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與奧尼爾一路向北,越靠近尤騰海姆,天氣就變得越冷,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惡劣,人煙稀少。在告別了深林邊緣最後的一戶獵戶時,好心的獵戶指著不遠處深不可見的森林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要干什麼,但是我還是要勸你們不要深入。我們獵戶們也只是在邊緣地帶打打偶爾跑出來的小野獸,沒人敢進去的。」
「為什麼?」小柯問。
獵戶嘆了口氣,看著深林,那里高大的樹影斑駁,幽暗不見天日︰「這林子太古怪。」
「這也是我在這里的最後幾天了。冬天要來了,我們要在封山之前離開。如果你們出來的快的話,我也可以……」獵戶的話說了一半,就被小柯打斷了。
小柯笑著說︰「謝謝您,不過不用了,我們打算穿過這片森林呢。」
獵戶愣在原地。
奧尼爾也微點了一下頭以表謝意,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深林。
一進去,小柯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威壓。抬頭看看被高大的樹枝遮的一小塊一小塊的天空,即使陽光照的進來,也被切割成了細細的光束。周遭都是至少百年以上的古樹,斑駁的樹皮上有著黏黏的青苔。一股陳年落葉的味道充斥著整個鼻腔。
他們沿著林間的小道前進,同時又要小心地上被落葉覆蓋的泥沼。奧尼爾還是同往日一樣,走在小柯的前面,是領路者,同時也是開路者。
就這樣行進了一日整,還沒有任何走出去的征兆。在樹林間行走倒也有好處,點篝火總是很容易的。翻飛的火光很緩和,映得小柯的臉也一片沉靜。
他在思考︰一天下來並沒有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但這片林子不對勁。林子給他的感覺非常不好。這種壓抑的感覺,似曾相識。
想要出聲問問奧尼爾,瞥了一眼,吟游詩人的的目光又透著虛無,便把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他倆現在的關系,一路上基本都不說話。
窩在自己的斗篷里,盯著篝火的眼皮越來越沉,就那麼睡了過去。
【淺淺的迷霧,空氣里有著冰冷的濕意,腳下是無聲涌動的池水,緩慢透明得近乎哀戚。上面浮動著點點白色,仔細一看,那是一朵朵白菊花。不甚清晰的視野盡頭,一座黑曜石碑。
我依稀記得,置身于此處的寒冷與懼意,卻依然不受控制地跳下池水,一步一步,走近對岸那座高大的黑曜石碑。
很冷,很濕,我抬起手指,一遍遍觸模石碑光滑的紋理上,用金線刻出的密密麻麻的名字。
巨大的恐懼和悲慟從我的腳底緩緩膨脹起來,將我吞沒,無法呼吸。
那麼多名字,我看不清,我記不得,可是我知道他們是誰——我的摯友,我的親人,同我一起拋頭顱灑熱血的同胞。
都死了。
這個世界上,你最親的人,他們的名字,被刻在同一塊墓碑上。只留名字。其余的,都沒有了。
迷霧環繞著我,水聲,水聲。目光突然在一個名字上變得清晰︰「阿切爾•海爾埃達森」
頭猛然痛得快要裂開。】
小柯被痛得醒過來,周身冰涼,哆嗦著手腳並用,滑了幾下,才爬起來,跑到一棵樹下,干嘔起來。
那是人悲傷到極度的行為。胃絞痛著縮成一團。眼淚鼻涕不管不顧。完全沒有形象的彎成一只蝦子。
一襲駝色飄過來,遞出了手上的帕子,茵色雙眼里竟有著淡淡關切︰「你怎麼了?噩夢?」
小柯抬起頭來,臉上一派狼狽,張著嘴︰「阿……阿…………」嗚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奧尼爾干脆摟過他,拿起手里的帕子給他擦拭,輕聲哄著︰「沒事了……沒事了……」
小柯把頭埋在奧尼爾懷中,控制不住地低嚎著︰「啊——啊——」撕心裂肺如同一只小獸。
簌簌一陣風聲,像是誰在冷笑。
清晨,小柯自奧尼爾懷中清醒,不著痕跡地輕輕抽了自己的衣角出來,晨露霜重,林子里依舊是一派壓抑。突然,小柯突然明白了這林子的古怪之處︰
太安靜了!!
清晨,本是萬物蘇醒,但卻依舊靜靜悄悄,只有偶爾的窸窣聲。這靜謐太詭異了!!
回過頭,奧尼爾也已經醒來,兩人對視了一秒,小柯先移開了目光,奧尼爾臉上仍是淡淡地,看不出表情,然後兩人收拾東西,繼續上路了。
又這樣走了兩天,連奧尼爾也覺得不對勁了,這森林似乎無邊無際,以他們的腳力早應該走出去了,可現在似乎還是在林海中央,無論哪個方向都望不到邊。
小柯默默地卸下了身上的重物,活動起了手腳。奧尼爾瞧著他。小柯不看︰「我上去看看這個鬼林子到底怎麼回事。」說著,略略下蹬,足下用力,整個人就如同箭一般射透空氣。
奇怪的事情瞬間發生,兩旁的樹木竟搖身生長起來,直直向上追上了小柯上行的速度,似乎要直接長到天上去。小柯皺眉︰「幻境?」移動身形,卻結結實實地撞到了樹干。
跌下來的時候,小柯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奧尼爾那廝居然在偷笑!!小柯揉著頭,聳聳肩︰「這林子確實古怪的緊。」
奧尼爾了臉,假裝剛才的笑容是幻覺,四處看了一下,說︰「那不是幻境,是樹木的催生。」
小柯的臉皮被戳破,實在掛不住,氣呼呼地說︰「那麼干脆一個大型魔法轟出一條路好了。「
奧尼爾搖搖頭,指了一個方向︰「這里走。」
小柯跟上前去,突然听到奧尼爾提高了聲音︰「是我,沒必要再躲了吧。」兩旁的樹木仿佛有靈性般讓開一條小路,通向看不清的森林深處。小柯連忙跟上去。
踩過這條看起來從來沒有人來過的小路,逐漸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巨大的空地,而在空地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宮殿。設計風格非常狂野,但卻大氣,而對細節的處理也恰到好處。
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站在宮殿門口,深棕色的短卷發,眼瞳是濃重的綠,如整個森林。他穿著樸素的皮質鎧甲,高大英俊,背後是一把闊背的刀。向著奧尼爾深深鞠躬。
奧尼爾反常地露出微微的笑意︰「好久不見,維達爾。」
那個穿著像獵戶一樣的年輕人更深的鞠躬,然後緩緩抬頭看向奧尼爾,小柯卻發現,那張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生機,那雙濃綠的眼瞳,亦是布滿風霜。就像這座森林給人的感覺一樣。
然而,當維達爾看向小柯的時候,他的眼神,冰冷憎恨如寒冬。
他默默地把奧尼爾和小柯引進去,偌大的宮殿里空無一人,沒有任何侍從或者侍女。
來到大堂,他默默引火煮茶,布置餐桌,一切都是他一人親手做。期間一語不發。
奧尼爾看著他,竟然少有地嘆了口氣︰「維達爾,你還是要永遠地沉默下去麼?」
維達爾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奧尼爾,眼中風霜滿布。
「維達爾,我們都很希望你回去。」奧尼爾又說。
維達爾頓了一下,不語。
「……你還在怨我。」奧尼爾平靜地說。維達爾驚得猛的抬頭,皺眉,又搖搖頭,看向小柯的眼楮如冰刃。
還是默默地,維達爾把茶放在奧尼爾與小柯面前,動作嫻熟。即使他對小柯有萬般不滿,也沒有做出任何不禮貌的事。
小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喝茶。
之後小柯跑去廚房賭維達爾,直截了當就問︰「你怨我??」
維達爾看見他的時候眼神已經變了,更何況,小柯又是這麼一句不知廉恥的。維達爾的周身有小小的旋風在繞,控制風不稀奇,但能控制在這麼小的範圍內足見他魔法能力的強大與精準,當然,那個旋風里壓縮的破壞力也超乎想象。
維達爾死死盯著他,竟然吐出一句話來,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他是被你害死的。」
小柯︰「誰?」
維達爾怒不可遏,一個旋風就呼嘯過來,小柯雖然有所防備,使用魔法化解了一部分,但還是被吹得七零八落,遍身血痕。
接著,維達爾一腳踢來,小柯喉頭一甜,居然來不及防備就被踢了出去。
這個人,這麼強??!!
維達爾拔出刀來斬的時候,奧尼爾的拐杖就擋了下來,發出清清脆脆的聲音。奧尼爾面無表情。
維達爾卻近乎失控,眼中的風霜早已化作血紅一片,巨大的旋風釋放出來,瘋狂地撞擊著周圍的牆壁。桌子椅子,這些木制品已被撕成碎片。
「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我眼前??!!你簽了軍令狀,你口口聲聲保證會救他,可是他死了你怎麼沒跟著去死??!!你怎麼還有臉自稱是他最好的朋友??!!阿切爾是被你害死的啊!!」一道驚雷,直直劈下來,小柯的臉色慘白。阿切爾,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他看過那個名字一眼就再忘不了,迷霧,白菊,黑曜石碑,冷濕,金線,阿切爾……
「阿切爾……」小柯跌在地上,無意識地重復著。
奧丁的拐杖還是擋著維達爾,他聲線平靜︰「維達爾,他不是他,你認錯了。」
維達爾失控地看向奧尼爾︰「不是他?怎麼不是他?他的氣息化作灰燼我也認得出來!主上,您什麼時候開始自欺欺人了?主上,您不是親手處決了他,事到如今為什麼還要護著他??!!」
奧尼爾的手微微顫抖,他重復著︰「他不是他。」
「主上,我不明白,他就是那個人啊!」維達爾堅持著。
奧尼爾的聲音猛然提高︰「我說了,他不是他!!」轟隆一聲,整個宮殿散成了碎片。
整個森林寂靜得如同一座古墳。
一個熟悉的少年人聲音突然在樹枝間響起來︰「可讓我找到你了,你個沒良心的!!」
眾人問聲看去,維達爾抖了一下,顫抖著聲線︰「……阿切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