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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參回. 鏡中蕊

清晨的光還未籠上整座長安城,濮陽府里一朵美麗的生命卻在漸漸暗去,一如鏡中花,鏡中蕊一般,雖美,終究可看不可求。濮陽醇才起床,便見畫意過來通傳,「小姐,三小姐今日早上……走了。」「走了……」「死了。」

野然居中婉妃一听此聞,將手中的杯碗「框」的一聲砸的粉碎,大怒道,「怎麼死的!」「回殿下,蕊姑娘,是吊死的。」只見婉妃的臉上仿佛細小的肌肉都扭曲在了一起,竟笑道,「哼,不過是賜死了那個蘇少卿,竟敢給我來這一招……」婉妃眉眼一挑,恢復了一向滿滿的雍容淡定,「鏡蕊這孩子死的不明不白,不便大葬,況三哥孝期仍在,小輩不好擾著老輩,停幾天靈,也就夠了。」宦官們急忙跪在地上,忙答「是是是!」

听蕊閣里,濮陽醇眉眼一如閣下一片垂柳一般,「怎麼,忽然,就走了?」「大老爺說,三姑娘是惡疾纏身死的。但……」畫意四下看了看,宮女們皆仍在閣內替濮陽醇打點著,便低聲道,「我听說,三姑娘因與蘇家二少爺……私定終身,夫人知道後,一直從中作梗,逼得三姑娘……自盡了。這事兒若是傳出去怎麼得了,所以如今家中,三姑娘的喪事的辦得扭扭捏捏,說是打算打七天的醮便送去葬了。」

濮陽醇嘆道,「好一個轟轟烈烈的女子,還是淹沒在這世道了啊。」濮陽醇想起了兒時鏡蕊唯一的那麼一次,曾說要保護醇兒,像個戰士一般,如今,雖說不是為了濮陽醇,果真還是連自己的性命也豁出去誓死戰斗,只可惜,這場仗,她輸得一無所有,就是死後,也仿佛不得安寧。

「醇姑娘。」殷公公的聲音嚇了畫意好一跳,濮陽醇回過頭來,見殷公公身後站著六七的宮女,手上皆托著各式首飾,綢緞。殷公公接著道,「婉妃娘娘將這些賜予醇姑娘你,讓你在夏宮里安心居住,家中之事事,不要再煩心。」濮陽醇挑起嘴角的笑了笑,隨意拿起一個如意玉佩,冰清玉潔,翠翡點點,握在手間,絲絲寒意仿佛在往骨頭里滲。「告訴殿下,醇兒很喜歡,勞她費心了。」

婉妃倒是麻利,走了個濮陽鏡蕊,便緊緊地抓起濮陽醇不放。

這一日濮陽醇都食水皆減,話也不多說,只是一個人呆呆的坐著,手上撥著念珠。過了晚膳,殷公公默默走到濮陽醇身邊,輕聲道,「醇姑娘。」濮陽醇不應聲,殷公公接著道,「婉妃賞賜你這麼些首飾綢緞的,你該去給殿下請個安,以謝殿下美意。」濮陽醇望了望殷公公,白淨的面上生出了幾道皺紋,眼中是不可拒絕的光。

可濮陽醇深知,殷公公說的,到底都是體己的,在宮中行走,有這一人良師一般的教導,確實讓自己少了好些麻煩。濮陽醇只道,「好。」殷公公這才張羅起來,給姑娘換上半臂襦裙,打點得妥妥帖帖的,只見濮陽醇面上無悲無喜,一時竟猜不出她心中到底作何感想。殷公公看在眼里,未說半字,只引其往野然居去。

只見婉妃一人在露台上站著,伺候的宮人皆站在十步之外。濮陽醇過去,欠身輕聲道,「給姑姑請安。」婉妃拉起牽起濮陽醇的手,只笑笑,背過身去,道,「醇兒,你瞧這長安城,多安靜啊。」

夏宮地處高地,只要身處夏宮中的樓閣之上,便能望見遠處的長安城。尤其到了晚上,這世上最大的城池燈火點點,正如繁星一般,閃閃爍爍,溫暖而平靜。濮陽醇點頭不語,婉妃接著道,「這太平盛世,都是屬于一個人的,那就是皇上。坐擁天下,是一個男人榮耀。而擁有一個一國之君,是女人的榮耀。姑姑有幸,能伴在皇上的身邊,享盡萬般寵愛,連家人都能齊享榮華富貴。

可歲月不肯輕饒,姑姑總要老去的。我倒不奢求陛下能寵愛我多長久,只是憂心,會有那麼一天,無力再侍奉好皇上了。醇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又蕙質蘭心的,在姑姑身邊好生的輔佐皇上,今後的日子,不怕不能像姑姑這樣,萬事無憂。你也懂事,該知道,我們濮陽家世世代代,都和皇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而我們,可是肩負著延續這個關系的使命啊。」

婉妃這一番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只是這「使命」倒是有預兆,也在濮陽醇預料之中,只是如今真正要面對這般獻美的壓力,心中又不是滋味來。

見濮陽醇不語,婉妃接著嘆道,「你鏡蕊姐姐倒是個頂頂合適的人選,長得那般動人,真真兒的說她閉月羞花也不假。可好好的人兒,突然就這麼沒了。你沒回來之前,她便是姑姑的左右手,可如今,失了她,姑姑就像讓人抽掉了一半的魂兒似的。好歹有你在,能陪著姑姑,再著有你接了你鏡蕊姐姐的美差,倒也是你的福氣。你的這般庵子里燻沐出來的淡雅,興許倒還能討得陛下的喜愛呢。」

婉妃的意思,便是讓濮陽醇別想挑肥揀瘦的,得了便宜還賣乖——能將你送予皇上,那旁的小宮女子,還是幾世也求不來的呢。倒是確實,她若正經要獻美,便獻好了,她無論讓自己做什麼,便做好了,如今,自己還能為自己決定什麼呢。

濮陽醇一直不語,婉妃接著笑道,「過幾**那些皇哥哥們要打馬球,陛下邀我作陪,一同去觀戰,你就跟著我去吧!叫殷公公給你好好打扮打扮,啊。」婉妃一直眉目平慈地笑著,話一句接一句的說得滴水不漏。讓人來不及評斷,讓人來不及開口。見醇兒這般望著自己,心中倒是不舒坦,婉妃問道,「怎麼了?」「……是。」

明月高升,宮中安靜得只剩風拂樹葉,蛙蟲輕鳴之聲,濮陽醇從野然居出來,一路不語,只低著頭,慢慢行著。半晌,道「讓我自己走一會兒,你們先回罷。」在昏暗的宮巷中慢慢走著,光滑的青石板,三尺高的宮牆,每個人的臉上,皆是相同的冷漠,相同的阿諛奉承,一切皆與秋水庵的日子截然不同,她忽地意識到,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許永遠也不再屬于她了。

望著那一池湖水映著漫天繁星,想到鏡蕊便如這水中之月一般,美得無暇也罷,清亮奪眼也罷,一踫就碎了,終究活不在這個世上。濮陽鏡蕊,可嘆,可惜,可憐,可悲。

想到了她又想起了自己,濮陽醇只自語道,「我又比三姐姐好多少呢?這般苟活著,都是這盛世之下的一文不值的女人。就算稱了姑姑的心意,在這宮中終究不過是個小小的妃嬪,一生,也只能井底之蛙一般倒沒意思。唉,正如秀竹姐姐說的,我若是生做男人多好,鏖戰沙場也行,弄權朝堂也行,到底活著有意思。」說著,眼楮便酸了起來。

「我說是什麼人在那,原來是你啊,說這些話,要造反麼?」濮陽醇一驚,背著月光,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那人的臉,只是那低沉冷漠中又帶著些諷刺的聲音好熟悉。

看見濮陽醇那春水一般的盈盈淚眼,不知不覺心中像是被什麼揉了一下,怪不舒服的,剛想諷刺一番的,一下就瓦解了。那人又走近了些,濮陽醇這才看清,偷偷抹去眼淚,輕輕行了個禮,「殿下萬福。」卿辰只笑著望著濮陽醇,也不說話。

看得濮陽醇怪不舒服的,只好低著頭愣在那兒,半晌卿辰方到,「好好兒的,一個人在這兒哭什麼?」濮陽醇心里想著,倒也沒淪落到同他吐苦水的份上,只當自己沒听見,欠了欠身道,「殿下若是沒別的事,醇兒便先退下了。」說完便想轉身開溜,卿辰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嘴上笑道,「又想像上回那樣,糊弄著跑掉?」

二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回在從安那兒匆匆一遇,濮陽醇倒是不好意思了起來,四下里瞧了瞧,面上掛起尷尬的笑意,小聲道,「什麼上回……哪有上回,別瞎說。」面前卿辰也輕輕笑著,才剛淚水沁濕的睫毛上卿辰的指頭劃過,濮陽醇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抬頭望向卿辰,眉頭微皺的,倒顯俏皮。

卿辰道,「還裝著沒事,這是什麼?」濮陽醇剛要開口,圓圓的眼楮溜溜地轉,嘆了口氣,又將頭轉向一邊。卿辰復又扯起濮陽醇的衣袖,道,「走。」也不由得濮陽醇分說,她無法,只好乖乖跟著。

不知那羊腸小道要通向那兒,卿辰終于在一片小林子前停下,向濮陽醇道,「好了,現在閉上眼。」濮陽醇賭氣道,「你讓我閉我就閉著?」卿辰一壞笑,正要伸手捂住她的眼,濮陽醇忙道,「好好好,我閉著。」見濮陽醇閉上了眼,卿辰竟溫柔地笑了笑,伸出胳膊,讓濮陽醇搭在上頭,引著她向前走。濮陽醇閉著眼走得踉踉蹌蹌,兩只手都緊緊抓著卿辰的胳膊。

好容易到了地方,待濮陽醇站穩,卿辰便道,「好了,睜開吧。」眼楮慢慢睜開,濮陽醇可結結實實的驚住了,原來自己站一條細細小溪中間的一彎橋上,溪邊樹上,水面上皆飛舞著閃爍的螢蟲,映著漫天的繁星,一時不知道自己是在人間,還是到了天上。點點螢蟲縈繞在二人身邊,濮陽醇伸出手去,果真乖乖的落在她的手上,傾城的螢光勾出了她久違的,打心中揚起的笑。雖是安靜的,卻感染者身旁的人,那卿辰便站在一旁,默默望著她。

喜得濮陽醇看了好一會兒,轉頭見著卿辰那般淺笑地望著她,方想起自己這般有些失態了,忙收起笑,低下頭去,可這般欣喜一時哪收的住,在卿辰看來,分明的嬌羞。卿辰道,「這回開心了?」「多謝殿下。」卿辰望著濮陽醇,忽地道,「……不願做父皇的女人不做便是了。」

他怎麼知道?!還說得這般直接。自己的心事,自己未提過一句,他竟能猜得到。忽地覺得這五皇子高深莫測起來,向來他總給人玩世不恭的樣子,可這般輕易的變看透了自己的心,究竟是他聰明深不可測,還是自己小丫頭子的,過于容易便看懂了。

「……」卿辰一直等著濮陽醇開口,她思付半晌,終道,「哪兒那麼容易。」「自然容易。」「你有法子?」「當然。」「我可不信。」「嫁給我便好。父皇可不願要兒子的女人。」見濮陽醇努起了嘴,卿辰笑道,「難道,這不是法子?」「……」「這可是,真真好的法子呢。」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腦袋已經靠的那般的近,濮陽醇的一呼一吸,他都能嗅到。

十幾歲的小丫頭,那敵得過這個多情公子這般親近,忙推開卿辰,面頰上又潮熱起來。「你……」一時自己竟語塞,只好裝作誰叫她似的,想著一旁黑暗里應了句,「誒!」便拾起裙擺便匆匆走了。

那卿辰望著濮陽醇消失的方向,面上仍是玩鬧般的溫柔,笑著搖搖頭,一臉寵溺。

自由,在這長安城里,或許只有那池中的螢蟲,同天上的星星是自由的罷。夜里的風正好涼爽,輕柔地在她身邊跳躍,濮陽醇淡淡地笑著,隨遇而安罷。她不知道,自己平靜的心已默默起了波瀾,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被流動著時間的筆,悄悄改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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