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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蘭達爾番外︰不信道,遂成知己

柯爾德來訪之後,拉克絲玩笑般的指責他少年時太過張揚漏痕跡,以至于老同學竟都不肯信他是個穩重派。

其實他得承認這是事實。

可話說回來,一個連自己是父母雙亡還是被父母拋棄都不知道的調整者,看事情有點偏激,這又有什麼奇怪的?

再說,誰也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何況,若非如此,勞也就不會找上他了,雷自然也到不了他身邊。那麼,伊甸園計劃不也就連出現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這麼說的話,世事的因果是很奇妙的事。

那一年,勞將大量的克隆人研究資料擺到他面前,那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嘗試自救。

「令人驚嘆的毅力,不是嗎?」。

他至今記得勞帶著莫測的表情用古怪的語氣發出的這聲感嘆,那很難說,說的是那些研究克隆人的研究員,還是他自己?

那時候,他還只是基因研究院一個頗受期待的新星,實力稱不上數一數二,只是能挺方便的使用研究院的尖端儀器。

可惜,再尖端的儀器分析出的結果也不會有什麼區別。

他救不了勞。

而那個時候,他幫忙隱瞞他的身份,偽造他的基因檢測記錄,其實有大半的因素是因為憐憫。

理所當然,哪怕他覺得這個世界就像一個病人,有很大的問題,常把自己擺在「醫生」和「觀察者」的立場來看問題,但這不等于他沒有人類的感情。他也照樣是世界這個病人身上的一個細胞。

所以他也會戀愛,還給了勞一個希望——

「如果能有更多研究資料和比較成功的樣本,我的研究也許能更進一步。」

勞得到希望了嗎?很難說。

這句話的後果是,沒過多久勞就將一個縮小版的他送到了他面前,告訴他這就是目前最成功的樣本,但在那之後從來不曾問過他研究的進展。

而且他那時說的是——

「如果你不能治好他,那就養著他。他以後應該會很有用。」

大有「這就是找你辦事的報酬」的意思。

于是,他就在十九歲那年,莫名其妙的升格成了一個父親——養父。

當然,這件事也給了他一個極其深刻的教訓,那就是,不要為了自己安心而輕易的給人以希望。

雷是個乖巧的小孩。但不能不講,「如何能不至于養死一個五歲小孩?」依然是個困難的命題。塔莉婭倒是很喜歡小孩,但對一個命不久長的克隆人付出深刻的感情絕非明智之舉。

于是……他在克萊茵議員替六歲的女兒選家庭教師的時候報了名。盡管他不需要那份兼職。可那時候,「讓克萊茵家的佣人多照顧下雷好了」——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至于……

拉克絲居然對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和感情,這其實是他一開始就覺得驚詫的事情。

那時他完全沒想到,那份臨時起意還帶著點不良心思的兼職,會給他的人生照成怎樣的影響。

畢竟單說這份兼職的話,完全可以說是輕松愉快的。

拉克絲是個聰慧又乖巧的學生,足以讓老師驕傲的那種。而撇開調整者在智商上的先天優勢,在基因調整不能確切改善的社會性方面,拉克絲也不愧是政客的女兒——和年齡不符的善解人意,卻又懂得以符合年齡的方式表現出來。

比如說,她會喊著「吉爾」就這麼飛撲過來。

他知道她這麼做其實有一半以上是為了雷——雷渴望著親近與擁抱——可能只有極小的一部分是為了撒嬌。但哪怕是知道,也很難對那張笑臉產生不滿。何況,那撲過來的小小的、軟軟的身子,手感也確實很好。

而且那很好的手感後面,蘊含著的想法與情感,也依然是純粹與單純的。

可小孩子終究會長大,兼職之外的成人世界,更是早已經殘酷復雜。

婚姻管制法正逐漸走向必然。或者不如說,生育率問題的相關研究在短時間內取得進展的可能越來越渺茫。

于是,想要聚攏人心的評議會固然不可能把懲罰措施訂得太嚴厲,人類自然繁衍的心願,卻還是讓塔莉婭轉身離開。

那心願竟是如此強烈,以至于她寧可去和一個不喜歡的人結婚。

這大概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一個,或者也是最重大的挫折。

感情上的,也是事業上的。

失戀的感覺大概很多人都嘗試過,他的不同之處只在于,正因為他在研究項目上的失敗,導致了沒變心的女友離開……

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放棄了在基因學上浸婬一輩子的想法,轉而以政治為主業。

雖然他知道他遲早能讓塔莉婭回到他身邊,但在另一方面……盡管不是很想承認,可那個時候,他確實是對「調整者的缺陷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完善」這一點失去了希望。

原本希望的解決之道行不通的情況下,他只好選擇嘗試另一條路。盡管那個時候,他固然知道「權力」是任何治療手段都必須具備的前提,卻還不知道握有權力之後,能有什麼可行的治療方案能供他執行。

當然,基因學是他一開始設定的「治療方案」。

確立調整者新種族的地位,自然並不足以讓一步步惡化的局勢就此緩解,皆大歡喜,但能讓調整者勝利。畢竟從一開始,他就不覺得能把「世界」這個病人治療到痊愈的地步,也無法離開調整者的立場來思考問題。

這個治療方案雖然失敗了,但他原本就已經注意到的東西,卻不過是一步步的被證實而已。

也正是從婚姻管制法開始,然後到能源危機、哥白尼悲劇、血之情人節、愚人節危機……

或者該听听勞的冷笑。

人權主義者呼喊人權,自然保護者高呼自然。自由與尊嚴被不懈追求,道德與正義被萬世頌揚……

可世界上有完美的道德,純潔的正義麼?

調整者想要的也一樣是自然,是人權,是自由與尊嚴……可在實現它的過程中,卻蔑視了自然,踐踏了人權,放棄了很多的自由和尊嚴。沒有理想而無傷害的道路,不過是非那麼做不可。

難道摩盧基奧高呼的「善意」能讓病人痊愈嗎?不,所謂的善意,不過是病源之一。

這病癥無法治愈。

也所以,雖然親眼看著徹底絕望的勞一步步的產生「毀滅一切」的想法並逐漸堅定,策劃,然後執行,他卻只是冷眼旁觀,從沒想過要去阻止、干涉。

——如果治療無效,那讓病人轟轟烈烈的死掉也是一個好辦法。

況且,勞一個人根本就做不到什麼。他的計劃執行方式,不過是揣摩、利用、揣摩、利用……如此而已。

如果整個世界都只能在他的掌心里跳舞,跳不出他劃定的框框,那還有這個必要治療嗎?

當然他必須要承認的一點是,他自己也被勞揣摩得非常透徹——勞很清楚,在不知道跳出去能做些什麼的情況下,他根本就不會有動力往外跳。

哪怕他不是不期待幸福與未來。

就理性來說他似乎應該嘲笑自己的情況,但事實上他覺得這沒什麼好在意的。

人總是應該正視自己,但不見得應該強行改變。

只是,人類也畢竟是一種始終會心存僥幸、心懷期待的生物。所以他依然始終注意著基因研究院的研究進展。就算是勞,當雷掙月兌了他的影子,下定決心要與他戰斗之後,他又有多高興?

但他真沒想到,最終找到了解決之道的人,是拉克絲。

他也知道拉克絲很努力很努力,但在之前,他本以為她即使是成長起來也來不及。調整者雖然早熟,但依然需要時間成長。

本來或者也確實會這樣,可上天開了一個玩笑或者說送出了一份禮物——勞想要找到卻沒能找到的所有東西,雷幾乎都在拉克絲身上找到了。

拉克絲比他們所有人以為的都要更有勇氣,竟然明知道雷是一個克隆人,還敢付出那樣的精力與感情。

然後,勇氣得到回報,他就成了她認清人性,找到道路的契機。

而對他來說……雖說他很快就同意了伊甸園計劃,並且在之後的時光里將之執行得很徹底。但兜兜轉轉之後,居然看見了比之前預料得更好的技術,也一樣很難說是玩笑或者禮物。

畢竟……

「拉克絲你找對了時機。如果你第一次大戰之後再找上門來的話,也許我們之前就已經是敵人了。那結果可就難說得很了——那個出生率的研究,本來可以走另一條路。我甚至已經在制定計劃。」

那已經是伊甸園計劃正式推出以後的事情了。

拉克絲已經結了婚,而且還懷了一對雙胞胎。由于她的s基因夠獨立,基拉•大和更不用說,得說基因研究院那些家伙比這對將要做父母的還要高興。那時候她推了大部分的工作在家里休養,結果克萊茵宅也就成了很多人休息的好地方。偶爾他也會去坐坐,某次就談起了這件事。

「只從那個研究方向來推論的話,我想那計劃只怕不大妙。」

「也許。當時那個研究方向啟發了我,也許可以創造這樣的一個世界——在基因里刻下烙印,對伴侶的認定,對工作的熱誠,對和平的愛護……也許還有很多,事實上,我們的基因技術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果然很可怕。」

「但那會是一個穩定而和平的世界,雖然前期工作也很麻煩,但只要成功,肯定比伊甸園計劃好維護得多。而且,人們通常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一個人的性格和喜好,本來就大半是由遺傳基因決定的。」

「可如果我一出生就知道我會是什麼性格,會從事什麼職業,會和誰結婚,並且毫不懷疑的話……那就是最可怕的一點啊!人生所有的樂趣,不在于基因決定了什麼,而在于尋找喜歡的東西的過程嘛。無知就是幸福,這大概是通用的。」

「確實,那樣的幸福是有限的。可如果沒有這樣的缺陷,我又為什麼要同意伊甸園計劃呢?」

「說起這件事來,我一直有個問題挺想問吉爾你的。」

「什麼?」

「對吉爾你來說,到底是和平穩定的世界比較重要呢,還是plant、調整者本身比較重要?」

「為什麼會這麼問?」

「你看,沒有希歐多爾的研究,調整者在本質上不可能取得勝利。可就那時的情況來看,根本就是不勝利則死亡。那對吉爾你來說,構思那個計劃的時候,最希望得到的結果是結束戰爭,還是調整者勝利?」

「……基因調整技術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相信這扇大門不可能關閉。」

「可是,基因調整技術也同樣還有不穩定的地方。假設沒有伊甸園計劃,你最初那個計劃能順利實施的話,會得到什麼結果其實也說不準吧?只是那不管怎麼樣,都是全調整者的社會了。」

「唔,畢竟一早就放棄了,所以我也說不清……奇怪,為什麼你會對一個半途夭折的構想這麼感興趣?」

「因為伊甸園計劃也一樣有不穩定的地方啊。或者說,基因調整技術本身。我們的歷史還太短了……吉爾,你知道麼?按照地球以前的那些科幻小說,選擇了現在這種道路的我們至少可以和里面三分之二的反派角色對號入座。」

「科學瘋子的瘋狂實驗,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

「嗯,比如說調整的基因並不穩定,幾代之後基因鏈崩潰什麼的……」

「那本書我看過,57年出版的?那時候還是暢銷書來著,但在plant可不容易找到……看來說孕婦多愁善感是事實——都已經和科學瘋子對號入座了,狂妄一點才是本色吧?」

拉克絲愣了一下,然後少見的、幾乎失去了淑女樣的哈哈大笑。

作為一個基因學家,他當然也知道基因調整技術最不穩定的地方——時間的考驗還不夠。他也知道,拉克絲雖然不是基因學家,但其實受「自然」的說法影響挺深,對伊甸園計劃同樣也有所不安。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也許因為曾經是師生?他們同樣選擇了冒險。冒險為這個世界決定未來。不會後悔也不會回頭。不管將面對怎樣的風景,不管是怎樣的離經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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