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鎮，大秦東部冪城周遭的一個小鎮，與一片密林接壤。
我們從山洞出來之後，又穿過了一片密林，然後到了這個名為昌鎮的地方。
從這個塵世間離開了數月，再度回來之際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而曉辰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害怕之中又帶著幾分興奮。
我不由地側首，笑著對他道︰「曉辰，沒事的，我會保護你的。」
曉辰拉著我的手，笑著頷首，「落……落……好。」
小雪球到底是野獸，不習慣人群，也不適合在這里出現，所以它和那群血狼留在了密林之中，但若是曉辰有危險的話，它們必然會馬上趕來。
我和曉辰兩人衣著破爛，又圍著皮毛，如此一出現自然會引起路人的注視，所以我便盤算著先去買幾套衣服回來。
當初掉下懸崖的時候，手上還帶著些首飾，身上也還有幾張銀票，于是我便拉著曉辰來到了一家店外，囑咐著他在這里等我，然後便走了進去。
店里出乎我意外的熱鬧，一些年輕的少女在丫鬟的陪同下挑選著首飾和衣服，或許是有什麼喜慶的事吧。
不過這也與我無關，于是徑自走到了掌櫃的面前問道︰「掌櫃的，你們這里有衣服賣嗎？」。
「有是有……不過……」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顯然是以為我沒錢給他。
我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銀票遞了過去，道︰「這些夠不夠，余下的你就給我兌成銀兩吧。」
剛才一時匆忙，也忘了也去兌換成銀兩。
掌櫃笑眯眯地接過了銀票，連連道好，只是在接過銀票之後，又皺著眉道︰「姑娘，你難道不知道這舊銀票已經不能用了嗎？你還是先去錢莊兌換成新銀票再來吧。」
不能用了？
「為什麼？」我不由地出口問道。
「為什麼我是不知道，這是上面的規定，听說這皇帝換人做了，所以年號什麼都改了，所以這銀票上印上的年號什麼也都得改，我們這些小百姓只管听上面的就好，至于為什麼就不要去管了。」掌櫃說完又對我道︰「所以姑娘還是盡快去換，等過了那個時間，可是要作廢的。」
我再也听不見掌櫃的話，腦海之中盤桓著的全是皇帝換人做了這幾個字。
怎麼會這樣？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似乎一切都變了。
難道那一次到最後還是帝釋然勝了嗎？
雖然已經對自己說過不要再去管他們的事，可是乍然之間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底還是泛起了一種復雜的感覺。
原來終究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他，真的敗了嗎？
所以連皇位都拱手讓人了？
明明那一次在絕天崖上已經……
「姑娘，姑娘……」掌櫃的聲音把我拉出了思緒。
我連忙收起了那一份不該再有的心緒，從掌櫃的手中接過了銀票，又向他詢問了錢莊的方向，這才匆匆地出了店門。
我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以前的一切了，要不然我永遠都無法解月兌。
若無法解月兌，我會恨他們，也會再一次把自己變得傷痕累累。
曉辰在門口安安靜靜地蹲著，一見到我便迎了上來，「落……落……」
「曉辰，你乖乖地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來，別走開，知道嗎？」。我囑咐著曉辰，又快步走向錢莊換了銀兩。
再次回到店中的時候，掌櫃的又說這里恰逢百花節，衣服差不多都賣完了，只有大紅色的衣服顯得俗氣所以沒人買。
其實也不是紅色俗氣，只是有些人無法穿出紅色的韻味罷了。
紅色太張揚，所以如果沒有那種氣質，只會適得其反而已。
說起紅色，我想到了明月，明月這樣的女子才最適合穿紅色。
而我對于衣服的顏色向來不是那麼在意，也不在意在人家眼底我到底是美還是丑，所以便向掌櫃買了那紅色的衣服，又給曉辰買了套淺藍色的長衫。
付了銀兩，走出店外的時候卻發覺曉辰竟不見了。
心底不由地一陣焦急，連忙四處尋找，一邊找還一邊喚著曉辰的名字。
曉辰很听話的，怎麼會突然不見？
難道那些人的動作這麼快，馬上得到消息了？
思及此，心底更是萬般著急。
我說過，我要保護曉辰的。
可是現在……
「曉辰，你在哪里？」不管怎樣，我都不能讓曉辰落在那些人的手中。
于是便如此穿梭在人群之中，尋找著曉辰的身影。
「落……落……嗚嗚……」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讓我停住了腳步。
轉身回眸，卻見曉辰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正可憐兮兮地望著我，而他的身邊圍著一群人，正在朝曉辰扔著雞蛋，菜葉之類的東西，口中還聲聲喊著，「妖孽，打死你這個妖孽。」
妖孽嗎？
這些人總是這樣，無法接受和自己不同的人，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他們自己在害怕。
曉辰的眸色的確不同于常人，但僅僅憑這一點，他們就能說他是妖孽嗎？
如此單純的曉辰根本就不會去傷害任何人，他們卻偏偏如此對他。
如果他日曉辰真的變成了害人的妖孽，這也是他們逼他的。
就如同當初，我也被那些蘇家的人喊做妖孽。
所以我如今落得這種地步也是被他們逼的。
妖孽就妖孽吧。
我們不屑于他們為伍。
我快步走到了曉辰的身旁，把他拉了起來，護在了懷里，雙眸狠狠地瞪向了四周的那些人，「你們誰敢再扔著試試，我就讓你們全家死無全尸。」
「妖孽，又來一個妖孽。」
「妖孽要殺人了。」
罵聲依舊不斷地傳來，但終究沒有一個人敢再朝我們扔東西。
是的，他們害怕。
即便明知道這是恐嚇，卻依然沒有那個勇氣去嘗試。
這就是人，欺善怕惡，欺軟怕硬。
所以我也不想跟他們講道理，恐嚇遠比講道理來得有效。
做壞事比做好事簡單，扮惡人也比扮好人方便，我的眸光又冷厲了幾分，一個字從唇畔擠出，「滾。」
那些人罵罵咧咧地離開，本來熱鬧的大街上瞬時空曠了不少。
我收斂了那一份冷冽，轉身望向了曉辰，他的頭上，身上都沾滿了菜葉和雞蛋黃，看起來落魄至極。
伸手為曉辰除去了身上的菜葉和雞蛋黃，我有些歉意地道︰「對不起，曉辰。」
第一次帶他出來就讓他遭遇到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會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曉辰的手握上了我的手，依舊燦爛地笑道︰「落……我……沒事……」
「嗯，曉辰不用害怕，以後落落會保護你，如果那些壞人再欺負你的話，落落就打他們好不好？」我也笑著回道。
曉辰遠比當初的我樂觀，懂得笑著面對。
和曉辰在一起，與其說我在保護他，還不如說他在救贖我。
用他的單純，用他的笑容，給我本是暗淡的世界帶來了一縷縷的溫暖。
「落……落……打……」曉辰咯咯地笑著。
我拉過曉辰的手道︰「曉辰，走，落落帶你去換衣服。」
就如此一路行去，仰首挺胸，不管我們此刻看起來有多麼的落魄，也不管周遭那些路人那異樣的眼光，我們就是我們。
就做妖孽也罷。
到了小鎮上的客棧，那掌櫃的顯然不想接待我們，只是我眼底的殺氣讓他硬是把話吞了進去，扯出了一抹難看的笑容，「兩位客官，住店嗎？」。
我從懷中掏出了銀子放在了他的面前，「兩間房間，再給我們送上兩桶熱水。」
他接過了銀子，連連稱是，眼底的那種害怕卻是不容人忽視的。
我也懶得管他們這種無關之人，拉著曉辰隨小二來到了房間。
許是掌櫃的真的把我們當做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了吧，送水的速度倒是極快。
「曉辰，等會你自己月兌了衣服進去沐浴，然後把我給你買的新衣服穿上，知道了嗎？」。我交待著曉辰。
「落……落……不……嗎？」。他指著熱水桶問道。
「落落去隔壁洗，所以曉辰自己乖乖的洗好嗎？」。雖然我極力地解釋了，但曉辰卻依然沒明白何謂男女授受不清。
看來我還是得花點時間。
曉辰點了點頭，就開始動手月兌衣服，我連忙退了出去，幫他關好了門，走到了隔壁的房間之中。
褪去了身上的衣服，滑入了浴桶之中，任由那溫熱的水流淌過肌膚，洗去了一身的風塵。
這個世間哪里才是安寧？
連這種偏僻的小鎮之上，都會遇到這種事，看來我也唯有帶著曉辰隱居山林才不至于被那些人所打擾。
雖然不知道那個老狐狸口中的主子到底是何方神聖，但我總覺得他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曉辰。
他，一定會來找來的。
到時候，我們是否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手撫上了那張臉，終于還是下了決心除去了易容，恢復了自己本來的面貌，從此以後不想以蘇綰綰的面容活著，而是要做真真實實的自己。
而且如今的我也已經有了面對這張臉的勇氣，即便夜夜做惡夢，即便心里備受煎熬，我也會挺過去。
這張和娘親如此相像的面容，不該隱藏，見到它就當是見到娘親吧。
走出了浴桶，穿上了那一身紅衣，坐在銅鏡前整理好了發髻。
我一直都知道這張容顏是美麗的，卻沒想到竟也如此地適合紅色，銅鏡中的自己當真還有幾分妖孽的氣質。
也不知曉辰還認不認得出我。
起身，出了房門，走到了曉辰的門前，出聲問道︰「曉辰，你洗好了沒有。」
「好……」里面傳來曉辰低低地應聲。
我推開了門，卻見曉辰面帶無奈地立在那里，那一身衣服被他穿得亂七八糟。
看著他那般可愛的模樣，我不由笑出了聲，隨後走過去，開始教他怎麼穿衣服。
雖然當初我一直堅守著男女有別，但後來想想自己當初明明就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了演戲的籌碼，此刻面對單純如孩童的曉辰又何必太在意。
所以有些必要的時候，我也只能把曉辰當作是孩子來看待。
就如此刻，幫他穿衣，怎麼想都覺得曖昧，但好在曉辰心思單純，所以我也不會覺得窘迫。
洗干淨之後的曉辰很漂亮，他的臉蛋比女子更是要柔美幾分，再加上他那雙清澈的雙眸，看起來竟真的有幾分孩童的味道。
縱然他的年齡應該跟我差不多。
「落落……好。」頭頂傳來了曉辰的聲音，下一刻我便被他擁在了懷中，隨後又用他的臉頰磨蹭著我的臉頰。
我先是一怔，隨後想到曉辰每次對小雪球表示親熱就是這樣的，想來這就是他表示親熱的方式吧。
于是便也釋懷了。
「曉辰，先放開落落，落落幫你穿衣服。」雖然曉辰的心思單純，但他畢竟是男子，此刻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熱，還有他唇齒之間吹吐出的氣息。
而我的心跳竟也加快了幾分。
曉辰放開了我，沖著我笑得一臉燦爛，我卻陡然生出了幾分窘迫。
這種時刻，覺得曖昧的唯有我，曉辰根本就是把我跟小雪球同等看待了。
突然間又想起了自己的容貌已變，但曉辰似乎一點也不驚詫。
于是一邊幫他穿著衣服一邊問道︰「曉辰，你沒發覺落落變了嗎？」。
曉辰又突然抱住了我，湊在我的脖頸處如野獸般聞了聞，隨後笑著道︰「落……落……味……」
敢情他是記住了我的味道？
果真還有幾分野獸的習性。
我幫曉辰穿戴好的衣服，又幫他修整了頭發，束了發。
等到全部弄好以後，他整個人都煥然一新，從一個野人變成了一個翩翩美少年。
若他一直都正常的生活的話，他這種年紀也該成親了，也許已經成了親，過著美滿的生活了。
心底又不由地多了幾分感嘆。
說我自私也好，我的心底竟有那麼幾分慶幸，慶幸曉辰的單純，也慶幸自己能遇到他。
如今，他的世界便唯有我一人，而他也不會拋棄我。
我們就這般相依為命地過著也好，如同親人一般永遠都在一起也好。
「曉辰，你真漂亮。」我笑著道。
曉辰扯開了一抹燦爛的笑容，沖著我道︰「落落……漂……亮……」
「曉辰變得嘴甜了。」我笑著拉過曉辰的手，又帶著他往樓下走去。
無視于眾人那驚艷又害怕的目光，我喚來了小二，端上了酒菜，和曉辰一起吃了起來。
這是曉辰第一次吃這種食物，自然是覺得好吃，竟一下子吃了八碗飯，而且還吃得毫無形象，滿臉都是飯粒。
望著如此的曉辰，我不由笑得更是開懷。
他的一些舉動總是能逗笑我。
吃完了飯，我又給曉辰清洗了一番，看著他上了床之後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曉辰很多事都不懂，需要我來照顧，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在照顧一個小孩子，但我卻是非常的樂意。
對于曉辰的救命之恩來說，這點事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睡到了半夜，突然覺得身邊似乎多了一團不明物體，于是向來淺眠的我醒了過來，卻發覺曉辰正蜷縮在我的身邊，睡得一臉香甜。
我欲伸手搖醒他，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也罷，就讓他這樣睡吧。
我差點忘了，在山洞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蜷縮在我旁邊睡的。
雖然我跟他講了多次，但他的睡相還是如野獸那般蜷縮著，也不知幾時才能改過來？
再次望了眼他那香甜的睡臉，我也閉上的眸子。
這一夜，我竟睡得意外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