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停止了沖殺的動作,令人側目的紅眸透露著些許好奇,匆匆打量著我一眼,接著轉身,自行去了【深宮鎖妃帝王恩:子兮傳章節】。
時間緩慢的好像是過了幾百年,父親深深吸了一口氣,彎腰將我扶起。
粗糙的大手為我理了理額前沾滿灰塵的發絲,柔聲道︰「你啊,之前跟隨仲子先生求學,一身的堅毅,如今在為父面前卻如此小女兒家的姿態。」須臾,他虎目凜然中帶著些許惆悵,道︰「一路風塵,先去沐浴更衣。有什麼事,用了膳再說!」
說完,寬和一笑,徑自離去了。
那步伐已經豪邁剛毅,然而此刻的他,已不再是國廟堂上的中流砥柱,不再是戰場赫赫巍巍的著名將領!不再是國人心中神一般的殤君!亂世中英雄多的猶如天下繁星,然而能創造出‘未逢一敗’如此巔峰神話的,卻惟有父親一人。然而,卻是因為他在這個世間最疼愛女兒,自動上書王修,請求收回兵權!罷其爵位!收其封地!成為一個孤獨只能在樹下回味自己叱 一生的平凡老者!
我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恐懼自責諸般情緒交雜一起,只覺如被凌遲,一個踉蹌,陷入跌倒在地。然而,終究勉力支撐,拖著步子向房中走去。
沐浴更衣之後,才覺有了些精神氣力。
門外老執事輕輕敲擊幾下房門,衰老敦厚的聲音道︰「小姐,晚膳備好了,家主等您用膳。」
自父親上書請求王修罷免爵位後,老執事叔叔便不再稱父親為‘殤君’。這個陌生的稱謂,讓我極不適應,卻終究只是一聲嘆息,應了聲好,出了寢室隨著在門外等候的老執事叔叔一起向偏廳走去。
一路上偌大的府邸,稀稀疏疏幾個佣人,再也不似以往門庭熱鬧,使我不免又是一陣唏噓。
膳間,父親與我未說一詞,各自簡單用了些晚膳,待老執事叔叔干淨利落的收拾了殘羹冷飯,父親道︰「隨為父出去走走,如何?」
我點頭,扶起父親,便在彌漫著黑色的夜里,隨父親走出了大門。
第一次發現,我對著這個世間最親近的人,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父親,一面與我緩緩行走在寬敞寧靜的街道,一面回憶著兒時我在此處的點點滴滴。
突然,他停下腳步,正色道︰「兮兒,為父老矣!這國的興衰,只能交由那些後生操持了!」
我哽咽道︰「父親」
他擺擺手,示意我听他說完,「為父一生,俯仰之間無愧于國,無愧于萬民。你,更無須自責。自小,你便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凡事自認為不可行,便會辨出一大堆道理來。所以為父才允你投師仲子門下。你並未令我失望,盛名遠播,卻並非因為是國殤君的女兒!相反,這個身份給了你太多的枷鎖。你遲遲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實乃諸國猜忌你的身份,為父說的可對?」
「所以,為父看你郁郁寡歡,亦是歉疚的。當年你與姒王後不睦,已遭殺身之禍,滅頂之災,父親舉兵平叛,扶持王修上位。所慮者,並非皆因為你,而是老王昏聵,終日縱情聲色,為父公心救國,更是無愧。然而,即便他再如何,畢竟與為父君臣一場,兮兒何以如此,使他晚年不忿以自裁?」
我猛然抬頭,看著雙目炯炯的父親【深宮鎖妃帝王恩:子兮傳章節】。
「當你接過王書那刻起,早已料到事情會如此,你不願嫁給王修,大可明白告訴為父,其余諸事,由我為你斡旋,何至于到今天這種局面?不是為父貪戀權位,而是如今國良將匱乏,陡生生變,為父何以忝居高位?何以立足朝堂?何以為國為民?」
他並非責問,而只是淡淡說著。然而其中嘆惜之情,我感同身受。
雙膝跪地,我亦從容淡定道︰「父親所說,兮自然知曉。當日確實是想以退為進,以老王脅迫君上放棄兮。然,子兮確實忽略了君上對我勢在必得之心。途中突生變故,子兮才不得已而為之」
我將途中遇到姒王後一事,和盤托出,又不再隱瞞與嬴離當日種種邂逅、相知以及相許的過程。
直說道天邊星光密集緊湊,彎彎如勾的月亮高懸,才將整件事情大致敘述完。
末尾,我坦然道︰「並非子兮不為國,實乃王修其人,如此假公濟私,令人不齒。于公于私,兮不願與此人有任何干涉!」說完自己的態度和觀點,便等著父親訓話。
良久,他一聲長嘆︰「國君如此,國危矣!」驟然眼楮光芒閃過,又道︰「嬴離此人,果真如你所說,或可托付!」
听到此,我心頭一暖,生生忍下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道︰「父親能如此說,便是體諒子兮了?」
他輕笑,讓我起身,「只是為父沒機會見到這可造後生」
我帶著幾許希冀幾許試探,徐徐問道︰「父親可願與女兒一同西行?」
他默然搖了搖頭,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父親老了,走不動了,惟求能在國故土,安享晚年,便足矣!」繼而一聲喟嘆,「這天下,有你們便夠了。」
我不再多言,繼續陪著父親在夜中緩慢輕行,心結但解,即便父親拒絕了入嬴,我卻並沒有多少失望。我太了解父親,與其說是迂闊、愚忠,不如說他的確有一種難得的激流勇退得氣度和胸襟。正如他反復陳說,要將這洶洶天下,交給有才具的後生。
然而我沒有想到,父親竟是一早便為我準備了一份十分珍貴的‘大禮’。
不是金銀,亦非財帛,然而即便整個天下的金銀財帛加起來,都不比上這份‘大禮’之厚重。
那是繼父親之後,一個更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此乃後話。
次日臨別,父親只交代我兩句。
「但求公心為國,便無需在意後世評說。」此其一。
其二,他將那英武少年帶到我面前,「這是蘇將軍幼子,天生兵家大才!自蘇將軍病故,此子便一直隨我在軍營歷練。而今我與軍旅再無牽連,未免將其埋沒,便由你代為父好好訓導。此子天資聰穎,將來必成大器,能助兮一臂之力也為未可知。」
我听罷,才仔細打量起這名叫蘇起昨天卻因心中百感交集而並未在意的少年。小小年紀能得父親器重,確非池中物。尤其舉手投足之間,並不做派,有少年英雄的氣度,那雙與常人不一樣的赤色眼眸,如同一把劇烈火焰,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霸氣,卻不失靈性與銳利的鋒芒。于是故意失笑道︰「父親何其偏心也,對女兒臨別贈言寥寥數字,對這蘇起倒是連番稱贊。我便听從父親,好好看看這小子,將來能成為何等人物。」
父親捻須搖頭,卻不說什麼。
倒是小蘇起,幾步在我面前站定,紅著臉急切辯道︰「兮姐姐好瞧不起人也,起雖年幼,但早已立下誓言,將來一定要成為比仲父更厲害的人!讓天下人都知道,國不止仲父一人,六國不止仲父一人」
一時間眾人都被蘇起慷慨誓言震撼了!
小小年紀,能有如此氣象,且不論日後究竟如何,然而當前這些人,卻也不禁對他產生一種油然而生的敬意。
父親卻仿佛早已習慣了這少年的語出驚人,只寬慰一笑,道︰「時候不早了,上路吧。」
說完,蘇起幾步下了台階,向父親肅然一拜︰「仲父再造之恩,起永志不忘。只請仲父保重身體,他日起揚名天下,定當後拜」說罷,赳赳起身,接過老執事叔叔駕來的馬車,輕輕一躍,坐在車前飛快掃我一眼道︰「兮姐姐快些」
我看著少年一連串的動作,似雷霆之勢,無半分拖泥帶水。一句話說的連同旁人也無比感奮。方知父親用心良苦。
回神向父親深深一躬,道︰「多謝父親!」簡單四字,卻是我眼下最直白也最感恩的話,說完,雙目頓時一陣酸澀,「此番入嬴,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父親,但請父親珍重。」
他默然點頭,一揮袍袖,道︰「快去吧」說完,自己先轉身進了大門。
老執事叔叔從身後上來,道︰「小姐放心,有我照應家主!您自己也當珍重。安頓好後,萬勿忘寄家書」
我點頭,鄭重跪拜道︰「今後種種操持,便全賴叔叔」
他驚慌失措,一疊聲的‘使不得’,滄桑密布的面上滿是急切地將我扶起。
我深深看他一眼,終是在蘇起的催促聲中登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