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暮春將至,濮陽淵、醇等人方到了長安,府中車轎早候碼頭,打點好行李,便在丫鬟小廝簇擁下向城中行去。城門內外兩派景象,越往城中走,周遭買賣交談聲越發的嘈雜,濮陽醇不禁翻開轎簾,外頭繁華景象著實眼花繚亂,如此錦若繁花比起兒時離城之蕭瑟簡直宛若蓬萊仙境。
一行人越走越慢,最後停了下來,周遭擠滿了人群車馬,原是前頭紅白兩事撞在了一起,兩家吵得不可開交,把路是徹底堵死了,濮陽淵在前和二管家商量著如何改道行之,濮陽醇便向哥哥告了假,說是在周邊走走,透透氣,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積了一肚子的噯氣。
穿街走巷的小販,臨街叫賣的攤子,綾羅錦繡,古董首飾,濮陽醇見過的,沒見過的,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都紛紛雜雜的填滿了大街小巷,樣樣好奇,卻都不願出手買回家里。唯在一玉玩店前停了下來,身旁丫鬟欠身耳語道,「娘子喜歡什麼便說話。」水蔥般的手拾起一支玉簪子,玉倒是塊好玉,羊脂的胎子,溫潤古樸,送予爹爹做禮物倒是不錯。
雖說這麼些年不見父親,對他的所作為不大認同待見,可畢竟那是而今自己唯一的至親——兒時如何在父親懷中玩耍,還依稀記在腦海中,如今說不想念爹爹,恐怕自己也不能相信。濮陽醇同身邊的丫鬟點點頭,丫鬟便從錦袋兒里拿出了一串錢,交予店鋪掌櫃的。那玉簪子握在手中,濮陽醇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暗暗自語道,「便從這兒,重新開始罷。」
正要將手中的簪子交予掌櫃的找個錦盒包起來,卻听見身後一陣馬蹄聲,一低沉卻清明的聲音溫柔地笑道,「妹妹可說的是這兒?」「正是,這兒的玉環可好看著呢。」甜的如花樹下釀的蜜似地答道,濮陽醇撇了撇嘴,打算拿著簪子便走,也不知是不是在庵子里待得久了,最是見不得這般親親我我的。正接過簪子,那滿是玉器的台子上落下一塊金錠子,那男子道,「掌櫃的,這些我都要了。」
那掌櫃的望了一眼濮陽醇,忙賠笑道,「好好好!小的這便給爺都包起來。」笑得面上的褶子一如街對面剛出爐的包子。濮陽醇撇嘴笑了笑轉身便要走,那男子見狀卻道,「小娘子請留步,這店里的東西我都包了,您手中那什麼稀寶愛物的,下回若是看見了還是提早下手吧,可今兒個,它歸我了。」濮陽醇抬起頭,烏亮的黑馬,馬鬃都編成三花形,馬上的少年束著發,一身桑染紅的袍衫,上頭的祥雲暗紋還是手繡的,費這麼大周章做出的衣衫,全長安城能有幾個穿得起,恐怕濮陽醇這個「外鄉人」也能猜得出來。腳上踏的是棗色小皮六合靴,腰間更是珠玉翡翠齊全。
濮陽醇道,「我才剛早付了錢的。」馬上的少年笑道,「哦?果真如此麼?掌櫃的?」卻見那店家點著頭,卻頷著首,「這,這玉簪子,該是爺的。」說完便朝濮陽醇這頭擠眉弄眼的,那小眼神足以告訴濮陽醇她面前這位是怎樣一名不該招惹的主兒。
那少年俯來,對著濮陽醇笑道,「娘子听見了罷?」一雙眼如寒潭一般,卻是春風拂面般的笑容,望得濮陽醇渾身不自在。濮陽醇努了努嘴,將手中玉簪拋給了那小郎君,清冷的面上一時笑靨如花,欠了欠身子,道,「看來是小女記錯了,郎君請見諒。」那少年郎冷笑道,「娘子倒是聰敏。」濮陽醇邊道,「反正,我這只釵子也夠用了。」邊一臉壞笑地將頭上的一支釵鈿解下來,張著她那雙圓圓的杏眼,望著那少年。
待那少年反應回來這女子的意圖時已然太遲了,濮陽醇舉起釵鈿便照著馬月復扎了下去,雖說沒舍得扎深,可那馬受了驚,哀鳴了一嗓子便沖了出去,馬上的少年只得緊緊抓著馬鬃方坐的安穩些,忙亂中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這般「狂放」的丫頭。濮陽醇嘴角掛著一絲笑,在她那微含輕蔑的眼神里,跟著那少年的花衣姑娘便也訕訕的走了。
濮陽醇看那店家嚇得這般,只莞爾一笑,道,「沒事兒。」便在丫鬟小廝的簇擁下,離開了小店,回去找她哥哥去了。
未走出幾步,不遠的酒家那邊傳來輕靈樂聲,好不動听,走近一看,酒家原是煙花之地,門內粉綢飄揚,鶯飛燕舞,秀色可餐,正中搭了個台子,一個青衣姑娘正唱著小曲,濮陽醇吩咐小廝派了錢便進去坐著听曲,周圍的男人們光顧著看台上的姑娘,竟無人覺得奇怪。
小廝們也糊涂,看著美人听著仙曲,便也忘了小姐歸府這檔子事了。姑娘歌兒一曲唱罷,時辰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吵吵嚷嚷,果然是濮陽淵派人到處醇姑娘,三人才回起神來,濮陽醇放下三串子錢,說讓姑娘今日好生休息,便走了。
一行人浩浩洋洋又是行了半日,終在一三洞院門前停了下來,丫鬟將娘子扶下馬車,那濮陽醇抬頭便見紅底金字用小隸寫著「濮陽府」三字。濮陽淵領著濮陽醇打西門入府,又是繞過正廳,行了半刻才至中堂。濮陽醇先是見過三房叔伯,歸至北府叩見了父親同姚夫人。姚夫人乃是濮陽原之續弦夫人,倒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之後,卻給濮陽原生了兩個兒子,在北府里究竟說的上話,上上下下打理著。
父女二人見面許久無話,濮陽原只道一句,「回來便好。」姚夫人見狀,便張羅起來,帶著濮陽醇到廂房中歇息,又是指咐起貼身丫頭,又是安排行李家息如何規制,折騰至酉時,濮陽醇換好衣衫後便隨父親姚夫人,及其弟濮陽凌,濮陽凡至中堂用膳。
飯後便隨姚夫人行至濮陽府菊花,見過伯母同兄弟姊妹,敘了兩盞茶的功夫,濮陽醇便告了假,回房休息,舟車勞頓確實極累的。房中貼身大丫鬟畫意,春喜伺候小姐月兌下梳妝,小丫環線兒,夕兒,冬兒,蟬兒將銅箍梨木浴盆備好,點上庵里帶回來的線香,門窗皆閉,便伺候小姐沐浴。
濮陽淵雖說常出門辦生意,如此旅途顛簸,身子也乏了,濮陽淵之妻史元君便也張羅起來伺候大少爺更衣等事,「你這冬末一走,如今春都快過了才回,一路上沒什麼旁的事兒吧?」「能有什麼事,不過就是剛走時冷些,若不是四叔催著,誰雪還沒化全就出遠門的。」「這倒是,不過這個醇兒究竟是七八年未回來過的,又是,又是第一個夫人的孩子。當年的事我也听過不少,听說這個醇兒和她母親有幾分相像,才剛我見了,倒像是四老爺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那說的該是性子吧,醇兒這小姑娘別看這恬靜乖巧的,又是在那麼個清淨的地方長大的,實著什麼都知道,聰明著呢。」元君看了一眼濮陽淵,濮陽淵便接著道,「你別不信,你看她那兩大箱子的書便知了,也不知她從哪弄來的這麼多的書。」元君笑道,「我也不是不相信,才剛見了她,確實覺得這姑娘有些教養,肚子里有些東西的。你們家的姑娘呀,都比男孩子有能耐。」睿淵笑回道,「你還敢這麼說,這滿屋的擺設,你這滿頭的首飾都是誰賺回來的。」「好相公,你們家的姑娘好是好,還是不如他們這個大哥哥。」看著元君嬌羞百媚的模樣,睿淵一把抱上,又是親又是抱的,丫頭們知趣的退下了。
銅鏡前畫意正幫濮陽醇篦頭,濮陽醇正把玩著案上的首飾盒子,問道,「可是叫畫意?」「恩,娘子。」「你……來府里多久了?」「兩年了,原是要讓我在凡二少爺房里當差的,見凡少爺不怎麼待見,便讓我在北苑里到處幫幫忙,等娘子回來了便來伺候娘子。」「是姚夫人吩咐的?」「恩。」「看來待得也算有些日子了,那你可知道宋媽媽?她如今還在府里嗎?」。
宋媽媽在濮陽醇幼時照顧過她,是她母親的陪嫁丫鬟。原來濮陽醇想問母親牌位歸置何處,歸了家必要去看看的。宋媽媽來了濮陽醇的閨房,听之便笑道,「娘子真是孝心一片,太太的靈位安在祠堂西岸,和老太太的放在一起。」「老爺,去拜祭過嗎?」。「哦,每逢過節,家中四位老爺帶著少爺們都去拜祭祖先的。至于老爺可單獨去過,我現在在廚房工作,也不知老爺的行蹤了。」「是嗎。明兒個你給我備些糕點果子什麼的,我要看看娘去。」宋媽媽又在房里說了會話,直到二更,春喜進來告訴方走。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