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調的綠色風景不斷變換著形狀飛快向後退去,灰蒙蒙的天像是洗不淨的陳舊藍幕,沉沉地壓著大地。
我不知道是怎麼被張倩和丁默說服的,坐在開往的車子里,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前面是站了,有下車的沒有?」
「啊,有有有,嘉林,張倩,到站了,到站了,快點準備下車。」丁默出乎意料地興奮,不等我和張倩回應他便拎起我們兩人的背包,飛快地朝車門走去。
我和張倩無奈地對望了一眼,跟著向車門方向蹭去。
「哎,你們幾個是要去新鎮還是老鎮啊?」售票員晃了晃手,大聲向我們喊道,轟響的馬達幾乎蓋過了她嘶啞的聲音。
「老鎮!」丁默扯著嗓子喊道。
「那你們就在新鎮邊上下吧!那邊出了事,過不去了!」
「出什麼事了?」
「昨天死了人了!警察給封路了!」
封路?又出什麼事了?上次出事沒有封過路啊,難道事情嚴重了?
「哎,到了到了,你們幾個快下去吧,小心點喲,能不去老鎮就不要去了,那地方邪得很哩!」
面對售票員的忠告,我只能報以苦笑,可能每個人都有得選擇,可是我卻沒有,我只能鼓起十二萬分的勇氣,去面對所有的未知。
「謝謝啦!」丁默喘了口氣,用力向車窗邊的售票員揮了揮手。
「這……就是?」張倩仰望著不遠處兩座血紅的山峰,眼神迷離地似乎飄向遠方。
「對,,這就是。」我似乎也被她感染了,面對眼前曾經的惡夢,竟有種說不出的感念。
「你們兩個,別感慨了,快走吧,這兒離老鎮可不近吶,呆會天晚了咱們可要與‘天地同樂’了。」丁默已經走出好遠,三個背包靠在背上,讓人不禁想起龍珠中的龜仙人。
「丁默,別動。」我飛快地將手機的攝像頭對準了他,相片的質量很不錯,抓拍的表情也蠻有趣,我把照片舉到張倩眼前,她微微一笑,什麼也沒有說。
我越來越不懂張倩了,她好像是有什麼心事,沉沉地壓住了她的朝氣。
「嘀——嘀——」
還沒走出多遠,一輛破舊的暗綠色吉普隨著沙啞的喇叭聲,開到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們三個一時愣在原地,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會是誰呢?
「好久不見。」
熟悉的低沉男聲傳來,我意外地看向車子,果然在駕駛室的車窗中看到了鄭武的臉。
「你怎麼……會這麼巧?」
「剛好要去村里,沒想到會在這看到你,這是你的朋友吧?你們要去老鎮?」鄭武說著從車上跳了下來,幾步便走到我面前。
「對,我朋友過來幫我收拾些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鄭武撒謊,那些話一下子就從嘴里跑了出來。
「哦,是嗎?這麼晚了,這樣吧,你們都上車,我帶你們進去。」
「那好,謝謝你哦。對了,怎麼會這麼巧,你也去老鎮?」
「剛剛發生一起命案,我正好要去看看。」鄭武理了理緊繃的領口,淺棕色的瞳仁中閃過一絲無奈。
「又……怎麼會這樣?」心頭像是壓了塊巨石,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游蕩在的惡靈要怎樣才肯罷手?
「快走吧,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去現場呢。」鄭武接過丁默手中的行李,利落地打開車門,扔了進去。
我們三人互看了一眼,丁默點點頭,第一個上了車,張倩面無表情地跟了進去,荒涼的原野上一時間只剩下我一個和鄭武對視。
「鄭武,你……為什麼要送那些東西給我?」我想知道鄭武給我那些資料的真正原因,那麼重要的東西,他為什麼要給我看?
「什麼?」
「哎,你們倆快點上來吧,一會到村里再聊不好嗎?」。丁默圓滾滾的腦袋探出車窗外,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走吧,先上車再說。」鄭武拍拍我的肩膀,轉身鑽入駕駛室。
我繞到車子另一邊,上了副駕駛的位子,鄭武靜靜地等我關上車門,這才發動了車子。
「是不是經常有無頭命案發生啊?」那些資料如果是真的,那這里這些年來為什麼會這麼平靜?
「經常?那可說不上,不過確實發生過很多起。死者大都死狀可怖,作案現場找不到任何證據,也找不到一點線索,沒有作案動機,查不出凶器,找不到嫌疑人,于是那些案子就這麼拖著,慢慢變成死案就不了了之了。」鄭武小心地躲過一個個溝壑,淡淡地道。
「鄭隊,鄭隊,我是劉利,我是劉利。」儀表板上的對講機內忽然傳出了一個急促的聲音,鄭武一把抓起對講機,按下一個按鈕。
「我是鄭武,收到,請講。」
「鄭隊,鬼宅發現新線索,我們找到了一個目擊者,請你快點過來。」
「好,你們等我,我馬上到!」
收起對講機,鄭武一下提高了車速,車子在山路上跳躍著,我不由手忙腳亂地系上安全帶,緊緊抓住車窗邊的扶手。鄭武出奇的興奮,兩眼閃閃發亮直視著前方,似乎全然忘記了還有我們的存在。
鬼宅?該是那所老宅吧?如果有目擊者,那麼也許能探到些有用的線索。
車子飛馳著進了老鎮,青灰色的磚房轉瞬間便被遠遠拋在身後,很快地我便看到了老宅的高牆。一個年輕的警員站在離老宅不遠的地方,一看到我們的車子,馬上跑了過來。
「鄭隊,你可來了,就等你了,快點吧。」
「劉利,目擊的人是誰?在哪?」鄭武跳下車子,急急問道。
「是村里的張猛,正在李阿婆家呢。他情緒不太穩定,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劉利拉住鄭武就往老宅不遠處的一所院落走去,邊走邊急急地向鄭武匯報著情況。
「別說了,快走,去看看。」
鄭武跟著劉利匆匆走向那處院落,我和張倩與丁默交換了個眼色,悄悄下了車子,跟在他們後面。
有些破敗的青色院牆長滿了枯黃的野草,院門是一扇用竹子編制成的矮門,矮門內的院落並不寬敞,兩間舊瓦房前種了些花草,鄭武和那個叫劉利的警員此刻正站在院子里和一個年邁的老太婆說話。
「……作孽喲,你們快去看看他吧,這娃兒可嚇得不輕喲。」
「走。」鄭武拉著劉利走進屋子,老太婆重重地嘆了口氣,跟了進去。
我剛要溜進院子,丁默一把拉住了我,輕輕搖了搖頭。
「听听他們說什麼,沒事的。」我扯了扯丁默的手,他沒說話,指指院牆。
張倩看了丁默一眼,會意地點點頭,輕手輕腳地順著院牆又繞了回去,丁默推了我一下,我只好跟著張倩原路返回。
繞到院子後面的一處矮牆,里面正是李阿婆家屋後的小院,張倩輕輕一躍便翻了進去。看到這里我這才恍然大悟,如果就那麼從正門進去,一定會被屋里的人看到,沒想到他們想得還滿周到的。
「快點吧,你也不想錯過好戲吧?」丁默利落地跳了進去,小聲地道。
一米多一點的矮牆對我來說也不算困難,我毫不費力便進入小院中。小院似乎荒廢了很久,到處是尺把長的青黃野草,一株高大的桂樹立在屋後,交錯的枝丫投下的古怪影子,布滿了半個院子。
我們盡量放輕了步子,小心地走到一扇紙糊的木窗下,窗口隱隱傳來鄭武低沉的聲音。
「猛子,你到底看到了些什麼?跟我說,告訴我好不好?現在只有你了,只有你見過那‘東西’的樣子,別怕,跟哥說,全說出來就沒事了。」
「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是有意看的,真不是有意的,哪個曉得‘它’會出來呀,我也不想看到‘它’喲!你、你幫我,幫我求求‘它’放過我吧,我才二十七呀,不想死在這個鬼地方喲……」一個嘶啞的男聲絕望地哭喊著,哀求著,對死亡的恐懼讓他幾近瘋狂,只是听到他的聲音就讓人不寒而栗。
「猛子,你先起來,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要不然我怎麼幫你?」
屋子里一陣混亂,過了好一會才安靜下來,只剩下男子的抽噎聲斷斷續續傳來。
「好了,別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鄭武依然有著那種能讓人安心的能力,房間內一陣靜默,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是那個影子,紅紅的嚇死人,它殺了三哥。」叫猛子的男子艱難地開口,聲音仍然顫抖得厲害。「那個村里的傳說是真的,那女鬼真的來了,是她引三哥到鬼宅的。」
「你是怎麼看見的?大概是幾點鐘?」
「前天晚上三哥來我家喝酒,喝著聊著就到了半夜,我說讓他住下,他就應了。可睡到清早,我听到院里有響動,就起來床去看,正看到三哥開了院門走了,我心下奇怪,就跟了上去。黑蒙蒙的天,也看不太清楚,我就跟著三哥身後,走著走著就看到一個人影,那時正有些晨光,我以為是他相好,就想回去了,可仔細一看才知道,那地方正是鬼宅的門口啊!那影子跟本不是個人喲!虛飄飄的,由黑變紅,我當時傻了,也不曉得要跑,就那麼看著三哥走到它身前,一下沉進紅光里了,嚇死人,嚇死人吶!它、它不會放過我的,它也會把我的命取走的,會的,它會的!它一定會,一定會……」猛子越說越激動,一下失去了控制,瘋狂的叫喊聲淒厲地回蕩在院中。
「猛子!猛子!猛子你醒醒!不是真的,它不會來的,你听我說!」
「不,不!它會來的,一定會來的!它不會放過我的!不會放過我的!」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過後,屋子里的吵鬧聲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才听到鄭武有些疲憊的聲音。
「猛子,你清醒一點,听哥說,只要有哥在,誰也帶不走你的命,听到了嗎?」。
「……嗯。」
「劉利,你先送猛子回去吧,跟他家人說,這些天多照顧他,盡量別讓他一個人呆著。」
「是,鄭隊。」
「行了,阿婆,打擾你了,我們就先送猛子回去了。」
「唉,去吧去吧,好好的一個人……作了什麼孽喲。」
听到這里,我暗暗松了口氣。女鬼的傳聞是真的嗎?這個叫張猛的男子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會是同一個影子嗎?
從小院出來,我們又悄悄回到車上。
「那個人說的是真的嗎?」。張倩臉色有些蒼白,喃喃地道。
「我不知道,我覺得不像在撒謊。」我也有些茫然了,我們似乎離迷底越來越近了,可是情形卻越來越難解了。
「我看,那個人的話也不能全信,當一個人精神受到刺激的時候,他說的話也很有可能帶有自己 想的成份,如果是這樣,那實際情況到底怎麼樣,恐怕只有那個死者更明白了。」丁默長吁了口氣,靠在座位上輕聲道。
「可是,他說的那個紅色的影子,會是我看到的那個嗎?」。我不敢確定,過往的經歷從腦中閃過,一股寒流瞬間凍結了思維。
「它也許就是在等著我們,」沉默了良久,丁默才緩緩開口。「一切總會有個結果的。」
是啊,一切總會有個結果的,可是那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過了好一會兒,鄭武才出現在小院的牆角,看到他回來,我們三人很有默契地閉上了嘴。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鄭武拉開車門,一臉倦意。
「沒事。案子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新發現?」我故做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發現,還是老樣子,什麼也沒問出來。對了,你們要住哪?還是三嬸的屋子?」
「反正也沒地方住,只好先住那了。」我輕舒了口氣,竟然不知道要跟他聊些什麼。
鄭武看了我好一陣,才緩緩發動汽車,他似乎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可是終于還是沒有開口。我想起了離開的前一天,那天我們的談話,那一天,他也是這副憂郁的表情,就像現在。
車子很快駛離老宅,我搖下車窗,微涼清新的風打在臉上,暫時吹散了心中的陰霾,我不想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希望早一天結束這尋迷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