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四十七分,醉茗茶莊,五樓的公用衛生間里。
一雙眼楮從隔間木門下面的縫隙里觀察著外面,幾秒鐘後,一個帶著棒球帽背著休閑包的年輕人從隔間上面直接翻了出來。
葉開。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化妝後,他和唐星已經有幾分相似了,雖然只是有幾分相似,熟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但侯濤並不是熟人,他們只見過一面而已,在晚上。而且那天晚上唐星刻意戴了一頂棒球帽還將帽檐壓得很低,現在這頂棒球帽在葉開的腦袋上,同樣壓得很低,棒球帽里則是一頂假發,衣服也是那天晚上唐星穿過的。
唐星身高一米七八,比葉開矮了兩公分,差別並不明顯。
葉開伸手推了推,隔間門從里面鎖上了,為了確保沒有意外他還在里面放了一雙鞋,隔間門很高,只差一點就踫到了天花板,想要從上面縫隙里向下看除非是姚明突然出現在這個洗手間。
他好整以暇地洗了洗手,整理了一下帽子和假發,推開門走了出去。
「昆侖」包廂。侯濤已經到了,今天是來談判的,所以他只帶了兩個人。其實從心底說他並不把鄭軍太當一回事,大家只是相互利用而已,他要的是鄭軍手里的權,鄭軍要的是他帳號里的錢,資源互補與時俱進,敬畏什麼就更談不上了,鄭軍有無數把柄落在他手里,就算現金交易無法查證,給他在澳大利亞留學的女兒打錢留下的轉帳記錄也足以將他送進去判個十年八年。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相信鄭軍不會愚蠢到在背後給自己捅刀子,他們同舟共濟是一條線拴著的蚱蜢,他如果出事鄭軍也不會好過,同理,如果侯濤栽了,肯定會把自己咬出來將功贖罪。
只是這個姓唐的家伙是什麼來頭?
事情其實已經壓下去了,在鄭軍的疏通下,事情已經被定性為一起交通事故,兩車相撞導致起火爆炸,但沒有致死沒有重傷沒有立案,報告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領導的辦公桌上,雖然有人目睹了事情經過並在本地貼吧和里貼了出來,但他第一時間讓屬下上網跟貼,不是反駁而是附和,不但附和而且加油添醋,網民看了後不僅不會對糟糕的社會治安義憤填膺,而且會產生「美國的超級英雄集體移民大陸」以及「尼瑪終于有人穿越到這個時代來了」的錯覺。
但這件事卻鬧到市委那里去了。
侯濤認為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這完全就是個圈套,唐星背後還有人,目標不是自己就是鄭軍。唐星有意引誘他們跟蹤並動手,然後點火燒車,為的就是把事情鬧大,然後他背後的人借機發難,將矛頭指向鄭軍。
已經進入換屆年了。
侯濤暗自懊惱自己怎麼會忽視了這件事,政治覺悟真是太低了,下個月有必要找幾個黨校教授來給自己上上課。在天朝講錢講權都不如講政治,最近一段時間光顧著提高文化修養被拜倫昆德拉這些小布爾喬亞沖暈了頭腦,光喝心靈雞湯忘記了小米加步槍,得好好整整風,加強政治敏感性,千萬不能犯修正主義錯誤。
門被推開了。
同一時間,城南勝利廣場。
陽光普照,鼓號齊鳴。一百輛嶄新的伊蘭特悅動整整齊齊擺放在廣場上,司機統一身穿白襯衣帶著白手套。這只是交付的第一批新車,為了表達重視,北京現代總部派出了一位副總參加出席交付儀式,身高體壯的東北漢子,穿西裝打領帶,額頭滿是汗珠。
分管交通的副市長正在講話,他是老師出身,然後副校長,校長,教育局長一路走上來的,一站到講台上就精神抖擻,短短的致辭原本只安排了三分鐘,現在他已經講了足足十分鐘,正在熱情謳歌勞動人民的智慧與勤勞,絲毫沒有結束的意思。
交通局長和市交警支隊支隊長也站在太陽底下暴曬,這樣的場面不要說唐星了,就連段煙煙都沒有上台說話的資格。
但她還是為唐星找到了露臉機會——待會集團副總裁會上台從現代副總手里接過一把巨大的假鑰匙,象征著完成交付,唐星則會跟在他後面,負責把這把假鑰匙端下台。
交付鑰匙是整個儀式的精華所在,無論電視新聞還是平面媒體,肯定不會錯過這個瞬間,唐星只要注意一下不被擋住腦袋,就肯定會出現在鏡頭里。事實上剛才公關部的還特別交代他要注意形象,「笑容不要太夸張,位置也別太靠中,別搶了鏡頭。」
「怎麼突然想到剪頭發?」段煙煙低聲問。
唐星原本留著一頭金城武式的長發,頗有些藝術家氣質,今天則是突然以短發造型出現,干淨利落段煙煙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
「怎麼樣?」
「蠻**的。」段煙煙評價。
唐星長得本就不算成熟,之前托長發的福多少還附加了些陰郁神秘的形象,現在一減短發,完全就是個陽光燦爛的美好少年,看起來跟個高中生差不多。
「你這算是在夸我呢還是罵我呢?」唐星說,他其實沒打算減那麼短的,關鍵是自告奮勇說自己有剪頭發經驗的陸小槿一連失敗了三次,于是頭發就越來越短,短到她根本就沒有犯錯的空間。剪完後她才吐著舌頭說她的經驗其實就是給寵物狗剪毛——她以前養了一只泰迪熊。
「只是陳述事實而已。」段煙煙眯著眼楮看著主席台,「不知為何,我有種誘拐未成年人的感覺。」
「……」
昆侖包廂。
「所以,一切都只是場誤會?」侯濤問。
「是的,完全就是一場誤會。」葉開幫他倒茶,兩個保鏢面無表情地站在侯濤身後,黑西裝黑領帶,很是專業的感覺,「既然已經坐在了這里,就沒有必要再繞圈子了,和我唐某人有恩怨的是陳家姐弟,侯總只是受人所托而已,不愉快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否認也沒有意義,但我想侯總也很清楚繼續斗下去的話沒有好處。」
「你在威脅我?」侯濤冷冷地說。
「我的意思是繼續斗下去的話只會兩敗俱傷,你身後有人支持,你應該也猜到了我身後站著的不只是王威一個人,現在是非常時期,沒人願意出事,出了事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葉開端起茶杯,「現在停手,無論對哪一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不僅嗓音,他就連唐星習慣性的聳肩動作都學的像模像樣,「如果覺得不能就這麼算了的話,暫時停手也行,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後再繼續。」
「隨你選擇。」葉開拉開雙肩包,取出一個黑色塑料袋放在桌上。
「這是什麼?」侯濤手指輕輕挑開一角,看見的是整扎整扎的百元鈔票。
「這里是十萬塊,我想應該足夠支付治療與修車的費用,以及表達我的誠意。」
褲子口袋里手機在無聲地震動著。「不好意思,上個洗手間。」葉開站了起來,這個包廂大的可以用來搞家庭聚會,男人打麻將女人聚在一起看肥皂劇,小孩還能在中間玩滑輪,自然是自帶洗手間的。
侯濤大拇指頂住下巴食指按著眼角,看著這一袋子錢,談判進行的出乎預料地順利,對方很有誠意,看起來比自己還更迫切想要結束這件事。
對方也被施加了壓力?
不知為何,侯濤有種不好的預感,隱隱約約的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但卻知道它肯定在那里,象硌在心頭的一粒沙,讓人煩惱不安。
青筋一跳一跳。
就在這時,門被一腳踹開了。
侯濤驚愕抬頭,看見的是黑漆漆的槍口。
「不許動!警察!」
幾聲怒吼響起,七八個便衣猛沖了進來,粗暴地掀翻一切障礙物,侯濤下意識站了起來,但腿還沒有完全伸直,一把槍便重重地頂在了他腦門上。
侯濤一個踉蹌,另外一個人沖過來將他的手折到背後按倒在茶桌上。
「你們干什麼!?」侯濤半張臉牢牢貼在了茶桌上,一說話下巴磨的生痛。
就在他眼前,黑色塑料袋被扯開了,十扎鈔票被取了出來。那個人後退一步左右看了下,從地下拎起背包放在桌上,這是葉開用來裝錢的包,上廁所的時候隨手將它擱在了桌腳。
侯濤想到了什麼,在他不斷放大的瞳孔里面,便衣拉開拉鏈將手伸了進去,然後就象是伸手在草叢中模到了一條毒蛇。他將手緩緩提了起來,東西就在侯濤眼前,不是毒蛇,而是一個透明的袋子,裝著滿滿一袋丸狀物體。
「錢和貨都在,人贓俱獲。」便衣明顯松了口氣,他不是對侯濤說,而是對另一個人,那個人是第一個沖進來的,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
「不,還少了一個人。」負責人走過來接過那一袋東西掂量了掂量,「我們晚了一步。」
侯濤終于明白過來了,他再也無法保持鎮定。「栽贓!這是栽贓!我和這包東西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們陷害我!那個人在洗手間里。」他忍不住嘶吼了起來,「在洗手間,一定要抓住他!」
負責人冷冷地看著他,將槍插在腰間走了過來一把揪起他的頭發,將他的腦袋轉了四十五度,對著早就被踹開了的洗手間。
侯濤瞪大了眼楮。
里面一個人都沒有,推拉窗是開著的,窗外熱風飄飄蕩蕩。
葉開居然從五樓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