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長明打了獨孤易長一個巴掌就離開了,他實在想不到,獨孤易長居然會說「不干了」這樣的話。
當然獨孤易長也邀請了他去大理,並承諾了「保證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他的回復則是一聲大喝:「獨孤易長!你看我像是會答應你這種要求的人嗎?」
獨孤易長見他這麼說,也只好重重嘆了一口氣。
白長明則重重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獨孤易長吐出來那口氣吸回去,「獨孤易長,你真的決定了嗎?」
「嗯,我和念紫這就回大理,你若是願意,大理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
「獨孤易長,你這麼說是要和我絕交咯?」
「我絕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厭倦了而已,我只是想和這個江湖絕交,但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我是個江湖人,你和江湖絕交就是和我絕交。」說完白長明便離開了。
獨孤易長在背後叫道:「我和你說過的話,都會兌現的!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白長明擺擺手示意不必了。
白長明的父親是雲陽山下白會技館——其實也就是個武修院——的總教頭。
但是有權力的地方,就會有對權力的爭奪,白長明七歲那年發生了很多事,技館里的一個分教頭盯上了總教頭的位置,聯合當地另一家技館,把白長雲的父親搞進了監獄,很快死在了監獄里,白長明也就是因為這個上了嵩山學藝。
不過那個分教頭也沒有什麼好下場,白長明的父親入獄後,白會技館就被人吞並了,他們並沒有按照事先約定的那樣讓那個分教頭作白會技館的總教頭,他在白長明八歲那年失蹤了,當然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事情並沒有完,又過了不到半年,已經並成一家的兩家技館全被一家外來的鏢局吞並了,現在雲陽山周邊十里已經沒有一家技館了。
因為所有的仇人都死了,所以白長明並沒有打算報仇,他倒是曾經想過如果能在將來在雲陽山下創建一家技館,也算是承了父業,不過在那之前,要先在江湖中闖出一點名頭才行。
事實上,白長明並不滿足于「一點」的名頭,他認為自己是辦大事的人,至少是「想」辦大事的人,他不甘于被平凡淹沒于歷史當中,在他看來,男人如果不能讓後世至少一段時間內的一部分人記住自己的話,還不如不要出生。
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不足以達到那樣的程度,雖然有點小聰明,但是多謀而寡斷。所以他希望能成大事,但是是幫助別人成大事。
白長明一路向南,想到此處,正路過一家茶樓,白長明本也並不想進入其中,卻見十幾個人匆匆走進去,他們手持兵刃,腳步沉穩,很明顯的,這十幾個人都是武林中人。
白長明一時好奇,才跟了進去,見到這十幾個人入座了,便坐在他們邊上。
卻听其中一人道:「這次多虧了慕容兄弟,來,我敬慕容兄弟一杯!」
在他邊上一人突然推了他一把,然後緊張地四下望望,道:「小心點!」
「你這麼小心干什麼!」
「小心駛得萬年船啊,要我說,我們進來大吃大喝都是太莽撞了。說不定哪里便有朝廷的人。」
這時候第三個聲音響起來:「黎兄多慮了,且听小弟一言。」
「慕容兄弟說哪的話,我們的命是你救的,要說什麼但說無妨,就不必說客氣話了。」
那個「慕容兄弟」點點頭:「諸位可曾細細看過那馬擴所率的眾將士?」他見眾人不解,便道:「那些將士有一點很奇怪,就是他們的年齡都是正值青年,我仔細看了一會兒,不早說老兵,就算是而立之年的中年兵士都找不到,這說明,這支軍隊才組建不久,而且與一般的征兵不同,是只招年少之人。進一步想,現在北方戰事吃緊,朝廷哪有力氣分出這麼一支精兵來馳援童貫?」說到此處,這個慕容兄弟喝了一口茶,「所以,兄弟我斷定,這支人馬並非朝廷的,而是童貫自己的!」
白長明听到此處,心中對這個人大為欣賞。
「你是說童貫私募兵馬?!這是謀反啊!」
「不錯,所以,童貫絕不敢讓他的這支人馬上街來到處抓人,所以我才說,在這喝杯茶,其實並無大礙。」
「如果是這樣,我們不如直接上報朝廷,讓朝廷砍童貫的頭,也算是為除奸盟的兄弟報仇了。」
「不行不行,」那個慕容兄弟搖搖頭,「你以為這麼大一支部隊瞞得住誰?朝廷必然早就知道了,只是現在邊疆戰事要緊,朝廷奈何他不得而已,如果真的由我們來公告天下,那除了把童貫逼到挺而走險那一步,再無好處。」
這人名叫慕容雄,這一行包括他在內一共十三人,原本都是除奸盟的人。
馬擴確實全殲了那山頭上的除奸盟,但是他並沒有全殲整個除奸盟,因為除奸盟並沒有全部上山。哪怕是隨隨便便幾千個人里頭,也總有一兩個明白人,更何況除奸盟多少算是某個方面的精英團體,總有幾個是讀過兵書的。
比如說慕容雄。
事實上當他听到王去宗下令上山的時候,他是非常高興的,這意味著他將有可能成為整個除奸盟的救命恩人。
可是他沒有想到,除奸盟的集體智商居然這麼低,當他振臂一呼,曉眾人以情動眾人以理的時候,只有極少人回應他,所以最後他不得不帶著僅僅十二個人離開了大部隊。這十二個人,也就成了除奸盟僅有的幸存者。
施恩的對象從幾千人變成了十二人,這讓慕容雄郁悶了片刻。片刻之後他不再郁悶,因為他想通了這也未必是壞事,如果當時王去宗听他的勸沒有向山頭上撤退,那時的「恩」在他人眼里就算不上「救命之恩」,更大的可能是他只對王去宗一人有恩。
而現在在目睹了除奸盟的慘狀之後,慕容雄對這十二名江湖人士的恩情就成了正經八百的救命之恩。
這十二個人基本都是沒什麼門派歸屬感的,抑或是根本就無門無派的,不然決計不會拋開門人單獨行動。
他們眼睜睜看到山頭上數千人被全殲的慘狀,都慶幸當初相信了慕容雄,所以他們對慕容雄是又敬佩又感激。
這也是慕容雄想要得到的效果。
十二名生死之交,這是多大一筆財富啊!慕容雄深深明白,將來起兵復國時,這十二人都能發揮極大的作用。想到此處,慕容雄不免得意,他眼角一帶,便看到正看著自己的白長明。
白長明也看到了對方注意到了自己,便遙遙一舉杯。慕容雄大叫一聲:「小二!」
「客官什麼事?」
「那位兄弟的茶錢算在我的帳上!」
「曉得 ,客官慢用。」
白長明見對方主動示好,便走了過去:「不知兄台貴姓?」
「免貴復姓慕容,單名一個雄字。敢問兄弟……」
「白長明,不過我等萍水相逢,兄弟二字怎敢當?」
「四海之內皆兄弟嘛,我瞧兄台氣宇軒昂,想必是名門高手吧?」
白長明道:「我乃是嵩山派棄徒也,名門二字以前算得,現在算不得,高手二字則是從來沒沾過邊。」
慕容雄一驚,心中暗道:「此人竟將自己是棄徒的事說得如此坦然,足見不凡。」便說道:「英雄不問出處,小二,加副碗筷!」
白長明一下子來了興趣:「那就多謝了,我適才听慕容兄所言,大為嘆服,慕容兄對取兵用兵之道熟悉如此,定是家學淵源啊。」
「見笑了,大丈夫學一人敵,為的是斬妖除魔,學萬人敵,為的是定國安邦,其實都是一樣的。可若是終其一生碌碌無為,得過且過,不如轟轟烈烈一番,即便是粉身碎骨,起碼不會被後人恥笑。」
白長明大生知己之感,雖然他知道慕容雄可能只是說說而已,但他還是端起茶杯:「白某亦有同感,今日能見到慕容兄,真是天大的幸事,來來來,以茶代酒,共飲此杯!」
「茶」足飯飽之後,慕容雄對大家說:「這次除奸盟未能鏟除奸人,反被奸人所害,可惜可嘆。閹人童貫,荼毒蒼生,兄弟我以為,我等應當登高一呼,號召天下英雄,共討閹賊,匡扶社稷!」
白長明心中一動,立刻附和道:「不錯,不錯,我大宋外有金國虎視眈眈,內有奸宦竊國弄權,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況且童貫這次殺了這麼多人,天下英雄之中,與其結了仇的十有六七,此時振臂一呼,眾豪杰必定雲集響應,慕容兄又深諳兵法韜略,必能驅逐國賊,挽江山于即倒,屆時,上報朝廷,我們都是有功之人啊,封候拜將,光宗耀祖,蔭及子孫,猶未可知啊……」
白長明越說越嗨,本來眾人只是不忍打斷他,可是听著听著,又漸漸被吸引過去。
就在白長明說到興起的時候,突然想到什麼,嘎然而止,慕容雄反應也很快,立馬接過話茬,繼續滔滔不絕。
白長明本想自己也算有些口才,但是對比了慕容雄的話,白長明才感覺自己方才所說的是多麼蒼白無力。在慕容雄的幾句煽動之下,十二個人一個比一個熱血沸騰,最後終于發誓要與慕容雄共圖大業,就連白長明也感覺自己有些被說動了。
這也讓他明白,慕容雄為什麼要選在茶樓而不是酒樓說這番話,確實喝酒上了頭的人更容易被鼓動,但是等酒醒了就會覺得那不過是一時戲言,慕容雄要的不是頭腦發熱的宣誓,而是貨真價實的效忠。
白長明覺得此人能成大事。
更重要的是,他想成大事。
不似獨孤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