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回,濮陽醇到東宮瞧了太子,皎玉正送她出門去,問道,「此番來,冷眼看去,殿下究竟怎麼樣?」
濮陽醇深深嘆了口氣,道,「我看著,不大好。此病較往日里的竟是重了許多,你瞧他面頰微紅,痰中微血,時而惡寒不得汗,時而又心燥虛汗頻頻,往日里也未見他如此。況我看御醫的方子里,這幾日多了大黃,芒硝等猛藥,太子大病也有九,十日了,若是不打緊的病,這些藥本不該有的。」
皎玉听之忙哭了起來,濮陽醇道,「姐姐也別忙哭,此時更需姐姐悉心照料不是,姐姐若早已哭得梨花帶雨,你們殿下又是心重的人,還不怕他更胡思亂想!回過頭來說,醇兒到底年紀輕,岐黃之說到底都白白知道些皮毛,還是要听御醫如何說才是。再者說了,就算病得重了些,也有病愈之日不是?」皎玉听了濮陽醇一番話,方不哭了,口中連連是是地答應。
濮陽醇思慮道,「大正月里的,太子爺這病也病得怪了些。」
「姑娘這話說的倒是,向來殿下也只是春秋換季之時嗽得重些,如今正值寒冬,殿下向來未在此時節病得如此的。」
「哎,也是。怕是二皇子並太和公主之事讓爺傷了神,一不著心便受了寒也未可知。」
「那一日姑娘走後,五爺同太子爺去了二皇子下殿憑吊,怕是那二人風地里喝了冷酒,一時回了來讓暖爐子一烘,寒氣積在肚子里,這才著了風寒。」
「可是了。」
畫意又來回話,說娘娘正到處找醇姑娘。濮陽醇只好道,「那姐姐自己也保重,太子爺的冷暖到底姐姐最清楚,多少要得姐姐辛苦細心照料。」
「姑娘放心,趕緊去了罷,免得一會兒娘娘找不著姑娘,又要平白說姑娘了。」二人告了別,濮陽醇方歸了紫金殿,不在話下。
皎玉之話,濮陽醇放在心里反復思慮,一抬頭已至了紫金殿,殿內沉香四溢,婉妃歪在內殿中堂的軟榻上吃橘子。濮陽醇上前欠身道,「姑姑萬福。」婉妃只道,「找了你半日,跑哪頑去了?」
「前幾日便听太子爺金體欠安,今兒個覺得自己身子好了些,便過去瞧瞧。」只見婉妃擺擺手,眾宮人便退去,只剩麗泉同菊蕊二人近身侍候,婉妃道,「如今你瞧著,太子如何了?」
濮陽醇依舊欠著身子,頓了頓,「太子……醇兒也未見著太子病來之態,倒也不好說好了幾分。雖說看著精氣神兒的是欠佳,可較著平日病中一般,看來,許是同太子慣來的病一樣,並無大礙罷。」
婉妃眉間幾分戲笑,道,「大不大礙的,怎是你小孩子家家兒的一語而定的?」
「醇兒失言了。」
「菊蕊,給姑娘溫些梅花酒來。麗泉,去膳房把今兒個給姑娘留的糕點拿來。」兩位宮女諾了便退了下去,婉妃道,「來,醇兒,到姑姑身邊坐下,欠著身子怪累的。……如今這兒沒了旁人,你如實同姑姑說,太子他,究竟病得如何了?」
「醇兒未說假話呀。」婉妃這般問,倒是問得濮陽醇一頭霧水,這婉妃究竟想听什麼,平日里也不多問她同那皇兄弟之間的事兒,今兒個倒是怪了。
婉妃故作笑意,道,「若是果真如此,倒罷了。如若哪一日,太子果真病重,你可千萬早早兒的告訴姑姑……姑姑這做姨娘的,怎麼著也得好生關照關照太子,能幫的便幫一幫。」
「醇兒知道姑姑的意思。醇兒如今便把話同姑姑說白了,也讓姑姑放心。無論如何,姑姑覺著時日夠了,許了我便是了。」
婉妃戲笑,鼻尖哼出氣來,道,「你,要做太子妃?」
「這,不是姑姑本意麼?」濮陽醇詫異,愈發的一頭霧水了。
婉妃笑道,「呵,你做了太子妃,對我有何好處?對鳳兒有何好處?甚至,對我的小公主有何好處?」
婉妃分明那一日在太子面前說起這些事,原來不過做做樣子,讓自己與他更親近罷了。她這般做,原是讓自己探听這些消息!見濮陽醇不語,婉妃便笑道,「你既要把話說開,那姑姑也不拐彎抹角了。讓太子病得重一些。也算是,你,幫了我們鳳兒一個大忙了。」
濮陽醇低著頭,郁在陰霾里,道,「鳳兒怎麼了?」
「這你不必知道。」
「太子待醇兒有恩,醇兒,怎能這麼待他。」
婉妃靠近了些,替濮陽醇扶了扶頭上的珠釵,道,「姑姑如今說了,是命令,哪由得你分說的。」
濮陽醇冷笑道,「姑姑待我這般好,不過養了個棋子罷了。」
「你不是早便知道了麼?小丫頭,皇上面前,你便早開始不順著我的意思行事了。到了最後,陛下視你為小輩,我倒也無法了,可瞧著你呀,真真兒的聰明。做棋子,雖容易不听話,倒是塊兒好料,不過換個方法養著,瞧,你眼見著便听話多了。」
婉妃這般撮合濮陽醇同太子的關系,不僅手里握住了太子的動向,而今也也將瞞在鼓里的濮陽醇牢握手中,過真的老謀深算,在宮中做上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確實不是蓋的。
濮陽醇讓這一切憋得說不出話來,婉妃見狀,笑道,「不過是讓他重一些,也沒有要了他的命。鳳兒是你表兄弟,見著他有難,你也不要管麼?」
見濮陽醇望著她仍不語,婉妃便嘆道,「告訴你,也無妨。我這麼說罷,前些時日有人彈劾鳳兒,鳳兒的聲望受了一定的影響。而今河西走廊年下遭了天災,原是要太子同靈州督府一同過去整治的。這治災的行程可不能耽擱。太子若果真重的去不了了,此時太子若親薦鳳兒前往河西,那鳳兒在朝堂之上,便能是另一番的光景了。」
「太子若自此一病不起,豈不是更合了姑姑的意思?」
「你是非要同我對著干是麼?!」婉妃嗔道。
「醇兒哪敢,醇兒哪敢……」
濮陽醇直盯盯地望著婉妃,那姑母對自己百般利用的怨恨,為人擺布的悲哀和身鎖深宮的無奈,不用言說,婉妃早已盡數收在了心里,那眼神看著陌生而熟悉,好久好久以前,那眼神仿佛在哪見過。在哪呢……
仿佛前世一般,銅鏡里偶然瞥見的便是這個眼神,那鏡中的少女眉眼之間好像自己,那是自己嗎?是我濮陽婉兒嗎?這眼神深處火熱跳動的心,我大概從未有過罷,會是我嗎?
沒想到如今這般心情,這般的怨恨竟還是到了自己親佷女身上,這一代代的糾葛便要生生世世如此嗎?看來那顆依舊血紅的心,如今輪到自己親手讓她死去了……正如曾經,親母殺死自己的心一般。
婉妃笑了笑,道,「乖乖听話,在姑姑身旁多幫幫姑姑,再過兩年,你也大了,姑姑自然要正經給你找個心儀的,好生嫁了,今生也不會虧待你的。……可如若你總是這麼由著小性子來,就別怪姑姑狠下心來對你了。別忘了姑姑是誰,我能將你捧到天上,也能瞬時讓你一文不值。」
「殺了我麼?」
「呵呵,殺你?舍不得。讓你活著,比死了還難受的活著。」
那失望氣憤的心情愈發的濃了,婉妃而今為了自己的兒子,終將那面具撕了開來,一切都變得丑陋了起來,提醒了濮陽醇,這才是皇宮本該有的面目。
濮陽醇好生消化了這一切突如其來的訊息,竟笑道,「醇兒是姑姑培養出來的,雖說,不如姑姑聰明,不如姑姑勢力好,可到底,還是學到了些皮毛的。」濮陽醇學著婉妃那略有嬌媚,又略帶懶懶的傲氣的樣子,可眉間的哀愁卻自己也偽裝不過。
濮陽醇接著道,「從安是如何死的?冷宮里,從安可還吃著藥呢吧?是誰偷偷換了藥,讓從安不治而亡呢?這查一查姑姑宮里的藥帳子,便清楚了。醇兒若是將此事,同太子的事兒,在太後面前說漏了嘴,姑姑,你該如何處理呢?」
甩在臉上清脆的巴掌,仿佛濮陽醇早已預料到了似的,臉上慢慢的浮出一條細小的紅印,該是那婉妃的指甲刮著的罷。而今心中的怒火,早蓋過了面上隱隱的疼,而婉妃早已氣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只詫異濮陽醇這丫頭一向乖巧,行事低調,宮中的這些子爛事,她從未過問過,如今竟知道得這般清楚……
濮陽醇接著道,「姑姑別忘了,我們都是濮陽家的女兒,血里都有著同樣的心性兒。姑姑是為了鳳兒,醇兒是為了自保,也不怕同姑姑翻了臉。不對,想來今兒個醇兒是為了太子呢。也是了,太子這麼好的人,若是讓姑姑也那般輕易拿走了性命,豈不是天下之失麼。」
婉妃冷笑,「好姑娘,你是太過低估了你姑姑的能力了罷?」濮陽醇笑了笑,那眼中映著屋外的雪白,竟顯得清澈極了,冷冷道,「那麼醇兒就是到了地獄,也會扯著你的一條胳膊的。」
濮陽醇心中愈發的顫抖了起來,說出這話,天知道婉妃能有什麼反應。自己今兒倒是生了一肚子的無名火,也不知為何這麼氣惱,一時浮躁了便將姑佷倆的關系鬧得這般僵。曾經有那麼一段時日,自己曾以為,婉妃待自己好竟也出于真心了,自己待婉妃,也盡心的孝順,終究是自己一時沖昏了腦袋,誰人待自己好一些,便將心也掏了去。
而今鬧成了這般,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收場。看著濮陽醇眼眶里的眼淚終于憋不住了滴滴滑落,婉妃冷眼看在眼里,心中百味,竟也不好猜出她所想著什麼。
只見婉妃直起了身子,又是往時那戲笑的神情,望了濮陽醇半刻,只高聲道,「來人。」宮人擁了進來,那婉妃語氣平淡出了奇,道,「姑娘不听話,今兒個得讓她實實的吃個教訓。拉到庭中,施以鞭責,本宮叫停為止。」
預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