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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初逢敵手不知意 暗波流轉自洶涌

張起靈潛回杭州的時候,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他悄悄地靠近吳家大宅,卻發現門口站著兩個日本兵。他心中一凜,忙抓住一個準備擺攤的小販問了問,才得知,昨天半夜吳邪遣散家丁送走他後不久,日本人就像是早得了消息似氣勢洶洶地上門來了。

只知道昨晚動靜很大,但是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出來。也就是說,吳邪現在是什麼情況,沒有人知道。

張起靈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他隔得遠遠地繞著吳家走了一圈,發現處處之前那些盯梢的人全都消失不見了,可見早先那批盯梢的人恐怕全是日本人。他心中懊惱,理應多提醒吳邪注意才是,可是自己當時對他也不怎麼的信任,只想著盡快的月兌身好去金陵,一想到這里,他心里怨恨到不行。

此時,光天化日,他什麼事情也做不了,只能等到晚上。他自忖著自己不是一個魯莽行事的人,而且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也遇到過很多次,可是今天,他卻意外地內心焦躁不安起來。

張起靈穩了穩心神,腦袋里過了一遍他此時能想到的辦法,然後快速穿過了半個臨安城,來到了貧民區,找到一間小茶攤,對里面那個正打著瞌睡的老板說道,「老板,你們的龍井茶是什麼顏色的?」

那老板打著哈欠,眼皮都沒抬一下,回道,「既不是紅的也不是綠的。」

「那我要黑的。」

老板睜開了眼,一掃剛才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對他說道,「這位爺找我們黑爺有什麼事兒?」

「我要見他,樓外樓。」

黑眼鏡雖然老窩和他一樣在東北,但是他野心大得多,關內許多城市都有他的據點,慢慢地也發展起了不少勢力,至于他到底想干什麼,張起靈並不感興趣,他只需要知道,如何可以找到他。

因為兩人之前合作過不少勾當,所以張起靈基本上知道黑眼鏡的幾個據點和暗號。他雖然不能斷定現在黑眼鏡有沒有離開臨安,但是即使不在,他大不了換一種辦法便是了。

反正,他有的是辦法。

「喲,張小哥,今個兒怎麼想起來約我了?」人還未上來,就遠遠地听到黑眼鏡那熟悉的帶著些調侃的語調,「那位吳家小三爺呢?」

張起靈皺了皺眉,悶了一口杯中的酒,沒有說話。

「怎麼了?」黑眼鏡坐定後,毫不客氣地自己動起手倒了杯酒,舉起筷子便夾了塊桌上的醬牛肉。

「我要救吳邪。」

簡單且直接。這是張起靈一貫的風格,只是黑眼鏡聞言愣了一愣,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他和日本人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自然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他甚至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日本人想要對付吳家的計劃。他吧唧著嘴嚼著牛肉,對張起靈說道,「你向來都是一個人行動,怎麼今個兒想起我來想要合作了?」

「不是合作。」張起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今晚我會把他帶出來,然後你給他安排一個地方,日本人懷疑誰也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黑眼鏡挑了挑眉,無法看清他墨鏡後的眼色,他翹著嘴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啞巴張,你是不是急糊涂了?」他干笑了兩聲,「就憑你一個人,一柄刀,就想把那大宅子里的日本人都干掉,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好好好,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信你有這本事,你有想過今後他可都要在異鄉隱姓埋名的生活了,你忍心嗎?」。

看著張起靈沉默不語,黑眼鏡為他斟滿了一杯酒,說道,「我有個好主意,而且,還非你做不可。」

聞言,張起靈抬起了頭,一雙漆黑的眸子緊緊地逼視著他,黑眼鏡「嘖」了一聲,說道,「其實,你也應該能想到,就是你這次有些關心則亂了。」他頓了頓,確定張起靈的耐心快要到極限了,才淺笑著說道,「告訴你也可以,不過,我有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

「我有個斗……」

「好。」

「喂喂,我還沒說完吶,你連斗的基本情況都不需要知道就答應嗎?」。黑眼鏡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這家伙今天有些反常,若是以往總是要推三阻四,磨破嘴皮出得高價才能請得動這位倒斗界出名的人物,可今個兒,自己只說了四個字,他連眼都沒眨一下就答應了下來,好生叫人奇怪。

黑眼鏡瞧了他半天,發現對方並沒有開玩笑,心里似乎明白了幾分,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啞巴張,你會縮骨,又會易容,而且最關鍵的一點,你在日本留過一年學,會說日本話。怎麼樣,這個提示夠不夠?」

張起靈沉吟了片刻,忽然眼中一亮,看向那個嬉笑不停的黑眼鏡淺淺地一笑,說道,「多謝。」說完,他直接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半句話也沒有留下。黑眼鏡笑著搖了搖頭,篤悠悠地坐在那里把他點的菜全部吃完後才拍了拍衣服,一搖一擺地離開了飯館。

昨晚在屋子里點的安神香還沒有完全燃盡,縷縷青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只可惜如今這香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吳邪臉色有些憔悴,想必昨晚並沒有睡好。他披著一件淺蔥色的外衣,不停地模著手上的扳指,在屋內不安地踱著步,神色有些慌亂。

房門被推開了,一個長著吊三角眼的矮個子男人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日本兵。吳邪看見他,臉上一掃方才的焦慮,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坐到了一旁的太師椅上,淡淡地說道,「中村先生,昨晚睡得好嗎?」。

中村輕哼了一聲,看著吳邪說道,「吳家不愧是臨安城的這個」,他邊說著邊豎起了大拇指,「只是不知道,吳先生睡得好不好?」

吳邪哈哈笑了起來,說道,「這是我自己的家,我為什麼會睡不好?更何況我沒做什麼虧心事,晚上也不會有壞東西來找我。就算有,我也不怕。就怕我家沒了下人,有些冷清,怕是伺候不好中村先生。」

那狐狸眼瞬時變了臉色,口氣也有些生硬了,瞪著一雙怎麼也睜不開的眼,對吳邪說道,「吳先生,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哎呀,那真是多不好意思啊!」吳邪皺了皺眉,「不過,我實在不太明白中村先生在說些什麼,您昨夜氣勢洶洶地上我家來也沒找到什麼啊,您要是想找什麼,對我說啊,這家里,我可比您熟。」

「你!」狐狸眼氣結,他頓了頓,臉上馬上就恢復了笑容,說道,「我們角參謀長今天就要到了,他說不想待在飯店里,想要過過普通中國人的生活,恐怕要叨擾吳先生幾日了,而且吳先生這幾天怕也不能出門了。」

吳邪早有準備,知道自己是被軟禁了,不過那紫金盒子和蛇眉銅魚他早就藏了起來,只要一天沒有被找到,對方就沒有什麼理由發難,還得對他客客氣氣的,只是這並不是什麼長久之計。日本人恐怕會在這幾天里借著由頭在他家大肆尋找,被找到也是遲早的事情。

中村見吳邪不說話,以為他心里害怕,冷笑了一聲,轉身帶人走了。

雖然吳邪平時喜歡清靜,可是他絕不喜歡如今只有一個人的感覺,他坐了一會兒,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身上又覺得有些涼,便起身想要再披一件衣裳。

走過窗戶,外面春日正濃,他望著那枝椏上啾啾直叫的鳥兒,心里頓時舒暢了些。如今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也要好好照顧自身,免得到時候可要被王盟嘮叨了。

想到這兒,他自顧自地笑了,從櫃子里取了一件馬褂套上,也不管什麼顏色配不配的了,如今他只是想要好好的,不能亂,更不能病。等這場風波過去了,要叫王盟好好瞧瞧,他吳邪也不盡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

一想到王盟,就不由得想到他。他這時候恐怕已經到了金陵了吧。

吳邪心里竟生出一絲慶幸,到底是沒有連累他。經過昨天一晚,他的心情也已經平復了許多,即使自己痛到不行,也得裝作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的淡漠樣,他早就習慣了。只是他現在在干什麼呢?是去南京的國民政府報到了,還是先去一旁的小茶攤前買一碗豆漿喝?似乎自己以前向他提過南京的如意回鹵干不錯,也不知道他現在記不記得。不過他向來對吃喝不大講究,更何況……他大概現在想起自己就會心生厭惡吧。

吳邪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到底是哪來那麼多奇怪的想法。不過,不管怎麼樣,終究在十年之後,又再一次見到他了。

即使這次重逢如此的短暫,即使他已然把自己完全忘卻,即使自己對他心懷怨懟感情復雜,即使自己的心似乎被刺得更加痛了,可到底還是又見到他了不是?吳邪靠在椅子上,閉上眼仔細地回想這幾日的光景。那個人最後印在他腦海中的樣子,他在雨中的樣子,他在院子里安靜地望天的樣子,他在書桌前揮毫的樣子。吳邪細細地比較著十年前記憶中他的模樣,他眼眉依舊,神情更冷淡了點,人也黑了點,更清瘦了些,似乎還長高了點。

吳邪坐了一會兒,身子越發覺得涼,眼眶有些發燙,他便起身把窗戶掩上,頸上的傷口也沒來得及處理,想必日本人也不會在意他的死活,對于這些小傷,吳邪並沒有放在心上,唯有祈禱自己身體強健,自動痊愈。

關東軍參謀長是下午到的臨安,也沒在城里多做停留,直接就被中村接進了吳家。吳邪那時正在院子里喂鳥,听見人聲,轉過頭來,見到一個身影挺拔、長相斯文的男人慢慢地踱了進來,正四處張望著,後面跟著狐狸眼,點頭哈腰用日語不知在和他說些什麼。

那人看見了吳邪,微微笑了笑,正準備走上前和他搭話,結果吳邪別過了頭,當沒瞧見他。狐狸眼見狀,忙說道,「吳先生,這位是我們關東軍的參謀長角先生。」然後扭過頭,用日語向他介紹了一下吳邪。

吳邪逗著籠中的鳥,小聲嘀咕了一句,「我說話他不懂,他說話我也不懂,既然彼此都不懂,也沒什麼好說的。」

那參謀長聞言哈哈笑了起來,用流利的中文說道,「吳先生,我雖然從來沒有來過中國,不過為了和中國人打好交道,我在國內學了很多年的中文了。」

吳邪一愣,看了看他,默不做聲也沒有搭話。

那人絲毫不介意,仍然微笑著,也沒走開,就站在那兒看著吳邪喂鳥,看得他渾身不自在。吳邪本想在他們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淡定從容,可如今只怕再被這個人盯下去是要露怯了。他用余光瞄了一眼,發現那人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著實討厭,簡直就是個笑面虎。

「我們也別在這兒傻站著了,進內堂吧。」說著,吳邪掛起了鳥籠,拍了拍手,斜睨了他一眼,領頭走進了內堂,「只是,我家如今沒什麼下人,想要泡茶喝水煮飯的,得自己動手。」

那笑面虎哈哈笑了起來,說道,「中村君已經跟我說過了,沒有關系,他府上有廚師,這次倒可以請吳先生嘗嘗我們的日本料理,絕不會比你們中國菜差的。」

吳邪坐在內堂里翻著德文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只是幾個來回,他就知道這個笑面虎絕對不是他可以應付得來的。那個人只是微笑著,卻有一種奇怪的壓迫感,他像是能看穿人心,把自己的偽裝撕得粉碎,然後再用看著小丑表演一樣的目光審視著自己,令他坐立不安。

頭有些疼。

他好像聞到了什麼,放下書,看見那個參謀長竟然在煎茶,動作相當規範。笑面虎見他看著自己,遞過一碗茶湯,「我學得不好,請吳先生品一品。」

吳邪望著他,狐疑地接過了茶碗,茶香四溢,清新撲鼻,抿了一口,嘗得出是今年上好的新茶,贊了一句「好茶」。他嘴角牽了個弧度,一抬頭,卻見那笑面虎身後立著一個浪人裝扮的男人看上去很是眼熟,腰間別著一把日式長刀,目光不移得直視前方。

吳邪臉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手差點一松,他穩了穩心神,把茶碗放回了茶幾,心中問候著對方的祖宗十八代,臉上卻不露聲色。如今仔細想想前後,有一種自己果然早就入了套的感覺。

一直以來都有人在暗中監視吳家,這是他早就知道的,對方對他並沒有什麼動作,他也漸漸地掉以輕心了,如今看來,倒真是自己大意了。張起靈來了之後,曾獨自外出過,自己曾帶人外出尋過,聲勢有些大,恐怕就是那次讓他們瞧出了些蹊蹺。而後他倆曾經一同外出過一次,也就是那次,遇見了一個日本浪人設的擂台。恐怕這個擂台就是他們察覺了蹊蹺而下的第一個套。他雖然這些年沉穩了許多,不過瞧見那種場面,少年氣血還是會上涌的,這樣一想,如果不是那個黑眼鏡的及時出現,恐怕上台去的人就是張起靈了。

他心中暗暗一驚,如果當時張起靈上台,勢必就會暴露身份,日本人就會借著他的由頭上門發難,恐怕張起靈就會遭遇不測,而他自己如今這樣的境地也會堪堪向前推進一個月。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日本人一直只是監視他而不動作的原因了。他們千方百計地想要拉他下水,所以只要張起靈暴露,那麼這就是一個很好的把柄,因此才會有那個擂台,不過那擂台被黑眼鏡誤打誤撞地破壞了,他們便又再生一計,把紫金盒子和蛇眉銅魚賣給他,再說是自己丟了的,好誣陷嫁禍于他。一旦只要他答應了解雨臣,他就已經被放在了一個舞台上,劇本早已經敲定,而他們都只是一個個按照劇本去演的劇中人罷了。

想到這里,吳邪已是冷汗直冒,轉頭看了看那個笑面虎,仍是篤定地品著茶,心中對他更生恐懼,那擂台上的東瀛浪人現在正站在他的身後,想來這些主意多半都是他出的。吳邪定了定,在心中安慰自己,現在的結果也算是打亂了他的計劃,至少他能保住張起靈而沒有連累他,還送走了吳家上上下下幾十口,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沒有找到他藏的紫金盒子和蛇眉銅魚。

「吳先生,你好像臉色不太好。」笑面虎一臉關切地看著吳邪,輕輕地笑了,「你脖子上似乎還有傷。」

「沒……沒事……」吳邪連忙說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割傷的。」

笑面虎一愣,還是笑了,「吳先生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好,我瞧你臉色有些潮紅,要是發燒恐怕就不好了。」說完他就使了個眼色。

吳邪還想著拒絕,卻已經被人七手八腳地帶回了臥室。日本大夫給他做了個檢查,脖子上的傷口有些發炎,昨晚又淋了雨,確實有些熱度。本來還能在大宅子里四處走動,如今倒好,算是徹底地被關在臥室里了。不過他們到底想干什麼,吳邪心里一清二楚。

只怕他們一天不找到東西,他就得在屋子里待一天。

笑面虎坐在吳家的大堂里,抿著自己煎的茶,夜幕已經降臨,他卻沒有想要動的打算。中村附耳小聲說道,「參謀長,我有個主意。」

他沒有動,只是稍稍偏了偏頭,中村舌忝了舌忝唇,說道,「我們給他打退燒針,在針里面摻點嗎啡。吳家少爺是個軟硬不吃的人,我瞧也就這個辦法來的快捷,也不用找什麼贓物了。讓他後半輩子都得給我們大日本帝國效力……」

笑面虎臉上的笑意有些淡了,不過他只是稍稍頓了頓,末了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就照你說的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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