯定是不眠不休,清醒後的三天又衣帶不解侍候,心里感動又愧疚,所以不想和他爭吵。

蘭蘭的沉默不語讓姜忠達的火更大了。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一聲。你把我當什麼?我是你男人!不是你扔下的舊衣服?你是不是預備死在外面也不讓我去收尸?我是農民就貶低你博士的高貴身份?配不上你?」姜忠達厲聲叱責。

蘭蘭簡直就被氣暈了,氣都快接不上了。

「告訴你?告訴你又能怎麼樣?那不是五千元、五萬元、五十萬能解決的問題,而是五百萬元。你有嗎?就靠你豬圈里那幾十頭豬?…••」

蘭蘭終于歇斯底里地發著了,又哭又鬧,把這幾個月來所有的委屈、不甘、失敗、痛苦、火氣等全部撒在姜忠達身上,末了竟含著淚在姜忠達的懷里疲倦地沉沉睡去,睡夢中都還在抽搐。

「好了!什麼事都沒有了。蠻兒,乖乖的睡吧!」姜忠達就像小時候哄蘭蘭睡覺一樣輕拍著她的背心。

蘭蘭半年來從來沒有睡過這樣安生的覺。

一覺醒來,屋里寂靜無人,窗外傳來小鳥的鳴叫,陽光燦爛,也飄來一陣陣新米飯的清香。蘭蘭覺得頭不在沉重,心里沒有了煩郁,整個人神清氣爽。

蘭蘭轉頭四處打量,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顯然房子起好還沒有住人。房子雖然貨真價實,里面的陳設卻很庸俗,雜亂無章,月兌不了農民的味道。

蘭蘭慢慢的坐起來,試著下地,雖然感覺人還是輕飄飄的,但雙腳明顯地有力了。

蘭蘭從衛生間梳洗出來,身上又出了一通汗,覺得很累,便斜靠在沙發上歇氣,連倒水吃藥的力氣都沒有。蘭蘭沒有想到這場病會如此嚴重,從小到大還從未有過生病倒床的記錄,看來這幾年由于工作的繁重,飲食睡眠的無規律,身體素質大打折扣。

蘭蘭今天終于有了時間和精神來思考公司倒閉以外的事情。

她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怎麼會選擇回家?病魔也為這個決定保駕護航,在機場和飛機上竟然不燒。為什麼會回來找姜忠達?這不是自找麻煩?蘭蘭覺得自己矛盾極了。在醫院昏睡的幾十個小時,朦朧中蘭蘭還是感覺到自己被病魔折磨得最難受的時候,是姜忠達把自己抱在懷里安撫。他的懷抱竟然是那樣的熟悉,跟小時候一樣溫暖、安全。

特別是昨晚自己哭鬧以後竟偎在他懷里睡著了,我是清醒的,為什麼也這樣?這就是青梅竹馬的感情?不!我對他只有兄妹之情,沒有愛情。我的愛情應該的轟轟烈烈的,瘋狂的,可以燃燒整個世界,姜忠達不是,許劍也不是,他們在處理感情問題時都過于溫和,沒有一點激情,他們只能做兄長,而不能做情人。

姜忠達陪著王伯進來,手里還端著一碗凱里酸面條,打斷了蘭蘭的思考。

王伯仔細給蘭蘭把脈後很認真地說︰「丫頭,昨晚撒潑了吧?眼楮都還是腫的。別怪忠達惹你生氣,是我開的藥方。這場火泄得好,脈已平和,病基本上好了,但身體太差,得好好的補補。王伯邊說邊開藥方,「飲食要緩緩進補,別太猛。先吃三付藥調理。」

蘭蘭這才知道晚上的爭吵是姜忠達故意惹她生氣,但是,他的話何常不是他的心聲。

王伯交代清楚禁忌後要走,姜忠達苦留吃飯,被他拒絕。

「才十點過,吃什麼早飯?醫院離不開我。也是我們蘭蘭面子大,才能讓我出診。三子,這回心滿意足了,好好的疼蘭蘭,別再弄出什麼事情來,唬得大家三魂少二魂!蘭丫頭,日久見人心!別辜負了三子。」

王伯說笑著下樓,姜忠達親自送王伯回醫院。

蘭蘭端起那碗紅白分明、上面撒有綠色蔥花、香氣撲鼻的面條,覺得自己餓極了,大口地吃起來,她已經十年沒有吃到凱里酸。凱里酸的做法一點也不講究,到秋天了,農村山上、坎邊野生的西紅柿像一顆顆的紅瑪瑙,收集起來洗淨放進壇子,放上鹽,倒幾錢酒,嘔上兩月就成了,通年不壞,是吃酸湯火鍋的好低料,極開胃,很適合病人吃。

一碗面條吃下去,蘭蘭又出了一通汗,人覺得更精神了,見天氣實在太好,不想躺在床上,披上忠達那件咖啡色毛衣慢慢地走下樓。大姐正在院中擇菜,見蘭蘭下樓來,很高興也很意外,忙搬來一張躺椅子讓蘭蘭坐下。

「要下來叫姐一聲,姐上去背你下來。瞧,累得,一臉的虛汗。王伯和忠達都不讓你下來,其實老呆在床上人都會生霉的,要出來活動活動,多多曬曬太陽才好。」

「我也不知道現在身體為什麼會這樣差?稍稍行動就出汗,小時候…」

「小時候你的身體精著呢!整天地干蠻事。記得你八歲那年,你把家里那只生蛋的大母雞的頭別進翅膀里放睡在地上,說看雞能憋多久。結果大母雞給活活憋死了。你惡人先告狀說是三子弄的,害得三子被爸打了一頓。」

大姐邊做事邊說。

「小時候真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費(方言︰調皮搗蛋的意思)。我生孩子,天天吃甜酒。你要吃。媽哄你說︰‘月母子吃甜酒是發女乃的。’後來,咱們家的老母豬一窩下崽十二頭,女乃不夠吃。你偷偷把媽釀的老米酒倒給母豬吃。結果母豬發了一天的酒瘋,踩死了八頭小豬,把豬圈門都拱破了。還有那次,你把半盆水放在半開的門上。你本來想整你四姐。誰知爸突然回來,半盆水倒在爸的身上。寒冬臘月的,爸那次真的火了,要打你,還是忠達抱起你就跑。提起你小時候的故事,當時是氣斷腸子,現在是笑斷腸子。三子替你頂了多少缸、挨了多少打,又為了你和人打了多少架。」

大姐把話題轉到姜忠達身上。

蘭蘭想起小時自己做的「好事」,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你九歲那年,不知道怎的小干殼(qiao)惹了你。你帶了幾個死黨,在他去放牛的路上挖了一個好大的土坑埋地雷,倒了整整的一挑大糞在里面。小干殼整個人都陷在里頭,你還不放過他,指揮別的小姑娘站在坑邊拿棒棒打。幸好他哥癟癟趕來,把你們趕開。你又帶頭念你編的順口溜︰‘干殼殼(qiao),瘦癟殼(ke),一頓要吃幾缸缽。’他們兄弟倆本來就長得干殼癟瘦,飯量又大。你這一唱,癟癟也火了,追過來要打你。你一跑不小心跌到土坎腳,摔了個狗啃地,鼻子、嘴巴都出血了。你哭著就往家跑,添油加醋地告訴三子說是癟癟打的。三子二話不說,操起扁擔拔腿就往寨外跑,見到癟癟兄弟就動手。癟癟雖然跟三子同歲,卻不是三子的對手,但加上小干殼,就不分勝負了。三子和癟癟本來是好朋友,癟癟見三子不問青紅皂白就開打,也很生氣,拿出割牛草的刀威脅三子。恰好三子那天不知道在哪里得了一把水果刀。結果是癟癟沒有勇氣殺三子,三子一刀殺在癟癟的手臂上,縫了五針。打那以後,癟癟兄弟的小名沒有人叫了,你給他兄弟取的小癟癟、小干殼叫開了。」

說起往事,大姐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蘭蘭看著已經衰老的大姐愉快地念叨她從前的糗事,一股依戀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將頭輕靠在姐姐的肩上。這里才是自己的根!蘭蘭突然明白一件事,為什麼在自己神志不清會選擇回家?因為我是姜家寨的女兒,橘子生在淮南是橘,移植北方就成了枳,只是自己尚在青春年華,落葉歸根怎麼會在自己身上體現?

「蘭蘭,你想不想知道復山後家里發生什麼事?」

大姐一臉的鄭重其事,引起蘭蘭的關注。這一段時間以來,蘭蘭已經有了預感,每一個來看她的父老鄉親眼神都怪怪的,他們似乎在隱藏什麼?似乎想在她身上找什麼答案?蘭蘭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凝視著大姐。大姐似乎不知道從那里開口,還在猶豫之時,姜忠達回來了。其實他早就回來了,听到大姐和蘭蘭說笑,不想打擾她們就悄悄站在院門外听,現在大姐要談他忌諱的事情,便進來打斷。大姐見忠達回來,也不再開口,自去廚房洗菜、炒菜。忠達坐在大姐的位置上,收拾好地上的殘菜。

「已經是深秋了,你披這件毛衣冷不冷?」

「還行。」

「王伯說你身體太弱,經不起一點風寒。明天我抽時間去省城給你買幾套衣服。」

「不用了。我已經叫露絲把我的行李托運過來,過兩天就到。」

倆人說完這件事又無話可說。蘭蘭是不想說,姜忠達是找不到話題說。好一會,忠達看見炒菜的大姐,才又找到話題。

「老人們預備的材料還剩一些,你知道大姐的兩個兒子都病故了,大姐夫又是一個老實人,他們至今還做祖傳的那棟漏雨的老房子。我添錢便在這兒給她蓋了三間房,讓她和我們住在一起,一來我們可以照顧他們;二來大姐可以幫我們料理家務。我怕我有時候事情太多,忙不過來家里的事。你又是一個…,有大姐在家,我不回家時也放心些。」

忠達很自然地說著。

蘭蘭卻越听心越沉,心想︰我這次昏亂中決定回家是錯誤的,大表哥已經徹底誤解我,要消除這個誤會太難了。接受大表哥,在感情上太難接受,明明就是哥哥,怎麼能做丈夫?娘娘在,可以強迫自己,現在娘娘已經病故,這個最大的壓力已經消失;不接受,在姜家、在姜家寨是說不通的。

「蘭蘭,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姜忠達說著看見蘭蘭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蘭兒!你怎麼哪?」

蘭蘭看著姜忠達關切的表情,心想︰對,我就裝病,以大表哥的為人,是不會逼我同床共枕的?

果然,姜忠達沒有騷擾蘭蘭,他每晚都睡在沙發上。

家鄉清新的空氣、可口美味的食品、姜忠達的細心體貼、姐姐的慈祥關愛,讓蘭蘭不忍提離開,也不願意馬上離開。

時間在慢慢的往前走,蘭蘭的心也起了一絲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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