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背棄
日子回到邙山之上就變得簡單無比，朝堂上的腥風血雨，江湖之中的刀光劍影似乎被隔離在山門之外，玉玲瓏只管怎麼逗她的蛐蛐，與鬼道子不亦樂乎的斗法，其他的她不關心亦不在乎。偶爾，尉莫之會派人送來一些可心的玩意兒，順搭著季文昭給的珠釵首飾，每次玉玲瓏都會拿在手中把玩一會兒，但是王則看得出來，她一點都不喜歡。可是尉莫之的那些小東西她卻看也不看的放在格子里，所以王則也看不出所以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邙山頂上迎來了飄雪，三河鎮內卻沒點半點雪景，果然是南方，所以鎮上的人都喜歡跑到邙山上來賞雪，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上山頂，自然是鬼道子玩的花樣，還每日坐在山邊上，樂呵呵的瞧著那些在山腰上拼命往上爬的百姓，很滿足的欣賞自己的成果。
而玉玲瓏似乎有些畏寒，自下雪後就不愛出門，整日混混沌沌的睡到用膳，然後繼續又去冬眠。
直到年歲那日，王則起大早卻瞧見玉玲瓏一個人抱著暖爐坐在懶人石上，直愣愣的盯著山下看。有時候他甚至都有些恍惚，覺得邙山就像仙境一樣，上面住著一個得道老者和驕傲的仙女，還有他這個打雜的下人，老者總是游戲人間，仙女喜歡靜靜注視人間的悲喜哀樂。王則甚至覺得曾經那些貧窮艱辛的日子真就是上輩子的事情，那些記憶在玉玲瓏那張平靜的面容前面越來越淡，甚至是遙遠。他真心希望就這麼一輩子，永遠，他願意守著這對師徒，靜靜的直到永遠。
可是，他亦清楚，那只是一種希望，單純而美好的希冀，就算鬼道子和玉玲瓏也是這麼想的，命運也不會這麼安排，他們跟他不一樣，他們擁有別人渴望的強大能力，同樣擔負著比常人更為沉重的責任。相處的日子越長，他幾乎已經忘記給那個人傳遞消息的諾言，也許，在不知不覺中，他也改變了，將守護的兩個人當做一生為重要的事情，如鬼道子所言，人生應該按照他自己所想的而過活，曾經沒有，現在，找到了。
……
「不能回去過年歲，不習慣吧？」
「沒有一干臣子高呼千歲，似有那麼一點不樂意！」
听到這般回答，鬼道子不住唾棄，「難不成你讓你師傅跪你面前，大呼‘公主千歲，萬福’？」
玉玲瓏似乎有些可憐兮兮的轉過臉來，不害臊的點點頭，鬼道子瞪了瞪，卻還是寵溺的笑了笑。
「我只是在擔心，今年的歲沒有我在，那便真就是明面上的爭斗，好好的年，就過得不那麼省心了。」
「丫頭，說實話，你是什麼時候察覺的？」
玉玲瓏癟癟嘴，將腳也收攏並在懶人石上，「有次回去無意听見宮人們說皇兄並不是母後親生，那時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斗得你死我活。」
「你怎麼知道是你死我活？其實只要一方並沒有爭奪之心，便不會有任何問題，你亦知戊兒從未想過要去爭那把椅子。」
玉玲瓏搖搖頭，「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呢？自古皇子的尊貴跟生母有著極為緊密的聯系，就好比，我曾……」玉玲瓏想說，自己曾經即便是在南照宮內不得歐陽極的恩寵，卻因為自己生母尊崇的身份而從未有哪一個宮人敢輕視她。但是，九歌已經死了，除了南照和赤魏宮內的人，沒有人再記得那個叫九歌的公主，她苦澀的牽起嘴角的笑。
鬼道子握著酒壺的手緊了緊，狠狠的灌了一口下肚。
「母後並不是表面上那麼溫婉賢惠的女子，她的心思很深，很沉。也許，她能接受一個另一個女人的兒子，但在王位前面，她絕不會讓。我不認為去年年歲前，二哥一直跟你在一起……他應該早就回了赤魏才是。」
鬼道子不知道該不該這個過分聰慧的徒弟鼓掌喝彩，「既然你都這麼清楚明白，去還是看不透呢？」
「我看不透的是‘背棄’，是父皇母後握著我們三人的手說要相親相愛一輩子，是皇兄對我和二哥說要護我們一輩子。可是，天池邊上，皇兄他竟然算計我，派人來殺我以此得到我對他舍命相救的感恩，父皇竟然用他對我的恩情來逼迫我幫他們一道對付二哥。他們怎能背棄當初對我們說過的話，怎麼可以。」
一時語塞，鬼道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玉玲瓏心中的結，他一直都明白，其實，所謂背棄誓言的又何止秦朝越和秦灝，皇後蘇文英也一樣背棄了，但是，只有秦戊一個人沒有背棄，或者說是主動背棄，所以玉玲瓏便義無反顧的站在了他的身後。宮闈之事，自小長在深宮中的她應是早已看得麻木，本應不在乎，還是會照著自己隨性的性子瀟瀟灑灑的活著，只是十多年來，她始終看不明白的是南照宮中離那個人的背棄，這是眼前這個孩子總是緊閉心門的原因。
「那樣怎樣呢？三年不過轉瞬即逝，如今只剩下兩年，最後你要如何？」
「皇兄要當他的王，他當便是了，二哥不在乎。」
「可他是個趕盡殺絕的人啊。」
「這就是結果。」玉玲瓏搶過鬼道子手中的酒壺，給自己也灌了口，「我這一生都會護著二哥，就看他能否有這本事將我也一並殺掉。若是……殺不掉，我們師徒三人可否就在這邙山上一輩子，怎樣？」
這是鬼道子少有看到玉玲瓏眼中出現希冀的眼神，期望渴求。他不答，搶回自己的酒壺，朝後大聲嚷嚷著，「奴才，今晚可要弄上滿桌的大魚大肉才是，老頭我好久沒在這山間過年歲了。」
明顯的逃避，玉玲瓏在鬼道子身後使勁的射著怨毒的目光。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師傅不回答就是不希望某一日他背棄這個承諾時，讓他最疼愛的徒弟淚流滿地，他希望自己在玉玲瓏心中是說到做到的人。
夜里，三河鎮上分外的熱鬧，鞭炮聲甚至傳到了山頂，門外又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可一室卻是額外的暖和與溫馨。
玉玲瓏難得執杯敬了鬼道子一回，樂得老人家得瑟了一宿。
王則滿心歡喜的瞧著眼前的師徒不停的搶著自己精心準備的佳肴，觥籌交錯，酒過三巡，不知是開心還是不濟，王則竟然醉倒在飯桌上，一臉的紅暈，滿嘴都是笑，連醉夢中都傻乎乎的笑出聲來。
鬼道子放下酒杯，盯著他，感慨道，「你用溫情收買了這個傻子，這是你的計，卻是他的劫，怕是這一輩子他都無怨無悔。」
玉玲瓏愣了半晌，舉筷夾起一塊醉雞，淡淡道，「那是他的事，與我無尤。」
白雪皚皚，在黑夜之中依然明晃晃，一年已過……盼君莫忘當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