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晚欲睡,碧娟服侍香櫻更衣。將白日的首飾一件件取下,月兌去華裳美服,換上蘇繡的貼身小衣,香櫻方覺輕松。這白日拜見太後太妃,說了半天話,這會兒也累了。听得夜蟲在外叫著,萬籟俱寂,白日還算熱鬧的宮殿此時這般冷清,她第一次覺得離開家人遠嫁至此的微微淒涼。瞧著碧娟忙著為她整理床鋪,香櫻起了一縷親切之意,畢竟,碧娟從小就跟著她,也是姐妹一般的情意。這幾天和宜月走得近了,多少冷落了她,她柔聲喚道︰「碧娟。」
碧娟應道︰「娘娘,什麼事?」
「瞧你,生分了不是?還是喚我小姐吧,咱們倆的情意可不比這里的宮女。」香櫻親切的拉過碧娟的手︰「碧娟,你白天隨著我拜見太後太妃,一直站著,累了吧。坐著,咱們好好說說話。」
燭光搖曳著,香櫻拔下頭上的金簪子,拔了燭芯,立刻爆出一個燈花兒。此時唯有主僕兩人,好似又回到林府做姑娘的時光,這樣子的無拘無束。碧娟輕聲道︰「我還以為小姐做了娘娘就變了,沒想到小姐還是原來的小姐。」
香櫻溫言道︰「傻碧娟,我怎麼會變呢?只是在這宮中,不是樣樣自己留心著,怎麼處世?我可知道,這宮里的人拜高踩低,一個比一個的厲害。我要是原來只有一顆心,到這兒就要有七顆心,碧娟,你可懂得?入宮為妃,不單是我一個人的事,更是咱們家族的事。特別是哥哥如今還在邊關,那一道道折子里面還不知如何奏報的,自然是說好的也有說歹的也有,我要是能夠保住恩寵,哥哥自然以後能夠光耀門第;我要是失了寵,哥哥還不知如何的境遇艱難。還有姐姐,她還不知是生是死,景府如今成了罪臣,姐姐自然艱難。我自然是要打听姐姐消息的,如果皇上對我好,那我以後也能向皇上請求,再為姐姐覓得好夫君。碧娟,你別看我以前一團孩子氣,那是以前的林香櫻。現在世事多變,我不但處處要為自己打算,還要為家族打算。碧娟,你可懂也不懂?」
碧娟心想,原來她竟是這一番打算。小姐雖然性子任性一點,但可是冰雪聰明,只不過小姐自視甚高,莫要給人利用。她小心的說︰「小姐,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香櫻溫和的言道︰「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一直是親密無間,怎麼這會兒說話和我這樣兜著繞著?」
碧娟道︰「既然小姐這麼說,那我就直言了。小姐,宮中本是是非之地,咱們說話交友都能自己留心著。小姐,你覺得那慧太妃如何?」
香櫻不妨碧娟這麼一問,道︰「沒覺得什麼啊,只覺得人長得美,也有趣。特別是她的那些花兒蜂兒,倒是很新鮮。」
碧娟正色道︰「我倒是覺得這位太妃行事古怪,說的話也很是有問題。我們都常說趙飛燕楊玉環是紅顏禍水,她卻偏說她們很好。班婕妤是位賢妃,她卻十分排斥于她。品德高尚自古以來都為人所推崇,這位太妃卻偏偏贊成以色事人。卻不知趙飛燕楊玉環的下場都很悲慘。我看她言語之中對小姐十分親密,雖沒有一位長輩應有的架子,讓人見了可親,但,這不該是一位長輩對晚輩的態度。還有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花,我看這玉冰殿還是疏遠一點的好。」
香櫻沉默片刻,輕輕擺弄著羅扇,微微笑道︰「我倒是沒你想得那麼深,只覺得她不討人厭。碧娟,今天你也看到了,太後對于皇後十分寵愛,分明把我當成了外人。也是,人家是嫡親的姑佷,我怎麼和人比?倒是慧太妃很是親切,我和她也談得來。在這宮里,沒有個照應也是不成的。」
碧娟道︰「我以前听大小姐讀古文,什麼親賢臣遠小人,我只是不懂,大小姐告訴我,就是親近賢德的人,遠離雖然甜言蜜語但是品德不良的人。太後雖和皇後親近一些,但只要小姐謹守本分,孝敬她老人家,以德服人,您也是她的兒媳,她自然會喜歡您的。何苦要去和一個不明底細的人走得近呢?」
香櫻笑道︰「你也是多慮了。我何嘗與她走得近?不過是她送我兩瓶蜜罷了,難道我不收?你的話我記住了,我有分寸的。」
碧娟道︰「奴婢也是多了幾句嘴,小姐不嫌煩就是。哎,要是大小姐在,這些話也不用我來饒舌。大小姐那樣穩重溫柔的一個人,知書達理,有她在,什麼事都心安了。」
香櫻幽幽嘆了口氣︰「我何嘗不想念姐姐呢?姐姐,姐姐,你到底在哪里?你可知道,因為你,一家人都急得什麼似的?」
風吹過,吹開了湖綠色的帷幕,好像小時候姐妹兩個在臥室里追追鬧鬧,也是一陣風吹開,把那簾子輕輕的漲開,好像一湖碧水。合歡就藏在簾子後,笑道︰「香櫻,快來找我啊!」
香櫻輕輕的走過去,掀開帷幕,卻只有一輪好月色。並沒有姐姐。她的心頓時沉下來,在這碧青的天,寂寞的深宮,她忽然那樣深刻的思念起合歡。她喃喃的說︰「姐姐,怎麼你不見了?」
那童年的歡笑聲,就好像那年的春風,空蕩蕩的,早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