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因香薰而變得暗黃的宣紙上,一行小字顯現,此次所用乃是香渺而非水幻,明顯是特地給我看的。
懷著潛憂入睡終是睡不踏實,倒是夢里似乎听著幾聲哼歌…低低柔柔的…
第二日晨起便得知入夜宮中有宴,而端木覃則一早便帶了珺出去,據說是去京中的幾大商行打听棲子天裳間的貨物往來狀況,眼見已至戌時,珺才遲遲而歸,而端木覃並未同歸。
待珺去了身上淡淡的酒氣,便帶了采煙弗霜一同往那天裳皇宮行去,一路上珺臉紅未退,撅嘴絮叨不止,無非是那些商賈如何如何灌他,端木覃如何如何的不管不顧,我笑看他憤憤不平的樣子,大致也能想到是何情形,可端木覃倒也應該不至于不管不顧,約莫今日珺又受了那些商賈的氣吧。
馬車行至宮門口穩穩停了下來,而我們剛下馬車,便有宮人迎了上來,「公主,王爺,我家殿下已恭候二位多時了。」抬眸視去,卻是一綠衣清麗女子,約莫不過十四歲的模樣,此間正乖巧福著身子,我笑語道,「姑娘聲音婉轉動听,又這般嬌巧可愛,你家殿下如何舍得使你來傳話?」
女子彎身輕語,「公主折煞奴婢了,我家殿下心系公主,特命奴婢前來候著。」
我微愣,笑意不自覺淡下許多,「你家,可是二殿下?」
「正是呢,殿下在宮中忙著一時分不開身,叫奴婢在這候著公主和王爺,這邊請。」女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有勞。」我輕聲應下,腳下稍作停留,側首看了一眼少辰,略帶淺笑,「公主禁止攜帶佩劍,你就不必隨行了,在此候著吧?」
他抿唇不語,步子卻已停了下來。
略帶歉意的定視他一眼,遂轉身隨了那宮婢而去,幾轉回廊,絲竹之聲傳來,宮人來往繁復,還未及昭華宮門口便瞧見端木敬眉眼帶笑的走過來,「呵呵,在下正想著公主王爺怎還會到,可巧剛出來便瞧見你們了。」
我福身一禮,「二殿下有禮。」
他上前一步作勢要扶起我,我不動聲色起身向側退了半步避開,轉首對著珺笑言,「珺弟,還不快見過二殿下。」
「殿下有禮。」珺抱拳禮著,唇角微抿,稍有不耐之色。
我略帶歉意看著端木敬,他卻仍是滿面笑意,「王爺不必客氣,快請入內就座。」語著引著我們進入內殿。
昭華宮是**行宴處,比起一路看過的其他宮殿更為富麗堂皇,且不說堂中裝飾所用珠寶器皿,其供明所用的便是棲子難得一見的夜明珠,而這堂中甚大,所用夜明珠不下二十顆,如此一來便無了燭火之煙,氣息也清新許多。
「公主王爺這邊請。」端木敬回首笑語著,引著我們往殿中左側而去。在離皇座最近的地方停下,珺坐左側首位,而我僅此其後,我笑看端木敬微微欠身,「有勞殿下。」
端木敬笑著點頭算是應下,兀自走往對面首位落座,這天裳與棲子一般,皆以左為尊,如今我與珺落座左側首位,倒有幾分客居主位之意。
才剛入座,便听得身畔一聲私語,「瞧見沒,二殿下親自迎接他們就座呢。」
「你不知道啊,這棲子公主估模著是要成二皇子妃的,二殿下可緊張得很呢。」
「呀,可我听說這公主在城外的時候和七殿下要好的很呢,現在也是住在七殿下的別院里的。」
「呵呵,不管怎樣,這公主多半是來了就不會走了,不是二殿下就是七殿下。」
「啊,這樣哦,難怪,古來哪有女子為使臣的,原是有這層意思在里頭呢。」
我不禁無奈,雖說自己也知曉其中意味,可如今听人這般閑談說著,難免有些我為魚肉人為刀俎之感。
「皇上駕到,皇後駕到。」隨著殿外一聲高呼傳來,殿內私語之聲頓停,眾人紛紛彎身垂首,四五位皇子中端木敬為首,「兒臣見過父皇母後,願父皇母後福壽安康。」
帶著明顯輕松笑意的聲音傳來,「都平身吧。」明黃團雲浮龍錦袍攜著一正黃霞紋長裙自我眼前而過,走向上座。
「棲子九公主尤依莫(裕王爺尤珺)參見天裳皇上皇後,願皇上皇後聖體康健,福壽延綿。」我彎身禮著,余光打量四下,仍是未見端木覃身影。
「呵呵,王爺公主請起,賜座。」皇帝朗聲語著。
「謝皇上。」我與珺起身再禮後,方落座而定。
端木敬正坐珺對面,而與我相對那座上尚且空著。此時,听得上座一溫柔舒緩之聲,「本宮听說,九公主在霓城受靖乾蠻夷為難?」
我抬首看去,那人滿目疼惜關懷之意,微微勾唇,「勞皇後娘娘掛心,托皇上皇後鴻福,依莫並未有癢。」
「那就好。」女子面露喜色,瞧向身側的皇上,眼底帶著幾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皇帝則微惑淺笑言道,「這覃兒怎麼還沒到?」
皇後也皺了眉頭,側首看向端木敬,「敬兒,你七弟呢?」
端木敬抱拳一禮,「回父皇母後,昨日七弟回了別院後兒臣便未得再見,故而也是不知。」
「哦?」皇後目光轉向我和珺,「不知王爺和公主可知曉?」
我看了看珺,珺起身一禮,臉上大有尷尬之意,「小王亦是不知。」
此刻聞得端木敬一聲呢喃,「這就怪了,按說七弟應該是隨身陪護王爺公主的,怎的竟沒了蹤影?」他這一聲喃音說高不高,卻也足以讓這附近的幾人听了個清楚。
我亦是帶了疑惑看向珺,珺回看我一眼,面色微紅,「小王與七殿下分別之時,七殿下正被人拉往了春風樓,之後的事,小王也不清楚。」
我下意識的輕咬下唇,忙抬眸看了上座那兩人眼色,卻見皇帝皇後相視一笑卻是寵溺無限。倒是端木敬出聲道,「七弟也真是的,今日是為棲子來使接風之宴,豈能流連煙花之地而忘了正事?!」
愕然,果見得皇帝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之色,而皇後則面帶尷尬,「覃兒任性了,待他回來,本宮定要好好懲罰。」
我頷首靜默不言,皇帝適才不滿的是端木敬還是端木覃?
須臾,听得皇上朗朗一笑,「哈哈,覃兒還年輕,少年輕狂也屬常事。你看敬兒不也是有了妻室才懂事的嗎?」。
我看向端木敬,卻見他正也瞧向我,我遂泰然回之一笑,他卻垂了眼瞼側目一旁。
「說起來,覃兒也到了年齡了,你這母後也該多花些心思,給他挑個中意的皇子妃才是。」
「皇上……」皇後略有一笑,「這些事怎好在人前提起?這棲子公主和王爺都尚未嫁娶,听見這些豈不尷尬?」
皇上好似恍然般笑著,「哈哈,是朕疏忽了,多虧皇後提醒啊。」
珺似笑非笑的坐著,目不斜視,一言不發,而我作為女子,在這當口更不方便說什麼了。
「來人,奏樂!」皇帝朗聲語著,殿外久候的舞女們此刻方魚貫而入。
我唇角微勾一抹淺笑,輕啄杯酒,垂眸慢飲,適才這兩人的一唱一和著實讓我無奈,這皇後還當真沒把我們當外人呢……只是不知,她這一出是為了哪個兒子……
正此時,殿外一人匆匆閃入堂中,「兒臣來遲,還請父皇母後恕罪。」
抬首見得皇後面含寵溺之色看著端木覃,「本宮適才還念叨著你呢,怎的來得這樣晚,可是有何要事耽擱了?」
「兒子不孝,讓父皇母後擔憂了,只是兒臣下午遇著往日好友,自兒臣去了棲子便一直未見,適才見著了便多說了幾句。」端木覃朗朗笑著,神色自若。
皇帝淺淺一笑,「你重友重義自是無錯,只是像春風樓那樣的地方還是少去的好,過兩天讓你母後給你許門親事,有了妻室你就野不起來了。」
端木覃如臨大敵,「父皇這可是要將兒臣往火坑里推?娶妻一事,若能像父皇母後這般伉儷情深自然是好,可若是娶了一凶惡善妒之人,您也知道兒臣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啊……」
「哈哈,」皇帝笑道,「你呀,罷了罷了,你若不願就再過兩年吧,哈哈。」
皇後亦是笑著搖首,狀似無奈,「你這孩子,就知道你頑劣性子沒改,趕緊坐著觀舞吧……」
端木覃笑著一禮後做到我對面,我微微一笑施禮,余光卻瞥見端木敬笑眯的眼中似乎有著些許異樣。
適才皇帝皇後與端木覃遠比與端木敬要親切的多,想到端木覃所說端木敬的身世,不得不嘆,皇後雖說有意彌補端木敬,可這與端木覃無意間流露的母子親情最是傷人,垂眸間只見端木敬笑意不見,看似一心觀舞,可微闔的眼中究竟是何情緒誰也不知……
以端木覃的心性,會友恐怕只是幌子,他會這樣急于一事,只怕是為了右丞一派,又或是因了端木敬罷……
這般想著,不免抬眸接著舞衣翩躚的空隙,打量起那兩兄弟,端木覃自是一副欣賞之中歡娛模樣,這無非是他習慣了的掩飾而已,而端木敬雖是唇角微勾,眉眼稍彎,可那笑容之下卻是難掩的沉重,他們倆的交鋒早已開始,而端木敬身上擔負的除了母仇家恨,還有自己的前程生死。
我蹙眉嘆息,卻不禁同時感到幾處異樣的目光,直覺上座那人視來,略有警惕之意,而身側之眸則是疑惑更多,最讓我不免心下微顫的是對面的目光,那一瞬間的盯視,即便我閉著眼也能感覺到他的探視,疑惑之中帶著些許冷冽。
我提杯淺飲,舞樂之下,適才的種種目光只是一瞬,若非心下那凜然之感未退,我亦會以為只是錯覺,緩過神來,卻不禁一嘆,憐憫之心,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