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昏昏沉沉的醒來,一時恍惚,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身下異常柔軟,如在白雲團中一般。觸目可見,珠光寶氣,珍奇滿室,如在神仙閬苑。室中溫暖如春,有一種清淡的檀香,仿佛從天外飄來。
她的頭很是疼痛,腦中有零零碎碎的片斷,她待要抓住什麼,但那些片斷就如雨絲一般,飄飄忽忽,無影無蹤。算了,不去想了。她輕嘆一聲,又閉上雙眼,那黑暗的境地方使她感到溫暖和安全。
「娘娘醒了!」耳邊傳來驚喜的女聲,這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她費力的睜開眼楮,只見幾個女子跪在床前,見她醒來,臉上皆有歡喜之色。
她想撐起身子,一個容長臉兒清秀溫柔的女子忙上前攙扶,乖巧的在她身後墊了織錦牡丹羽毛墊子,細聲道︰「娘娘剛剛醒來,身子還虛著,這是太醫開的藥,奴婢們剛剛煎好,此時不溫不熱,娘娘請服下。」
「藥?太醫?」另一個甜美乖巧的宮女托著金盤,龍泉青瓷小碗里盛著一碗深褐色的藥汁,藥香撲鼻而來。她定了定神,先不看這藥,問道︰「我這是在哪兒?你們又是誰?為何稱我娘娘?
樣貌清秀的宮女拿著銀銚子,慢慢的舀著藥,恭謹的回答︰「啟稟娘娘。這是瓊玉宮,宮殿之中最是高雅美麗的,皇上說只有娘娘才配得上住在這里。我是瓊玉宮的掌事宮女清蓮,這是凝煙,都是伺候皇貴妃娘娘的。」
「皇貴妃?」她恍恍惚惚,幾在夢中,詫異的問道。
「是。」清蓮含笑道︰「娘娘真是前生修來的福氣,得到了莫大的恩典,這是從沒有過的事,一進宮就被封為皇貴妃。除了皇後,誰還有您的尊貴?」
皇貴妃?她輕輕的重復,重復,更加的頭痛欲裂。終于,在這密密匝匝的透不過氣的黑暗中,她看到了一張臉,一張俊美霸氣,似笑非笑的淡淡邪氣的臉。他那雙烏黑的眼楮直視著她,里面燃燒著小小火焰,似要把人毀滅一般。他的頭上有明亮的黃金冠,金色閃耀,如一個火球一般。她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頭越發痛得厲害,她決絕的閉上雙目,手猛地往外一推,清蓮沒提防,手中的藥碗摔得粉碎!
「娘娘!」一屋子的宮女都跪了下來,鶯鶯嚦嚦的驚呼︰「請皇貴妃服藥!請皇貴妃可憐奴才!」清蓮抽泣道︰「皇貴妃若不肯服藥,皇上定會責怪奴才們,龍顏大怒,奴才們性命不保!奴才們的命雖不值錢,但奴才們在宮外,也有老父老母牽腸掛肚,請皇貴妃可憐奴才們的一家老小吧!」
合歡听她們說得淒慘,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她本是善良的女子,雖然橫生許多變故,但一顆純真良善的心猶如明月皎皎,依舊澄澈透明,從無半點陰翳。她微微睜開雙眼,輕聲道︰「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一個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慕容權大步走了進來,宮女們皆伏子,口稱「萬歲!」
他身著明黃色袞龍袍,意氣風發,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仿佛什麼都是唾手可得,也包括她。她厭惡的別過臉去,他卻坐在了床頭,從凝煙手中接過藥碗,極是耐心的輕輕吹著,道︰「頭煎的藥汁最好,太醫說你氣血虧損,這里面有極珍貴的藥材,浪費了可惜。」
她一言不發,只是緊緊閉著眼,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對她猶如空氣一般,視而不見听而不聞,猶如泥塑木雕一般。慕容權不管她的冷淡,用銀銚子舀了一小匙,送到她嘴邊。她死死的閉著嘴,連一絲空隙都無,那藥汁就隨著唇邊流下。
慕容權也不惱,還是淡淡笑道︰「朕的話難道做不得數?」
她心中明白,他是多麼狠毒的一個人。他既說了她不服藥就要宮女的性命,那必是說到做到的。她在心窩子里嘆了口氣,用微弱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喚道︰「清蓮。」
她一呼喚清蓮,便知是肯服藥的意思。清蓮驚喜的應道︰「是。」從慕容權手中恭敬的接過藥碗,小心的伺候合歡喝下。
慕容權見藥喝了大半,心中安定下來,明白她既然肯喝第一碗,那麼一定會喝下去,直至痊愈。他微笑著對清蓮說︰「你服侍皇貴妃很好,朕要賞你。」
清蓮忙謝恩,道︰「奴婢只願皇貴妃身體康復,便是奴婢的福氣了。」
「我不是皇貴妃。」忽然,合歡冷冷地說,面朝里,誰都不看︰「我是景家的少夫人,一女不從二夫,要我做皇貴妃,我就死。」
宮女們都嚇呆了,她們進宮至今,從未有女子違反皇帝的旨意,何況是這麼一個剛強暴躁的皇帝。屋子里靜默無聲,只听見西洋自鳴鐘的聲音,「當」「當」,一聲聲的敲著;金獸中的瑞腦香無聲的裊裊而起,一縷縷的白煙,好像糾纏的感情,看似無形,實則浸潤在每一寸的時光里。合歡看著極薄的月色鮫綃帳,只想著這是否是鮫人的淚制成的。在旁人看來此刻緊急如生死關頭,她卻想著這小小的浪漫綺麗的心思。
人人等著龍顏大怒,慕容權沉默了片刻,卻極是溫柔的道︰「你既不喜歡這名號,朕就給你留著。除了你,誰都擔不起這皇貴妃的名號。冊封的儀式也推後,你什麼時候想通了,朕就即刻為你行冊封大禮。」
她一味的沉默,仿佛慕容權在對著空氣說話,心中道︰「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受你這皇貴妃的名號。你以為這東西千嬌萬貴,多少女子趨之若鶩,我卻視為糞土。還有你這個人,我只恨造化弄人,讓我遇到今生最大的對頭,只恨不能親手殺了你,又怎會受你一絲一毫的恩惠?」
慕容權仿佛知道她心頭所想,笑道︰「朕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這皇貴妃的封號算什麼東西,有什麼可稀罕的?好,朕就欣賞你這冰清玉潔的傲骨。我看過很多女子,對朕獻媚的也很多,但朕心里這最重要的位置已經留給你了。你既不喜歡這封號,我便給你留著,就像一個玩具一樣,你什麼時候想要了,就回來拿。」
「綠棠。」她忽然極輕極輕的說。
慕容權怔了一下,忽然悟出她是在對他說話,這一番狂喜,就像小孩子得到了最心愛的禮物,忙道︰「你放心,綠棠還在公主府中候著,你既然想她,我即刻派人去接她來。」
她再也不說話了,慕容權卻心花怒放,道︰「還有你的妹妹和貴妃過會兒就會來看你。皇……,」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林小姐,你們家人立刻要一家團圓了,朕欠你的,會一千一萬倍補償與你。日子久了,你會發現,朕不是你想象的那麼壞。」
香櫻?她在宮里?還是和貴妃?無數的疑團迷霧一般的涌上心頭,隨即就被親人即將團圓的激動和欣喜給壓倒了。香櫻,她最親愛的妹妹,她們很快就要見面了。她耳中好似已經听見她清脆的笑聲︰「姐姐,姐姐。」那宜喜宜嗔的春風面嬌紅女敕白,如枝頭最艷的一枝桃花。她心中一陣陣溫軟,有一道涓涓清泉流過,舒緩了這些日子的疲累焦灼,腦海中閃過香櫻的茜紅色紗裙,翩翩如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