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一食肆，在此暫時歇息。小二端上酒食，離三月親自將君自憐的吃食先端到他面前︰「師父先請。」
「咦，說句教習，就真的嚴謹起來了？」從未受過離三月如此重視，君自憐一下子有點受寵若驚地道，「難怪都說中原是禮儀之邦。」
「就這個？算不得什麼禮儀，只是應做的而已。我中原有三叩九拜，行走吃飯皆有規矩。我以為我是不入士農工商的江湖人，所以做事粗野得很，沒什麼規矩。你我又算是同輩人，不好行大禮，待你處事就很隨意了。你可千萬別把這個學去。」
「你現在待我隨意？那你以前待我……」算是有多不客氣？
離三月心里想說你才知道？臉上訕笑︰「師父，再不吃飯菜就涼了。」
酒過三巡，君自憐與離三月一邊絮叨著往事，一邊講起課︰「我出生在戈壁，小時未見有何天賦，不過有個過目不忘的本領，喜歡讀書。不過，在打獵騎馬上很一般。匈奴人是更看重武力的。十三歲那年，我隨軍帖參軍，家母就很怕我會死在戰場上。你們是什麼年紀當兵的？」
「二十三。現在戰亂，以後怕是老弱都得上戰場了。」
「我十三歲就當了兵。到現在，五年了。剛去軍營的時候，大家都只是做些雜事。匈奴是不練軍陣的，要馬一個不懂人話的排軍陣，也很難。做完了事閑著，遇上老兵。他們在軍營久了，比什麼都不懂的新兵好一些，知道軍規，亦有自己的偷懶打混的本領，會將他們的事情都推到我們的身上。可是，他們沒什麼才能，也當不了將軍，平日過日子便是發發牢騷。」
這與深宮怨婦多像。
「你與他們來往，有用的便听，可是千萬不要理會他們的牢騷。你要知道你以後是做大事的人。他們過日子，最看重的就是利益。你拿金錢收買他們，告訴他們跟著你有肉有酒，你會為他們的利益奔走。他們就跟著你。」
離三月將事都記住。
「等打過幾場戰，你也成為一個老兵了，戰場有人死，也會有新兵進來。他們什麼也不懂，茫茫然地一頭撞進來，貪生怕死又好糊弄，你不必真給他什麼利益，只要讓他相信跟著你會有肉有酒，這類不必付出什麼，只需動動嘴皮子的話，向他塑立一個可靠的形象，我稱之為洗腦。明白了這兩類人，日子就好過了。」
離三月覺得自己就是茫茫然闖入人世的新兵，遇上江暮漁對她體貼，認可她是離仇之女，心中江暮漁成熟多才的印象，便讓她傾心向之。
「如果日子要過得再好一些，你在軍營還得認識兩種人。一種是提拔你的人，一種是可提拔的人。
認識他們之前，你先認識自己，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在什麼事情上有才能，什麼事情做不來。這世上，天才並不多，一般人都只能稱為小天才而已，但會取長補短，這人就很厲害了。
我家地位不高，但家境還算殷實。入了軍營，我就結交拉攏了許多人，我知道我自己不擅長打獵殺敵，卻會看書、了解中原。我就找重文才的將軍，讓人幫我打听，打听人、打听他的喜惡。就在開戰前，給我找到了一個校尉。可當時，我只是個小小的騎兵。那一次，我幾乎用上了我所有的金錢給他的司馬……」君自憐說到這兒，停了。
離三月接上話︰「收買他，讓他們在校尉耳邊說你好話？」
「不，一個沒打過戰的小小騎兵，就算讓他說好話，校尉能信麼？我請他讓校尉來我的軍營視察。」
「說得也是。」
「不過，我還有對校尉的法子，能讓他從千人之中發現我。第一次見面，是很重要的。除了要投其所好以外，也要注意態度。不僅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話要怎麼說，也是個本事。這一點，我不好教你，我也在學。如果第一次不能讓他注意你，那寧可不見。」
「你的態度，我知道，就是到處吹捧別人。」離三月用講事實的口氣道。
君自憐自認無錯，也不反駁，坦然地認下，只是換了一個角度道︰「我都舍得放段，不惜重金來請你。世上有多少人卡著胸頭一口氣，吐不出來、吞不下去。」
「有一口氣在也好啊。」
「那我即便吹捧別人，也不會自貶身價地去吹捧別人啊。」
「所以說，你也不是真的放下了身段啊。」
君自憐歇了口氣，笑眼看著她，用帶點無奈帶點埋怨的口氣緩緩嗔道︰「我放段，你說有一口氣在也好，我不放段，你又說我不是真的放段。好嘛，原來我做什麼都不對。」
離三月隨意張口想答，回想這話，怔了一下。自己對君自憐太苛刻？君自憐也說，匈奴人是看重武力的，他們會恃強凌弱並不奇怪，君自憐有他的生存方式，只要不礙到別人就好。
于是，離三月也用緩緩的口氣，君自憐緩緩說話為了穩當，離三月說話緩緩沉沉，顯得十分認真︰「以後，如果你不要再對我說討好話，我也待你跟朋友一樣。」
本以為他會同意……「那可不行。我要你這個人，可不是只做朋友。」
匈奴人。真不懂得中原的含蓄。
「哈，我見過的人中，只有江暮歌會跟你一樣說話。」
江暮歌是誰？哦，江暮漁之弟。君自憐沒見過江暮歌，但從江暮漁身上推想江暮歌也不會笨，還以為離三月在夸獎他，于是沖著離三月客氣地笑，他才不知道江暮歌是個傻子呢。
「君自憐，你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不知道我的品行、喜好、夙願與你是否一致，你就想要拉攏我？你得先離我近一點，然後問我能否結交，然後觀察我的做人，然後告訴我你的所求，然後，你才可以拉攏我，請我做盟友。雖然，我回答你的結果肯定是︰不做。」
「這麼麻煩？」
「這是基本的禮。」
「沒有基本，但有雞腿。要不要吃？」